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明日去荷金酒楼。”薛照把狗放下,抬腿出门,“带上你做的香。”
“明天可不一定做得出来。”萧约追上去,“你让我去酒楼?怎么,我请你一顿,马上就要请回来啊?”
薛照没回头:“一两。”
“什么?”萧约摸不着头脑,“请客吃饭还有限额啊?好小气。”
薛照回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然后目光移向萧约脚边的小狗。
萧约恍然,咧嘴一笑:“嗐,怎么给小狗起这么个名字,不是贱名,但也没多贵。”
一两汪汪冲着主人叫。
第18章 放肆
奉安城盐价飞涨,普通百姓连口咸汤都难得喝上一口,但这并不妨碍达官贵人吃喝玩乐继续潇洒。
荷金酒楼开在朱雀大街上,和梁王的四公子冯燎府邸只隔几条巷子,冯燎好吃,是这间酒楼的常客。
萧约如约一早来到酒楼,一进门就有跑堂小二上前搭话,萧约说来找人让他不用招呼,一面四下扫视——
酒楼共有四层五丈高,占地也广,一楼大厅里摆的桌子却不多,只有寥寥七八张,但用的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其中一两张桌子上还在中心挖了径约一尺的圆孔,看来是用来盛放汤锅的,方便在桌下放置炉子边煮边吃。
大厅清洁干净,此时还无人用餐,但隐约能闻到后厨备菜的饭食香味。
萧约快速扫视过大厅,然后上二楼,一间一间房屋找过去,停在最边上一间。
敲门。
薛照打开一条门缝,侧身把他让了进去。
“牵你去办案倒也不错。”薛照道。
“说谁是狗呢。”萧约抬手就想给他后脑勺一下,估摸着要是他还手自己扛不住便作罢,挠了挠头把手往身后一背,“哪有你这样约人的,也不说具体位置,让我在这大海捞针。好在你还没往高处去,要不然我一层层地找,太累人了。”
“你想上楼也去不了。香呢?”薛照伸手。
萧约从怀中摸出个小玻璃瓶,扔给他:“我从早到晚又从晚到早不错眼珠守出来的,就熬出这么点,谁让你小气来着——瞧你这样,昨晚睡得还不错?”
薛照今日气色不错,他旋开盖子嗅味,紧接着眉头皱起:“没有味道。”
“你那鼻子,只能当个装饰罢了。”萧约随意坐下,单手支着脸颊,“给香在哪不行?叫我来这到底做什么?”
薛照推开小窗,从这里可以看见一楼大厅:“冯燎每天都会在这里品尝新菜。你鼻子灵,舌头应当也不差。冯燎喜欢与人讨论饮食,你找个由头,去套他的话。”
“我不去。”萧约拒绝得很干脆,他猜得到薛照查案查到了四公子冯燎头上,所以让他去套话找线索。
萧约道:“我们家从不和官府深交,更不用说王室了。薛提督办案无数,不至于非要用我吧?”
薛照:“不去就滚。带上这寡淡如水的东西一起滚。”
“哟,这是要挟我呢?觉得我非你不可。”萧约笑出声。
薛照转头看他:“是你自己要缠着我的。”
“还以为你是香而不自知呢,没想到是个自恋鬼,还傲娇起来了。不要就给我!”萧约从薛照手中抢回了香水,随手抛接小玻璃瓶玩,几个来回之后故意撒手,玻璃瓶坠地碎裂,当世难得的珍宝,于萧约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你!”薛照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眉头骤紧。
萧约阖眼沉浸在挥发出的香气中,但他明显能感到更为浓烈的香源就在一步之外,让他周身血液翻腾以至于酥痒难耐,他压制着心底的狂躁,轻声哼道:“现在看来,未必是我急着求你吧。你受失眠之苦,觉得我制的香可能会有治疗效果。”
薛照眼眸沉了沉。
的确,他睡不好已经很久了。
那些亲手以酷刑处罚之人出现在梦里,即使血肉模糊肢体不全,薛照也并不会感到恐惧——生前都要向他求饶,化成鬼了,又有什么能耐?他不介意再让他们死得更透些。
薛照近来总是梦见小时候,梦见母亲。
母亲喂自己吃糖莲子。
两岁多时的记忆实在朦胧,总像是隔着一层雾障。他看不清母亲的脸,但总感觉母亲在对自己哭。
自从薛桓死后,他又开始梦见薛桓。梦里也不都是死人,还有梁王。但死人不会告诉他答案,活人也不会。梦里两方各执一辞,他不知道什么是真的。
近几月来,他能安睡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宜县登芳阁杀了人之后,当夜他睡得意外不错。
在拂云寺佛殿上,也是一觉到天明。
那两次,萧约都焚了雪中春信。
或许雪中春信能治他的失眠。可是后来雪中春信也不管用了。
其他香也不管用。
甚至裴楚蓝开的药也不济事。
那几次安眠的共同点是什么?治失眠的,到底是什么?
