这次的汤药是江知缇看着邬二小姐喝下的。
被剔除忘洛的汤药闻起来确实少了些说不清道不楚的气息,江知缇没有冒险将忘洛带走,用擀面杖碾碎后,她混着淘米水一并浇到厨房外面的花草泥土上。
今日是第三日,她需要离府。
得益于邬二小姐对她的亲近,陈管家没有过多为难,细细清点了她带的东西,让婆子搜身后便放了她出去。
只不过临走前,邬二小姐又跑出来。
“你要去哪?带我一起去!”邬二小姐今日身穿一袭红灰莲,提起裙子跑过来。
江知缇接住她,摇头:“这不可以,小姐。”
“你是要回家去?还会回来吗?”邬二小姐歪了歪脑袋。
江知缇:“会回来的。”
“会回来是什么时候?”邬二小姐突然冷了脸色。
江知缇将她稍稍推开:“我不能说,小姐。但我确实不会不回来。”
邬二小姐:“……”
邬二小姐看了她片刻,往日里单纯娇蛮的模样在此刻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江知缇这次没有照顾她的小情绪,与管家低声告别,再与邬二小姐身旁的夏锦点头示意后匆匆离开。
“小姐,回去罢。”一边的夏锦低头垂眸,道。
邬二小姐望着江知缇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说,要如何才能留住一个人?”
“小姐?”夏锦一愣。
邬二小姐嗤笑一声,随即转头回去。
留不住。
不论是她,她娘亲,还是她姐姐,都是留不住的。
一个人不论是否有牵挂,但凡是真的要走,总能走得成。
停了好些日子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有些许冰凉,逐渐模糊了邬府大门上方的匾额。
……
山间里的雪比山下要深的多。
江知缇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入雪层,刚至半山腰,她便在雪松下的一隅生石上瞥见素衣裹身,满头素银丝的道尊。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道尊不似道尊。
“师父……”江知缇喃喃道。
她看见道尊回眸,一如既往的千山雪霜眸底难以消融。
道尊拈指掐诀,周身的灵气丝丝缕缕,在她面前幻化作一匹白马。
“上去。”
道尊冷冷开口。
江知缇不熟练地翻身上马,她抓着马的缰绳,有些许惶恐。
但见带着马匹走的是道尊,她的心又安定下来。
她坐在马背上,马跟着前面的道尊一步一步,山间雪纷纷,但因为道尊在前面领路的缘故,雪花未能靠近肩头便消融得无影无踪。
上山时还觉着寒冷刺骨,到此处竟觉得有些温暖如春。
那么,师父呢?
江知缇看着前面的道尊。
似乎她的师父一直不曾觉得冷。
所谓的领入玄门,只是走个形式。道尊翻腕起掌,五指微张,真气悉归于指间,两仪象凝于掌心上方。
“伸手过来。”道尊开口。
江知缇依言,伸手过去。
“太初始混沌,万物有阴阳,两仪化四象。玄门生,弟子道,道无常,莫忘负。以后要寻的路,是求经之路;所问的道,是天下之大道——”
“你,可想好了?”
道尊双眸望向了她。
江知缇晃神。
她不知该说什么,但有那么一瞬间,一句陌生且熟悉的话语从脑海浮现——
“弟子谨听教诲,在此天地间立誓:寻路只寻正路,问道只问大道,不负天下苍生,无悔天星地月。”
伴随这句话浮现的,还有一道声音。
她年幼的声音。
于是她恍然中点头,接过了道尊手心中的两仪象。
两仪象在手掌心徐徐旋转,激扬起的真气幻化不断,一会是飞鸟,一会是游鱼,亦或是花草,人影——但都会湮没在两仪象下。
所谓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即无穷,无穷悉归于阴阳,阴阳两仪再生四象八卦。
两仪象渐渐消融,但此次不再是消融于天地间,而是消融入丹田魂海之中。
“打坐,不要动。”
道尊的声音再次响起,江知缇依言照做。
她学着道尊以前打坐的样子盘起双腿,窸窸窣窣间,有一掌寒凉从后心处传来。
江知缇不由得瑟缩一下。
似是留意到了她的瑟缩,有人安抚般轻轻拍打她的肩头。
她闭眸,周遭黑暗,但不一会儿,有微弱的光亮在眼前出现。
她伸手去追寻,那点光亮顿时分成细流,源源不断地朝她丹田处奔腾涌去。
干涸的丹田,荒芜的根基,遍体鳞伤的种子。
以及若隐若现的门派印记。
门派印记焕发点点光芒,徒劳地抵抗入侵者,以及这与门派传承迥异的气息。
道尊微微垂眸,抬手,拈指,翻转掐诀,将印记抹去。
无需形同虚设的印记,她知道江知缇的过往。
过往云烟而已。
江知缇一无所知,只觉周身暖洋洋,像是蜷缩的植物一般舒展开枝叶,只为尽可能地承接住来自天地的馈赠。
来自天地之道尊的馈赠与洗礼。
与此同时,深埋于雪峰的庞大宫宇之内,万千灵碑下,有一尊无字灵碑旁陡然颤巍巍地生出一朵花苞。
花苞沐浴于柔和的光之间,转身,花瓣尽数绽开,花蕊泄出丝缕芳香——
“师伯!”
