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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言说夜晚(近代现代)——薇诺拉/金陵十四钗/金十四钗

时间:2024-12-16 09:40:46  作者:薇诺拉/金陵十四钗/金十四钗
  想清楚一切,盛宁急匆匆地离开了检察院,途中遇见一位同事,听对方喊他一声“盛检”,他则冲对方点一点头,两人擦身而过。
  调查组一落地洸州,就有粤省当地的官员闻风而行,登门拜访了。
  其中不乏自身就有问题、来提前谈一谈口风的,但还有这么几位,他们由始至终不站队不归类,他们明哲保身隔岸观火,他们知道,一旦粤东省的贪官们集体落马,省内将瞬间空缺出大量职位,甚至包括省常及地方一二把手之类的要职——
  是揽功劳、摘果子的时候了。
  纪、检、公的三位领导,以纪居中、检公分坐两侧的姿态端坐于会议室,大有三堂会审之感。然而三位大领导却表现得十分亲民,虽是三张五官迥异、胖瘦不一的东方面孔,却又都是一划里的简朴儒雅的学者形象。
  面对包括孙冉英、洪万良在场的几位粤地官员,最高检一位姜姓的副检察长四下张望一眼,笑着问道:“省检察院里是不是有一位叫盛宁的年轻同志?他在场吗?我们想先跟他聊一聊。”
  按说盛宁现在只是一个政研室的副主任,位卑言轻,够不上在装儿调查组的三位大领导面前汇报工作。无论是孙冉英还是洪万良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好像这场轰轰烈烈的反腐大戏唱到今天,这台上浓墨重彩的角儿竟是他一个人。
  “各位不要有别的想法,”另一位公安部的领导接着说,“翥蓆能把这样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这份信任自然也带来了压力。粤东省、洸州市的腐败问题定非一朝一夕形成,其中必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和前‘腐’后继的利益链,我们几个初来乍到,除了跟在座的各位多交流,也要有向下思维,尽量做到兼听则明么。”
  “是,那位盛宁同志人虽年轻,却是难得一见的业务尖子,对洸州的各类乱象也很了解。”孙冉英不迭点头,又转头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后排的覃剑宇,“哎,小覃,盛宁呢?”
  “我让他准备好材料等着汇报,他刚才还给我打电话了,按说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要不我再催一催。”说着,覃剑宇便站起身,冲领导们谦卑地欠一欠身,出门给盛宁打电话了。
  然而电话没人接,哪儿哪儿都没了盛宁的踪迹。
  连高鹏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凭空消失了。
 
 
第158章 殉道(一)
  腹部被人踹了一脚,盛宁在疼痛中抖动了一下浓长的睫毛,像黑色蝴蝶扑簌了一下翅膀。
  “醒了?”一个熟悉的男性声音,清亮悦耳,但也催人恐惧,惹人厌恨。
  麻醉剂的短暂药效已经散去,盛宁慢慢睁开了眼,周晨鸢那张同样教人恐惧与厌恨的脸就无限放大在眼前。
  他还看见,他搬着一条简易的板凳就坐在了跟前,手上把玩着那柄自己用以防身的黄铜裁纸刀。
  周晨鸢此行十分谨慎,路上就将昏迷的盛宁从头到脚摸索一遍,没有发现定位装置,倒发现了一支录音笔。他知道随身携带录音笔是他的工作习惯,便连同他的检察西服一起抛到了车窗外。
  还有这柄裁纸刀,刀身是古典的对称设计,刀尖儿狭且利,明明是件镶金嵌玉价值不菲的古董,刀刃却经过了重新打磨,锋利得令他耿耿于怀。
  “你带着刀干什么?”周晨鸢以指尖悠哉轻弹裁纸刀的刀尖儿,呖呖一响,然后他邪气十足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问,“防谁呢?防我么?”
