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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言说夜晚(近代现代)——薇诺拉/金陵十四钗/金十四钗

时间:2024-12-16 09:40:46  作者:薇诺拉/金陵十四钗/金十四钗
  李乃军跟洪兆龙也不算熟,忙替他拉开椅子,向他介绍道:“龙哥,我在电话里跟四爷说过,这位廖晖小廖总就是洪书记的亲戚,他姐姐是洪书记亲哥哥的儿媳妇。”
  “这他妈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洪兆龙根本瞧不上廖晖,当场就爆了粗口,“屌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凭什么我还没坐,他倒坐下了?”
  廖晖只得强扮笑脸,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洪兆龙敬酒,道:“是小弟礼数不周,小弟敬龙哥一杯,还望龙哥大人大量!”
  洪兆龙身边有个叫阿德的中国巴西混血,柔术世家出生,窄脸黑皮大体格,一双凶悍的微眯的眼,一口茶黄的崎岖的牙。廖晖话音刚落,阿德便一窜丈高,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也配跟龙哥喝酒?!”
  好在洪兆龙也没太驳李乃军的面子,还是自己落座了。但他不讲什么“酒倒三分满”的酒场规矩,非让服务生拿来了一升的啤酒杯,指指廖晖面前的五粮液,意思是他自己看着办。
  廖晖非应酬从不喝酒,嫌苦嫌辣,但为表诚意,还是将五粮液满倒了一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趁对方脸色转晴,他忍着满嗓子刀刮似的疼,赶紧转述了洪震的意思:盛域想要以围标的形式与美合置地合作开发长留街的旧改项目。
  围标就是投标人相互串通投标报价,损国家而利自己,情节严重的情况下涉嫌犯罪。洪兆龙不接这话茬,反倒不耐烦地一闭眼睛:“饭还没吃呢,急什么?”他下巴有些傲慢地微微抬起,筷子就搁在手边,一动不动。
  廖晖心领神会,刚刚坐下又站起来,亲自用公筷替对方布菜:“这江刀重‘本味’,龙哥您趁热尝尝。”
  这顿饭花了廖晖大价钱。虫草花、黑松露是前奏,斑节虾、帝王蟹是正章,高潮应该是葱油蒸刀鱼,一条好几万人民币。
  “洪书记来的第一天,就提到了亚运会,也提到了隔壁湄洲市刚刚拿到的联合国人居奖,领导眼馋,我们也得努力替领导分忧。”李乃军有意通过这件事向新书记卖个好,也卖力地帮腔道,“晶臣集团目前看是不想插手长留街的旧改项目了,您二位也是国内地产企业的领头羊,我老李有意当这个中间人,看看有没有可能攒成这个项目,一起帮助领导排忧解难,一起挣更多的人民币。”
  洪兆龙还未表态,李乃军兜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这个中间人“喂”了一声接起电话,只听对面说了“颐江公馆”四个字,神色便骤然大变。
  “不好意思,刚还提起领导呢,领导这就来找了。我得先告辞了,二位慢聊、慢用。”收了线,努力掩饰掉脸上的不自在,李乃军跟众人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地退了场。
  李乃军在时,洪兆龙尚给廖晖几分面子,李乃军一走,他就原形毕露了。对于合作的事,他的答案很直接:“钱你投,事儿我干,利润七三开,我七你三。”
  廖晖都听傻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这跟明抢还有什么分别?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洪兆龙是个风雷火炮的急性子,不等廖晖当场作答,直接起身欲走,还撂下了一句狠话,“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长留街那帮刁民,如果没有我洪兆龙,你就是多花三倍的钱也绝对迁不走他们,不信咱就走着瞧!”
  一桌好菜,几乎一口未动。美合置地一行人临走时,阿德朝桌上那条长江刀鱼吐了一口唾沫,转头对廖晖桀桀一笑,说,我们龙哥慷慨,送了你一份见面礼。
  合作没能谈成,廖晖没接洪震前来催问的电话,垂头丧气走出饭店——没想到,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还有意外“惊喜”。
  洪兆龙果然送了他一份“见面礼”。
  他派手下把他的奔驰车给砸了。
  很快,洪震就从别的地方得知了美合置地不肯合作的消息,他狠狠磨了磨后槽牙,当夜就带上小舅子廖晖,找自己的叔叔告状去了。
  姐姐廖君嫁给洪震之后,廖晖还没见过洪万良,他也从未登门拜访过这么大的官儿,所以便循着礼数,带了不少东西,有印尼的燕窝,那曲的虫草,还有一尊价值两百多万的和田玉狮吼观音。他听说洪万良的妻子信佛,便派人去找来了上好的料子,托国家级的工艺美术大师亲自雕刻,最后又请玉佛寺的高僧给开了光。
  大包小包,洪震是不会搭手的,他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跟秘书似的全程提着。
  然而,在洪家人的眼里,这个叫廖晖的年轻人从来不算他们家的亲戚。他虽被允许迈入大门,却不被允许离开客厅。他只能坐在沙发上干等,隐隐听见书房那边传来吼声,像是洪万良的声音:你当今天这出“百官跪迎”是他们尊重我?我让他们别来,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还是一个不差地来了,这是变着法儿的给我下马威!是告诉我,他们才真正上下团结一心,你这外来的和尚若是光杆司令,还真不一定能烧好洸州这炷香!
