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仔细观察，她明明能看到千述眼中明晃晃的迷茫与疑惑。
她还是有人类感情的。
对于今天木冉的所作所为，千述显然有些不解，可她压抑了情绪，直到此时也没能问出口。
她摇摇头，否认道：“并没有，执行官。”
好在木冉是个话痨，能完全无视她的拒绝，自顾自地给出说明。
“可是我很想说，所以你听着就好。联盟想将我培养成完全听命于它、没有任何个人思考的机器，记录仪实际是对我的一种监控，看我有没有背叛联盟的二心。大部分情况下，我还是会好好配合的，不过时不时的，我也会有些私心。”
她忽然伸出手，隔着衬衫的领子，点在了千述脖子上的特殊印痕处——那是黑色怪物突然窜出又忽而消失的地方。
“举个例子来说，联盟总部里有很多老古董，会觉得你身上的‘它’是个不可控因素。可是我很喜欢，还期待着你今后好好地保护我，所以在它出现的前一刻，我就把记录仪上的一条线给拔了。千述，你可以放心，它的存在，将会成为你我之间的秘密。你应该不会主动把这些事说出去吧？”
明明木冉的触碰还隔着一层布料，千述却觉得，被对方按住的地方有些发痒。
这种痒意渗透进皮肤，堵在了她的喉间，让她的开口变得有些艰难：“……我不会的，执行官。我的任务是保护您的安全，仅此而已。监视您的行动，并不在任务范围之中。”
“好，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同盟了。走吧，我带你去交付任务。”
与今天前半段的经历相比，之后的工作进程就显得平凡而无聊。
回到总部后，她们先在观察室接受了检查，确认过进入高危污染区并没有让她们将污染种带回总部，才将她们放了进来。随后，上级派了专门的研究人员接收SS级异能结晶，剩下需要她们做的，仅仅是写好书面报告，解释记录仪为何损毁，并将书面文件上传到电子档案中罢了。
这种文书工作木冉做得多了，做起来得心应手。填报告的时候，她还有闲情去操心休息室壮烈牺牲的房间门。此时已经过了一般报修程序的审批时间，要是没有如果的好心人替她上报的话，她今晚就得在漏风的休息室里睡觉了。
她为此担忧了整整一个下午，所以当她回到休息，发现房门已经被修好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休息室外，一名同事正在等她。
木冉十分热情地同对方打了个招呼：“小向还没回去？我这个门是你帮我报修的吗？太感谢啦！”
跟在她身后的千述也迅速完成了对此人的检视——
向芙，异能者，综合能力良好，未表现出攻击性与危险性，低级防备。
向芙回应道：“冉姐回来了。我刚结束任务，想着你应该也要回来了，就过来看看。早上出去执行任务前我来找过你，看你的门坏了，就帮你提交了报修申请。顺手的事，不用这么客气。”
木冉拍拍她的肩：“上次的事儿还没谢你呢，有空请你吃饭！”
向芙笑笑：“只是把斯克实验室的废弃资料塞进候选人名单里，写一个小程序就好，不算什么的。如果冉姐坚持要请的话，我就提前收下你的这份好意啦。”
木冉将身后的千述拉了过来：“这位是千述，以后会跟着我做事。千述，这位是向芙，以前在我手下待过一段时间，现在是其他组的成员。”
向芙朝着千述伸出了手，但千述只是点头致意了一下。
向芙眼中有一抹极为明显的惊讶一闪而逝：“难道这位就是……？”
“是的，这位今后就是我的专属保镖啦。”木冉瞥了眼身后，看到走廊尽头站着的另一个人，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诶呀诶呀，你领导来抓你干活了，看样子现在并不是闲谈的好时机，我们下次再约。”
“好。千述小姐，冉姐，下次见。”
向芙是不久前才刚加入联盟的新人，敢想敢做又踏实肯干，木冉个人对她很有好感，想过要挖她来自己手底下做事。
可惜最后没能成功，她在木冉手下待了一段时间后，转进了联盟另一处更为重要但工作繁多的部门。
眼看着向芙离开的方向是工作区而非大门，木冉就知道，她又要加班干活了。
等向芙走后，木冉转头看向千述，问她：“感觉小向人怎么样？”
千述不动声色地撤了手上的力道：“低级防备即可。”
木冉：“……？”
倒不是在问这个。
木冉放弃了追问，同千述说了再见：“今天的工作就先到这里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再来办公室报到。到时候具体要做什么任务，我会再给你分配的。”