  “一直有人想要我的命,总得带点东西防身吧……”说话间,盛宁动了动手腕,他庆幸自己未被绑住手脚。接着他又不动声色地迅速环顾四周,屋内窗帘紧闭,窗口封闭着防盗铁窗,透不进一丝来自外部的光线。四壁空空,这地方不像是住过人的样子。
  “你全身我都摸了一遍,”周晨鸢从一种欣赏睡美人的浑噩姿态中醒过来,冷不防呲牙一笑,一张英俊得近乎乖张的脸便显得有些狰狞。他陶醉地舔舔嘴唇,看待对方的眼神也跟往常很不一样,“你还是睡着的时候乖一点。”
  “灯太亮了,能不能关上几盏……”头顶一长列光源,惨白雪亮如森森刀芒。盛宁看似抬手遮挡难以适应的光线,却突然朝周晨鸢扑过去,试图夺回那柄裁纸刀当作武器。
  周晨鸢反应够快,只差一点点。
  周公子本就躁狂易怒,生而得其所哉,更被无可匹敌的家庭背景惯得无法无天。眼下,盛宁的反抗激起了他的征服心与毁灭欲,于是他猛然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颅撞向墙体的折角处。
  即使额头瞬间被尖棱角啄开了一道血口子,盛宁仍然反抗,奈何体力悬殊,所有的反抗都被消解于徒劳。周晨鸢更被激得完全失控,开始疯了一样殴打他,每挥一拳或每踹一脚,他都咆哮着质问一声:“为什么背叛我?!”
  不用父亲告诫,这会儿周晨鸢已经全想明白了。这个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俘获并挑唆了他与张耀元,继而瓦解了周付两家原本稳固的同盟,真是好一个美貂蝉病西子!真是好一汪漂亮又恶毒的祸水!
  折磨持续了许久,直到盛宁不再也无力继续反抗,周晨鸢才终于寻回理智,停止行凶。
  肋骨可能已经断了,脚踝也被踩折了,盛宁想站却站不起来,只能朝着墙角缓慢爬动……他想寻得一隅躲一躲。他其实清楚自己今日难逃一死,可一只面对蛇牙的幼雏,总会本能地想要再躲回蛋壳里去。
  “为什么背叛我……”任其无助地往墙角挪动,周晨鸢只凭两个大步便又挡住了盛宁的去路。他俯下身,一手捏紧了他的喉咙,一手捧起了他的脸,他以孩子气的哭腔再度质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恨不能把心都剖给你……”
  即使脆弱的咽喉已完全被对方掌控,盛宁仍然虚弱又硬颈地摇头:“我从来都不属于你,哪来背叛一说……”刚一开口,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满嘴都是血腥气。
  周晨鸢再次忍住就地将这人扼死的冲动,松了手,任盛宁像熔软的烛一样倒下去。
  “我可以把你就这么留在这里,让你呼天不应,求地不灵。”周晨鸢笑着耸耸肩膀,“老实说,我都不知道我家有多少房产,千儿八百总是有的吧,哪怕调查组行动神速,一天查出一套地址所在,等他们历经千辛找到这里——你再漂亮,那时候也是一摊烂出脓水的腐肉了。”
  他刚才是真的想杀了他。可这会儿又真的心疼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于危险中重返洸州是因为爱还是恨,只得用最疯魔又最纯真、最愤怒又最委屈的目光撮住了他,一股涓细的血流自额头淌落他的脸庞,腹部那道难愈的旧伤应该也崩裂了,一片薄红正迅速渗透他的白衬衣。可周晨鸢发现,即使满脸血污奄奄一息,盛宁还是很漂亮。漂亮得令他心醉又心碎,只觉得方才的暴行都是业,都是孽。
  “又或者,我们就在这里做夫妻。”周晨鸢再次附身捏起盛宁的下巴,凝神注视他的眼睛。决定不再迁就他的旧伤,就放纵一回自己的欲望,他一边挑开他的衣领、解除他的纽扣,一边接着往下说,“蒋贺之都快结婚了,你们已经没有重圆的可能了……做了夫妻,我就带你跟我一起去美国,我家还有海外资产,几辈子几十辈子几百辈子都不用愁……”
  “你逃不掉的……”盛宁使出所余无几的力气,拼命摁住了对方那只放肆的手,“调查组已经来了,也一定已经发现我失踪了,所有的边境、机场或者港口必然都已重重设障……我不想重蹈沈司鸿的覆辙,我不想在外逃路上跟你一起被击毙……”
  这副笃定又天真的样子,惹得周晨鸢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盛宁还是固执地坚持,一遍遍重复,“中央调查组已经来了……”
  “你真以为区区一个沙怀礼在镜头前放点厥词就能让我爸被装儿彻查?”周晨鸢冷笑一声,打断他道,“你是太高看一个公安局长,还是太小看我外公了?”