  洪震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不懂这官场的弯弯绕绕,开口就冲自己的叔叔喊:“那您就拿您的职位压他们嘛!洸州市里您最大啊——”
  咣的一声巨响,像是洪书记拿东西砸了自己这个不肖侄子。
  偏巧同一时间,天边滚过一记闷雷,廖晖正举杯饮茶,猛然一惊之下就摔了茶杯,顿时暗道不好,一动不敢再动。果然,没一会儿,阿姨就过来赶客了,说,洪书记的侄子今晚在这里留宿,廖总您就先自己回去吧。
  雷声之后,几乎顷刻间,雨便落了下来。廖晖自己的车被砸了,所以是坐洪震的车来的,走出洪宅才意识到自己没带伞,只能蹙着眉头,犹疑着等在廊下。忽然间,身后的大门开了,一回头,原是洪宅的阿姨。他以为阿姨是来给自己送伞的,没想到对方却将他送来的虫草燕窝全提了出来,当着他的面,一股脑地摔向远处,像扔掉几袋讨人嫌的厨余垃圾。
  阿姨轻描淡写地跟他说了一句“洪书记从不收礼”,就砰一声砸上了门。
  虫草燕窝暂且顾不上,廖晖冲入雨中,跪地低头,捡起了那只装着观音玉像的大红锦盒。打开一看,玉像竟已裂了,裂得还很蹊跷,从菩萨细长微翘的眼角处斜斜往下划出一道浅痕,似死物复生,落下一滴泪来。
  一瞬间,他悲从中来,很想就凭自己的气性闯进洪宅大门,在这群狗眼看人的“亲戚”面前露一露峥嵘。
  正当犹豫不决,兜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廖晖掏出一看,这一日所有蕴积的不快竟顷刻烟消云散了。
  这是一条来自故友的消息。他早晨便发消息约了盛宁见面,直到这个时候才收到对方的回音。
  盛宁说,就现在,地方你定。
 
 
第4章 长留(二)
  最终地方还是盛宁定的。顾虑他一早还要去检察院,就约在了他家附近一间通宵营业的小酒吧。
  面对这位故友,廖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大学一个宿舍六个男生,他独独跟盛宁处成了铁瓷。后来他以交换生的身份出了国,虽自此天南海北,但两人的友谊却维系至今。
  “又出了个案子,可能明天起我就忙得找不着人了,还是趁今晚把你这个老同学见了吧。”雨已经停了,两人露天而坐,任八月的夜风吹拂,不觉凉,反倒惬意。盛宁问他,“怎么突然来洸州了?”
  廖晖说:“来竞争长留街的旧改项目。”
  盛宁诧异:“你家不是做药的?”
  “你当国产创新药这么好做?前几年盛域所有的营业收入都投入了新药研究,到最后连上临床的钱都没了,不夸张地说,我爸都差点为这新药跳楼了……后来稍稍缓过来一点,就想试着去大热的地产领域开拓一下,”廖晖自嘲地耸耸肩膀,笑了一声,“没想到,还真就墙内开花墙外香了,难怪中国人人都想搞房地产,特别是中国南方的热点城市。”
  盛宁微一颔首:“87年深圳率先开始了商品房销售,洸州与深圳互为睦邻,自然也吃到了这波红利。”
  廖晖不动佐酒的坚果与薯条,只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洋酒,灌到看人微微重影,这才鼓起勇气跟老同学大叹苦经,他说:“你知道吗,洪万钧他们父子,一分钱没出就入了盛域地产的股,美其名曰这是‘资源入股’,还让我胸怀、格局要大……”
  盛宁一眼就将对方心里的算盘看穿了,不客气地说:“你爸同意这门亲事,不也想狐假虎威,借着洪万良的名头好做生意?”