不是她故意不说，只是她也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她所负责的部分，机动性极强，每次都是突然砸下来一个任务，打人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今天凌晨两点半，她就会被电话吵醒，然后不得不拎起千述前往下一个任务目的地，在那儿耗上三天三夜才熬到任务顺利完成。
千述却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她的休息室。
面对木冉问询的眼神，千述开口解释道：“据我所知，总部之前也发生过袭击事件，其中还有两次是针对您的。所以，我需要待在您的休息室，对您进行全天候的保护。”
“可是这样你会很辛苦。”
“没关系，我能自我调节，保证能以最佳状态完成保护任务。”
“我是说，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没关系的。”
千述的目光在屋子里转过一圈，随即径直走向了早上看好的那块地毯：“我在这里休息就好。”
木冉走到她身边，拍了拍自己的床铺：“倒也不用这么为难，你有没有发现，我睡的其实是一张双人床？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和我挤一挤，还更方便贴身保护呢。”
“收到，立即执行命令。”
“我是在开玩……”
“……？”
木冉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玩笑”的人说笑，是她的错误。
今晚，姑且还是将错就错吧。
千述按照昨晚的流程，在十一点准时入睡。
彼时木冉也换好了吊带睡裙，但还在看通讯器。见她躺下了，木冉将通讯器的亮度调至最暗，同她说了句晚安。
一小时后，千述被闷醒了。
不知何时睡着的木冉正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着她。
第6章 执行官（六）
木冉的手环在千述腰间，脚则压在她的小腿上，早上被其抱着的长方形抱枕孤零零地躺在地毯上，她似乎是被当成了抱枕的替代品。
木冉的体温比她略高一些，那份热量隔着衣物传了过来，让她觉得有些躁动不安。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被这样缠着，有人发动突然袭击时，根本来不及做应对措施。
她是为此而不安的。
应该是。
千述小心翼翼地移开木冉的手脚，动作时极为仔细，生怕将她吵醒。从她过于紧密的怀抱中脱身而出后，千述还不忘将地上的抱枕捡起，拍干净抱枕上沾染的灰尘，重新塞进了她的怀中。
她很自然地将此前施加在她身上的力气用在了抱枕身上，没有任何恢复清醒的迹象，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抱着的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千述松了口气，坐到了她命定的地毯上，靠着墙壁闭目休息。
再睁眼，已是早晨六点半。
还没到她定好的起床时间，但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人触碰了她的身体，她做出反应睁眼想攻击时，发现是木冉正试图将她抱到床上去。
看她醒了，木冉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但手上并没有松开，还是将她抱上了床。
“真是不好意思，昨晚邀请你时，忘记考虑睡姿问题了。我睡觉一直不太安分，影响到你休息了吧？你再睡会儿，今天我就让人把这张床换成上下铺，这样就不会互相影响了。”
千述摇摇头，从床上坐起：“没事的执行官，我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今天有什么任务，您直接交代就好，我会以最好的状态去完成。”
“确定不睡了？”
“确定不睡了，我随时可以开始执行命令。”
“这倒是不急，今天没有紧急任务，你先去洗漱换衣服吃个早饭，一小时后，我们办公室见。”木冉摆摆手，转身就进了卫生间。
休息室的卫生间仅供单人使用，确实不方便她们挤一挤。她们各自用各自的，效率反而能更高。
一小时后，木冉照例给自己倒好一杯咖啡时，千述准时进了她的办公室。
她随手将口袋里用来提神的糖果递了过去：“你的时间是精确到秒钟的吗？来，吃颗糖试试？”
千述将糖果接下。她什么都没有问，一脸认真地剥开了紫色包装外壳，将白色的糖球放入口中，仔细感受。
独特的酸味在三秒钟的时间里，渗透进了口中的每处角落。
极富刺激性的味道让她的五官皱成了一团，她咽下口中极速分泌出的唾液，严肃做出分析：“这种糖果能使人保持清醒，但只能提供少量能量，在作战时使用，作用不大。”