薛照踩着玻璃碎片走向萧约,鞋底碾磨碎片的咔嚓声让人发瘆,他站在萧约面前,俯身以二指抬起坐着的人下颌:“别跟我耍花样。”
萧约被罩在薛照的投影中,微凉的触感让周身的皮肉都发紧,他对上薛照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心跳又急又重,但他唇畔弯出一个笑来:“被我说中了,你需要我,和我需要你的程度差不多。”
薛照眉头更沉。
萧约微眯着眼笑:“各取所需互利互惠,多公平的事。别那么高傲,也别对我呼来喝去的,谁也不愿意被胁迫,将心比心吧。我说过,我有我的原则,别想着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我不是也一直在跟你讲道理做生意吗?你平心静气一些,我们是可以好好合作的。”
这笑容很是晃眼,充满了无所畏惧的挑衅和得寸进尺的放肆。
他怎么敢?
合作?
他也配?
看起来很温顺的狮子猫,尾巴摇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薛照指腹缓缓上划,顺着萧约笑容的弧度,一直按到浅浅的酒窝,忽然猛地用力捏住他两腮,俯身凑得更近,对萧约冷笑:“别在我面前这么狂妄。总有用完你的那一天,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现在你有多不知死活,到时候你就有多后悔。”
两人面面相对,鼻尖只隔一指宽度,连对方的呼吸节奏都能清楚感知。
这还是萧约第一次见薛照真正的笑,原来他也会笑,但还不如不笑,唇角动了,目光却像要把人剁碎成泥。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费命。
如此近距离相对,那股香味越发浓烈,简直到让人丧失理智的程度。
他真的好香啊。
怎么会有这么香的人呢?
萧约头脑有些放空,空得连恐惧都不剩,努力凝神聚意,关注点却跑偏了。
萧约想:不是汗水,那么会是其他体/液吗?譬如唾液——
死太监是长得像爹还是像妈?怪好看的。薄唇红红的,看起来很香,啊不,很润。
不是汗水,是其他体/液的话……如果是自己想的那样,该怎么取配料呢?直接问他要,他多半不会给,还要觉得自己恶心下流。
——那就自己动手,应有尽有啊!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萧约下意识地往前凑,薛照脸色一变撒开手快速退后,萧约茫然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双颊瞬间爆红。
老天,我在做什么!再馋也不能痴汉成这样啊,原料哪能这么取!
就算身为太监,他也是个男的。
男的!
——女的也不行啊!
不能嘬人!冷静!不能嘬香饽饽!
萧约为自己的痴汉行为感到尴尬,臊得坐不住,起身背着薛照,埋头在屋里兜圈子。
薛照抿着唇,也把自己牢牢钉在窗边,目光紧紧落在楼下。
萧约脸上的红热渐渐消退了,他听见楼下有人喊:“四公子,让我拼个桌!”
偷偷踱步过去,立在薛照身后瞧,萧约看见个嬉皮笑脸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大喇喇地在一张饭桌旁坐下,龇着一排白牙朝对面的人笑:“这顿我请,四公子赏个脸吧。”
萧约仔细观察少年对面的男子,蓝衣朴素身形微胖,眼睛微眯,唇角自然向上,不笑时也有个笑模样。
原来这就是梁王的四子,冯燎。
小二托着食盘,一道一道往桌上搁菜。
冯燎眼睛盯着佳肴,看都不看对方,道:“沈摘星,一边玩去,我还没困难到连顿饭都吃不起的地步。”
沈摘星抖着腿嘚瑟:“四爷,你每个月的俸银月初就能吃个大半。这个月孙娘娘过寿,你舅舅家也有喜事,送完两趟礼,手头怕也不宽敞了吧?”