  “可问题是根本就借不上啊!”廖晖没敢说自己在规划方案审批、项目审批验收等方面确实沾过洪家的便宜,只说自己想给洪万良送礼,几百万的玉雕观音都被他家阿姨当垃圾扔了出去。
  “我以前就听外头人传过,”盛宁喝了一口啤酒,赞许地点点头,“看来所传非虚,洪万良确实是个清官。”
  “清官?”廖晖从鼻子里嗤出一声,显然非常不满,“有些清官还不如贪官呢,贪官贪的无非是酒色财气,而有些清官一心求升迁,为了丰富任职期间的个人功绩,什么事都敢干!”说罢,他就讲了讲这一天下来的遭遇,他怀疑李乃军与洪兆龙早有勾连,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你这是……围标?”一点故友至交的面子不给,盛宁面无表情地说,“廖晖,你别忘了我是检察官,你要知法犯法,我一定是第一个抓你的人。”
  “不、不是围标,就是商量一下,怎么合作。”这人是眼不揉沙的刚烈性子,廖晖赶紧解释,“你也知道,自打香港回归,这些港企港人仗着身份特殊,处处占尽便宜。咱们这些内地的民营企业要跟他们竞争,就得抱团取暖。”
  “除了胡石银的美合置地,还有哪家港企要跟你们争?”盛宁也听过,社会上流传一句话,说胡石银这个“地方著名民营企业家”是一手开山刀,一手公文包,酒桌上谈不成的生意就灵堂上谈。但传言只是传言,没有确凿证据,公安与检察都拿这群人没办法。
  “还有晶臣集团。”廖晖又是一声长叹,“你看看我这回的竞争对手,一个是黑社会,一个是红顶商人,都不是好惹的主,所以必须请你这个老同学帮帮忙。”
  “蒋瑞臣是红顶商人?”盛宁不解。
  “当然是红顶商人了,蒋瑞臣不是‘港特’,更胜‘港特’啊!你知道他是怎么发家的吗?”红顶商人,意为“官场和商场两得意者”,一代徽商胡雪岩即是个中翘楚。廖晖说,淞沪会战的时候,为了拖延日军侵华的脚步,为了聚而歼灭日本海军,国民政府决定沉船封堵黄浦江,由于军舰数量不够,又向民间发起了征调。当时蒋瑞臣还是个孩子,他的父亲却是江浙一代有名的“船王”,民族危亡之际,蒋父以自身威望登高一呼,不仅慷慨捐出自家全部商船,还召集了数十艘其它民用商船,全部自沉于上海十六铺水道,而后遭到日本间谍追杀,不得不举家逃往香港。虽说沉船堵航道的事情发生在国民政府时期,但这样的壮举,新中国不会忘记。蒋父过世之后,国家以实时的船价向蒋瑞臣赔偿了当年蒋家为国沉船的损失,而这笔赔偿款也成了晶臣集团发家的第一桶金。
  “不过现在蒋瑞臣年纪大了,已经很少在人前出现了,他将香港的事业交给了女儿蒋云淇,内地的事业则全由二儿子蒋继之打理……”犹嫌不过瘾,廖晖讲完了蒋瑞臣的发家史,又说起了蒋瑞臣的风流史,说他作为男人,顶天立地,可作为丈夫,就不太合格。他虽故作深情地把妻子罗美晶的名字放在了自己创办的公司里,但本质上仍是个花心的渣男,还是个独好混血美人的渣男,在外是留情又留种。由于原配罗美晶生的孩子先后夭折,他后来就把那几个私生子女都接了回来,还是去母留子那种接法……
  盛宁对这种豪门韵事不感兴趣,淡淡地听,淡淡地问:“你都打哪儿听来这么多八卦。”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么,我得全方位了解我的竞争对手。”廖晖坦承,蒋家是咳嗽一声能令恒生指数抖三抖的那种豪门,如果晶臣真的加入竞争,可能盛域与美合置地加起来都不够看的。
  盛宁想了想,问:“既然背后牵扯这么复杂,为什么你们盛域一定要争这块地?”
  “你看一街之隔的晶臣天地就知道了,富贵险中求,一旦拿下长留街这块地,即使前期付出再多代价,只要项目落成就必有巨大回报。而且我也想凭自己本事做出点成绩,给我爸、给洪家父子好好看看!”可能酒劲上来了,廖晖言及此处,突然浑身打抖,眼眶泛红,“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古代所谓四民,士农工商,‘商’永远排在最末一位!你是不是瞧我现在这样子还挺风光,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两年怎么过的,洪家那些亲戚里,我见到年长的异性就叫姐姐,见到年长的同性就叫姐夫,在他们面前,我天天伏低做小,我他妈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贪多则失,你就是想要的太多了。”大学时期的廖晖相貌英俊、意气风发,可才几年不见,他眼角微垂,眼神更难掩疲态,难分清浊。盛宁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你说让我帮你,我能怎么帮你?”
  廖晖赶紧说:“你爸以前不是长留街的村干部吗,那现在这些村干部应该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叔叔、伯伯吧,我是想能不能由你出面跟他们沟通,说我要以公司名义请全村人吃一顿饭,提前探探他们的诉求,只要合理,一定尽量满足。”
  沉吟片刻,盛宁点了点头。
  “谢谢!谢谢老同学!”事成不成先不说,廖晖激动得热泪盈眶,几乎要扑上去亲他的脸。
  “记得大学那会儿,同学们都说你像赵寅成,怎么现在当了大老板,人倒丑了。”盛宁将过于热情的老同学轻轻推开,便是开玩笑也板着脸,“特别是眼睛,小了。”
  这家酒吧情调不错,时有外国人结伴光顾,另一桌就坐着几个高大的白人男子,身旁偎着一群或洋或土的妞儿,都很打眼。然而,灯光暧昧的暗夜里,一阵风过,盛宁的头发恰被拂起,廖晖发现,她们竟都远远及不上他。
  想了想,他将脚边那个大红锦盒提上来,递给盛宁道:“这个我送不出去,还是送你吧。”
  打开一看,原是一尊玉雕观音,上好的羊脂白玉,观音戴花鬘、着霓裳,以狮吼为坐骑,雕工极尽精细。盛宁拒绝道:“太贵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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