道歉的话卡在了木冉嘴边：“给你这颗糖，不是让你分析这个的。”
见千述仍不解其意，她轻叹一声，开口道：“很抱歉，这只是我的一个玩笑。这种糖算是我老家的特产，联盟里的同事都没见过，也因此想象不出它能酸到这种程度。我觉得大家被酸到的反应很有趣，所以会故意骗别人吃。”
“这并不是任务的一环？”
“不是。”
“那我今天到底该做什么？”
木冉觉得千述的语气和态度有点不对劲。她似乎极力想证明，她能做到什么，她是有价值的。那感觉就好像，一旦她没了价值，就会立刻被人抛弃。
仔细将她打量过一遍后，木冉将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衣服上：“你的这套衣服……昨天穿出去的时候，不是因为被污虫攻击搞脏了吗？怎么一下就变干净了？难不成，你所有的衣服都长这样，没有其他的款式？”
她仍旧穿着和昨天一样的白衬衫黑裤子，连衣领往下翻的角度都是一样的，刚好露出了那特殊印记的一部分。
千述看向了自己的着装。她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便给出了解释：“这套衣服灵活轻便，在作战时穿着最为合适。”
“用在作战上确实是不错，可如果我们需要执行的是潜入任务或者隐蔽呢？比如说，你不可能穿着这身衣服去参加富豪的晚宴吧，那会被人拒之门外的。”
千述歪了歪头，并不理解其中差异。
“这么说也说不明白，走，我直接带你杀到店里去。”木冉拉起她的手就走，走时还不忘加上一句：“这就是今天的任务，你跟我来就是。”
工作两年后，木冉买了一辆两座的小车。但买来后，还没怎么派上过用场，这时候拿来倒是正合适。
她开着车一路驶离了核心区，在生活区一家去过几次的商业广场旁停了下来。
千述走到她身边时，她指着街道为其介绍：“你看，顺着我们来时的路回去，就会回到核心区。如果一直往前走呢，就会到达外围地带。在这个路口向左拐，将会通往一大片居民区，那儿还有一个天灾之后新建成的游乐园，非常热闹。而如果向右拐，走不了多远，就能到海边。等买完衣服，你想去海边看看吗？”
游乐园也是个好地方，但今天是临时起意，已经错过了抢演出门票的时机，可以留到下次再去。不看演出，等同于没去游乐园。
去看看海滩倒没那么多讲究，反正海里有异变生物不能下水，这沙滩主要起到一个观赏的作用，白天、傍晚、夜里看到的景致都不一样，各有特点和美感，很值得一去。
千述对于“想去”没有概念，反问木冉：“需要去吗？”
木冉笑笑：“反正还有时间，就顺道去看看吧。”
今天是工作日，商业广场的生意不算最好，但已经有了不少人。她拉着千述，直奔其中的一家店而去。
这家店的老板她认识，做衣服的手艺很好，她之前来买过几件，几年前买的第一件前两天刚翻出来穿过，还跟新买的似的。
挂在店里的衣服都可以直接购买，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向老板下订单定制所需。来都来了，她准备两种方式都用上，各为千述选两套。
木冉去找老板叙旧的时候，千述已完成了对整家店的初步检查。
店里装修十分简洁。入口不远处为收银台，左右两侧靠墙各有两排衣架，左侧悬挂男士服装，右侧悬挂女士服装。衣架中间为五个人体模型，模型上套着售卖的服饰，皆为造型繁复的裙装。到底共有三间试衣间，一面全身镜，同两架缝纫机。
试衣间帘子全是拉开的，没有藏人，在缝纫机前忙于制作手中服装的女性是店里唯一的人，无安全威胁，不需要过度防范。
木冉回到她面前时，她立刻做了汇报：“执行官，我简单看过，这家店并不危险，您可以安心做您想做的事。”
“那正好，我找常老板给你选了两套衣服，你现在去试试看？”
“给……我？”
“对，给你。然后这个钱包你也拿着，下次你就可以自己出门，买些需要的东西了。”
常蔻凝提着两套衣服走了过来。
第一套是裤装，仍然是衬衫和长裤，但板式更为休闲，颜色也成了蓝色与深灰的搭配；第二套则是裙装，V领碎花连衣裙配米色针织外套，和现在这个季节很搭。
常蔻凝将衣服递到千述眼前，笑着道：“千述小姐去试试看吧，这两身是您的码，穿起来应该会合适。”
千述并没有认识到这件事情的必要性。
但她还是照做了。
她对于木冉和常蔻凝“不错不错，是很符合你气质”“绝美”“以后就按这个感觉穿”的评价也没什么想法，但既然新试的两套衣服穿着并不影响*活动，她便没有将最后穿的那套裙装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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