有人惊呼,匆忙唤醒一旁打坐调息,守着这一方宫宇的鹤发老人。
老人在惊呼声下缓缓开眸,一眼便看见无字灵碑旁的莲。
“师伯,这是那位道尊的灵碑,可是这灵碑旁……这是传承生莲吗?可怎会有传承生莲?”
弟子不敢置信,这里每一尊灵碑,都代表玄门以来的每一位得道尊者。
得道尊者,如若已成全仙便会飞升,灵碑会由天道刻上封名。这大半个宫宇内的灵碑,仅有二尊灵碑仍旧无字。
传承生莲,若生在灵碑旁即意味着有人得到了尊者的认可,与尊者结拜为师徒,会继承尊者所学及衣钵。
如若这是出现在千百年前,倒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可是这千百年来,能够得道并留下灵碑于此的尊者少之又少,尤其是如今,如此之多的灵碑,却仅有二尊无字灵碑。
两尊无字灵碑滞留于此也许久,从未有何动静。
可今日,其中一尊灵碑竟惊现传承生莲。
此事注定掀起风浪,那位道尊竟不声不响地收了徒,亲自领入玄门,并给予传承衣钵机会一事不消顷刻便会传遍整个江湖玄门。
究竟是……有多优异的弟子才会得到那位道尊的青睐?
鹤发老人的苍苍双眸望着那朵生在无字灵碑旁的莲,恍惚间,一如年少时惊鸿一瞥——
“道尊啊……”他喃喃,声音沧桑且莫名。
第016章 指凝真气,从师习术
天清月明,她静坐于松生石下,学着道尊的模样,翻掌,拈指掐诀,起势——
一缕真气萦绕于指尖。
这是属于她的真气。
江知缇看着真气于指尖萦绕,她的真气没有道尊那般淳厚,有些稀薄,是做不到道尊那般随意切换真气形态的。
可是这已足够了,她转头,朝道尊一笑:“师父。”
道尊在不远处没有什么反应。
但她知道,道尊一直在认真地看着她。
她径自控制着真气游走,道尊便在一旁,听落雪簌簌。
直至她能够灵活自如地使用真气,道尊才动了动。
“过来。”
道尊冷冷地道。
江知缇抬头,便见道尊盈身一跃,飞离自己约摸一丈远。
那是运用体内真气施展出来的小轻功。
江知缇不明所以,有些迟疑地踱步过去——
“用你体内的真气,像我刚才那样,轻功飞过来。”道尊打断她。
江知缇茫然地望着对面的她:“运起来,然后呢?”