  盛宁一怔,继而瞠大眼睛,难解地望着周晨鸢。然后他突然明白了,这就是那没有宣之于口的第二份礼物。他本以为,王子重回他的宫殿是迷途知返,可原来还是为了他。
  而周晨鸢接下来的话也坐实了他的猜想。
  “是蒋瑞臣。”
  奥运之后,蒋贺之曾独自回过香港,他知道父亲又将受邀去北京观看国庆典礼,还将与翥蓆单独共进午餐,就日益严峻的香港经济形势展开探讨。
  于是他对蒋瑞臣说:“爸爸,此次你去北京,我有个请求。”
  一众儿女中,蒋瑞臣对自己这个三儿子最不满意,他最浪荡、最叛逆,最不以这个家为重,也最丢这个家的脸。这小子即使回港后也终日不情不愿,难得这个机会重树一个父亲的权威,蒋瑞臣冷冷道:“你不是一直很硬颈么,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爸爸,我错了……”蒋贺之明白这个男人就是要挫我锐气树其权威,便毫不迟疑地屈膝落跪,就跪在了他的跟前。
  这一跪,终令蒋瑞臣的面色稍见缓和。他闭了闭眼睛,道:“你有什么请求,说吧。”
  蒋瑞臣猜想,八成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是要求他接纳那个已经声名狼藉的检察官。然而蒋贺之接下来提出的请求却远超他的设想,令他狠狠一惮。
  不是求个男人求段感情,也不是求处豪宅求家公司,他竟求他在与翥蓆单独会面时,向翥蓆请求中央彻查粤地的腐败问题,尤其是粤省省长周嵩平。
  谁都知道周嵩平是谁的女婿。
  “你疯了!”人家邀你前来,是望你发挥自身影响力,为粤港合作及香港的发展多作贡献,可你却不合时宜地大谈粤地腐败,这与挟功恃勇何异?光是这么一想,蒋瑞臣也感后脊梁冷汗涔涔,当即怒斥儿子,“收回你这些没脑子的胡话,不可能!”
  “爸爸!”蒋贺之仍跪地不起,试图改变父亲的决定。他明白,若永远是“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粤地将永远见不到光明。
  “你想跪就跪着吧,但绝对不可能。”蒋瑞臣断然拒绝,起身就走。
  而蒋贺之真就一直跪在原地。
  眼见三哥已经粒米未进地跪了整整一天,蒋慜之于心不忍,便也似加码一般,陪着他的三哥一同跪了下去。
  这一跪更惹恼了蒋瑞臣。他斥责蒋慜之瞎胡闹,扬言他们再不起来,就把他们全都撵出蒋家!