“放轻,跃,可伸开手,以助平衡。”
说着,江知缇见她运起真气,脚尖在地面发力,如蜻蜓点水般跃起,身姿轻盈往后翻转,落地,又离自己约摸一丈远了去。
这便是行走江湖玄门中,玄门弟子亦或是江湖人士最常用到的小轻功,可减少脚程,也是打斗中必不可少的技巧,也可在关键时刻逃走保命。
只不过,江湖人士的小轻功运起的是内功,且有扎实的基本功;而玄门弟子的小轻功,运起的是丹田真气,并不苛刻要求基本功。
但玄门派别多数会挑选年幼的弟子入师门扎实基本功,以便年长后习得宗门技法。
江知缇摸索着,先是运起真气,而后学着道尊那般,放轻身体,原地跃起,张开手——
没有与道尊那般施展起小轻功,而是险些摔倒,摇晃不定之下被道尊用浑厚的真气托住身姿,才不至于真的摔下去。
“慢些,切记急躁。”道尊清冷冷的声音传来。
江知缇站稳了脚跟,望着对面的道尊,抿了抿唇。
她再次尝试,这一次她施展得有些狼狈,方向也偏离——但好歹施展出来了。
“师父!”江知缇欣喜地望向道尊。
道尊应了一声,眉目间隐隐有冰雪消融:“再来。”
江知缇便学着方才那样,朝着她的方向施展小轻功飞跃而去。
她每落地一次,道尊便翻身朝后退一丈,再转身来望着她的动作。
如此反复,江知缇渐渐地适应并掌握了小轻功。
她最后一次落地,正正好落在了道尊面前。
江知缇第一次如此近地端详道尊真容。
难以消融的千山霜雪眉眼间留一抹丹红痕,一瞥一流转间俱是冷冷。
连鼻息间都是道尊那般的冷冽,江知缇不由得耸了耸。
而后她便见道尊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如同万千霜雪消融一瞬,紧跟着,道尊倏然飞离她跟前。
这次道尊施展的不再是小轻功,而是大轻功,距离更远,约摸三四丈。且不似小轻功那般频繁落地,哪怕落地,距离也会比前一次落地的距离更远。
甚至是完全地飞起来,相较于小轻功,大轻功更加轻盈,如同飞鸟。
江知缇咽了咽。
大轻功也是江湖玄门中不可少的技能。但大轻功耗费内功与真气甚多,一般内功亦或是真气不够浑厚的玄门弟子与江湖人士不会轻易施展。
值得一提的是,大轻功于江湖人士而言仍旧需要踩点借力,才能够施展下去;玄门弟子不需要过多踩点借力亦能够施展下去,甚至能够飞跃千里。
只要真气浑厚且足够。
大轻功较小轻功是差不多的施展方法,但要适应方向与速度,要在恰当的时机再次施展,才能一直飞跃。
江知缇施展大轻功显然比施展小轻功时吃力许多,但每每真气耗尽之际,总会有新的真气汇聚于丹田,填满,源源不断。
她知道,这是师父出手了。师父即使离她很远,但时刻留意着她,关注她。
只要她抬头,放眼望去,就是那一袭清冷身影。
落雪簌簌,但不再会有一片雪花近身。
一种莫名的安心。
江知缇揉了揉眼角,随即整顿姿态,再次施展,用大轻功朝着师父的方向飞跃而去。
她尝试了无数次,终于成功一次,飞跃到了师父半丈远的位置。
师父没有再往后退,而是在原地寻了一块松生石,阖眸静坐。
江知缇便不断施展大轻功,独自领悟。小轻功她不消顷刻便熟练掌握,能够自如控制;唯有大轻功,方向始终控制不当,会偏离。
且速度过快,总容易撞上周遭的树木亦或是山石。所幸每次即将撞上之际,总会有人用真气护住她,让她安然落地。
一直练习到日斜西山,江知缇才掌握得七七八八。
她在练习大轻功的过程中,还无师自通地领悟到飞檐走壁,期间师父缓缓开眸望了望她,见她无碍,甚至能够灵活自如后,又阖眸静息。
寒月上梢头,江知缇正欲拿出自己细软里的干粮,却被塞入一包温热——
垂眸,香气隐隐钻入鼻腔,她耸了耸。
还热着的烧饼,似乎刚出炉。
江知缇看向师父的方向,师父仍旧坐在松生石上,阖眸静息。
她嚅嗫几下双唇,随即坐在松生石下,打开油纸,拿出一张撕开,试探地唤了一声:“师父?”
道尊听见她的呼唤,开眸,眸底仍旧清冷一片:“不合胃口?”
“不……”江知缇摇了摇头,将手上撕开的半块烧饼递起来,“师父,一起吃。”
道尊:“……”
道尊垂眸,没有动作;江知缇举着,手有些酸。
顷刻后,道尊抬起了手,白皙如玉的指尖没有过多血色,捏住半块烧饼的一角,撕下来一点,垂眸,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久违的,食物的味道。
江知缇望着她,眼睛亮了亮,准备将手里那半张馅最多的烧饼给她——
“我已辟谷,你独自吃完罢。”道尊无形间推了推,说。
江知缇只能悻悻地缩回去,独自吃完那半张烧饼。
月满山,雪映峰;阖眸静坐,念道就月光。师徒二人于一方天地间,听遍山间寒风追逐霜雪声。
一日,如此过去。
第017章 获苦木剑,邬府访客
结冰的湖面上有真气幻化的飞鸟掠过,似拈花一叶,惊掠过岸边的干芦苇后,又隐入对面的皑皑丛林。
素衣猎猎,江知缇大轻功飞身的瞬间,有一羽锋叶带着破风声,倏然从身侧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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