  罗美晶闻声而来,蒋继之自然也要为两个弟弟向父亲求情。
  然而蒋慜之自己跪了还嫌不够,竟又用目光挑动前来为父亲消气的二哥,还悄悄地用手势比划着要求他与自己跪在一起。他挺淘气地想,一个儿子分量不够,两个儿子稍欠筹码,三个儿子或许这事儿就能成了。
  作为整个集团的接班人,蒋继之当然拒绝跟弟弟们一起瞎胡闹。但幺弟实在顽皮,再看另一个——
  蒋贺之始终垂着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好像不遂其所愿,真能跪上一辈子。
  在幺弟殷殷期待的眼神中,蒋继之摇头一笑,暗暗自嘲道:算了,就陪你们疯一次。
  他也走上前,双膝落地,与弟弟们并排跪在了父亲跟前。
  “你也跟着发疯?”这是他最器重的儿子,这是他钦点的接班人,竟也受此疯病影响做出这等忤逆之举。眼见妻子罗美晶也欲开口相劝,蒋瑞臣一个眼神止住妻子的后话,几乎捶胸顿足地对二儿子说,“你忘记我跟你说的了,‘商道从政道’,我们只是商人,不该也不能任由自己卷入政治漩涡!”前朝多少兴亡事,红顶商人鲜有不悲剧者,沈万三是个例子,胡雪岩也是个例子。
  不比两个弟弟一味以亲情要挟,蒋继之劝服父亲的话倒也在商言商、在情在理,他说:“整个粤东省的不正之风已经严重影响了粤地的营商环境,就像长留街的旧改项目,一个项目竟能扳倒一片贪官,三分才是摇钱树,七分却是催命符。晶臣被国家寄予厚望,但若此后所有的粤港合作都像爱河桥一样,秀于外而败于中,对晶臣未来的发展也很不利。”
  场面正僵持不下,蒋宣淇回来了,伴随一声清脆的“妈咪”,人便轻袅袅地向厅里走来。结果,三个大男人同跪一屋的画面冷不防地撞进眼里,她先是吓了一跳,马上又噗嗤一下地乐了。她来到母亲身边,娇声挽臂询问:“妈咪,点解佢地三个跪系呢度嘅?好难睇啊(他们三个为什么跪在这里,好难看呀)!”
  罗美晶宠溺地对小女儿笑笑,又用目光指了指还在气头上的蒋瑞臣:“去问你爹地咯。”
  不待女儿撒娇发问,蒋瑞臣倒叹着气对妻子说:“这种话真的不好讲的,再说,讲也未必有用——”
  “你不讲当然没有用,”罗美晶心疼死了三个儿子,这么劝丈夫,“你就去跟翥蓆先生讲一声嘛。”
  一次次崛起于商海厮杀,一回回生还于阴谋暗斗,足证蒋瑞臣的战略远见。他当然知道,香港囿于地理空间有限,发展已至瓶颈期,而中国内地的经济即将迎来腾飞巨变。像周家这样一个树大根深的红色家族,即便垮台,也是百足之虫死犹不僵,此后晶臣在内地的项目必受各种明里暗里的绊子。
  “晶臣接下来的发展重点会是内地,我只是个商人,我还要赚钱的!”
  “那就少赚点咯!”罗美晶轻轻松松一句话,倒令蒋瑞臣一怔。
  罗美晶垂下眼,先看看二儿子,再看看小儿子,最后将无限包容与爱怜的目光投给了那个与自己并不算亲近的孩子。她笑着叹口气,轻轻握住丈夫的手,娓娓道出一番久藏心底的话,“你这个人花心滥情、冷酷重利,对家庭没有责任心,对子女也过分苛刻,其实我不止一次地想过离开你,但有时又一想……“停顿一下,罗美晶深深望着自己的丈夫道,”至少对于这个国家,你还算是个好人……”
  窗外已是这座不夜之城的通明灯火,灿若一场恒久的烟花。这对古稀之龄的老夫妻执手相看,风雨中相伴几十载的恩恩怨怨,尽付彼此的笑眼中。
  除却妻子的一番话,真正令蒋瑞臣下定决心的还是愈演愈烈的粤地反腐声浪——像他这样精明又成功的商人,锦上添花犹可为也,雪中送炭就未必值当了。但答应儿子请求的同时,他也有一个条件,即与穆庆森的二女儿穆凯璇结婚。全球金融危机下的香港经济受到重创,与香港经济深度捆绑的晶臣一夕间蒸发了数百亿美元,手头的现金压力也渐渐吃紧,而同样深陷金融危机的犹太资本大鳄们也急需“血包”,他们竟联合沽空机构狙击华人首富,试图从他身上收割一笔弥补损失。面临此等困境的还有穆庆森。因此,两个斗了半辈子的老冤家决定以联姻的形式昭告全世界,他们要共振经济,共御外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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