“这是谁啊?敢这么跟王室公子说话?”萧约脸上不烫了,小声问薛照。
薛照:“淮宁侯之子。”
萧约还是不明白,薛照又补充道:“沈家掌兵。卢家后继无人,军中就是淮宁侯话事。”
这就不奇怪了。
萧约继续看热闹,冯燎捉起筷子要细细品尝面前的鱼脍,沈摘星还在喋喋不休,冯燎听得不耐烦,也不能吃得尽兴,拍下筷子道:“沈老二!说够了没!我是送了一些礼出去,难道没有进项吗?轮不到你来笑我寒酸。”
沈摘星双臂环抱:“爷,我是真想请你。你答应年底再陪我踢一场蹴鞠,我就麻溜滚开,不打扰你好吃好喝。”
“不踢!”冯燎臭着一张脸,“除了你,谁那么痴迷那累死累活的玩意。大冷天的,踢得满身汗满脚泥……我用不着你请,我要吃多贵的东西都付得起,走开走开,叭叭说个不停,别把口水弄我的菜上。”
“这是什么话,蹴鞠是多好的玩意,喜欢的人多着呢,听说昭定世子生前就很会蹴鞠。”沈摘星目光扫过桌上的菜品,笑得白牙晃眼,“四爷,荷金酒楼厨子顶尖,用的食材也是最好的。这鱼,是用珍珠当配料煨出来的,十两银子才一小碟。还有这清水白菜,白菜心不值钱,却要许多山珍海味来衬它。”
冯燎听着这些话倒是抬眼看他了:“没想到你还懂点烹饪。”
沈摘星从袖中掏出一张票据:“后厨告诉我的。我昨天就把饭钱付了。四爷,我请都请了,你用不着挂账,但球你是一定要陪我踢的。”
“哪有你这么胡搅蛮缠的!”冯燎生了气,摸出一张银票拍在沈摘星心口,“我挂什么账!爷至于吃个饭还挂账吗!”
银票面额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两。
沈摘星挑眉:“哪来这么多钱?你前一阵不是一直赊账……我不要钱,我就想踢球,整个奉安没有球技比你更好的了,我见过的,你踢那么好怎么会不爱踢呢……”
“滚滚滚,我馋吃,你馋蹴鞠!一身牛劲没处发泄,去军营里出臭汗去!要不然就娶个媳妇!踢得烂还这么大瘾。沈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斗鸡走狗的二世祖!”冯燎眼看着一桌子菜要凉,结清了钱就把沈摘星推搡开。
“还吃,别真吃得跑不动踢不动了……”沈摘星瞧着冯燎大快朵颐,自知今天是磨不出结果了,耸了耸肩,摇着头走开。
冯燎吃得很享受,时而狼吞虎咽,时而闭着眼细细品味。尝完一道菜,筷子伸向下一盘前他总要先漱口,大概是想品尝清楚每道佳肴的真实味道,不使滋味混杂。
萧约没了继续看的兴致,收回目光,对薛照道:“经常赊账的人突然阔绰起来,是很可疑啊。”
薛照呵地冷笑一声。
第19章 旧事
萧约从这笑声里听出轻蔑。
“不对吗?难道你没怀疑他?那你暗中监视他做什么?”萧约问。
薛照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再看了一眼地上的水痕和玻璃碎片:“我今晚再来找你,你最好配出让我满意的香。”
说罢薛照径自下了楼。
萧约站在窗户边往下望,冯燎早就吃完走人了,桌上碗筷都收拾干净了。
薛照跟随冯燎,从荷金酒楼出去一直步行,先是进了一家象姑馆,然后又去了一家暗娼,中间停留的时间都不长,最后到了三条街外的灵光寺。
今日恰好香期,寺里香客众多,冯燎擦擦油滋滋的嘴,便入殿进香。
虽然是梁王在国内仅有的二子之一,冯燎却并不张扬,日常不会前呼后拥,穿戴并不华丽,行为举止也不拿架子,除了吃得挑剔,混在人堆里根本瞧不出什么特殊,谁知道他是世子人选之一呢,充其量只像个富员外家的胖儿子——也不算顶胖,只是脸颊有肉,看起来很和气。
薛照一身红衣站到他身边,登时便显眼多了。
冯燎参拜完佛祖起身,转头一看:“哟!薛掌印!”
薛照对他微微颔首。
冯燎本就是个笑脸人,此时更是满脸笑意,伸手把他往旁边人少的地方引:“真是巧啊,原来薛掌印也尊释礼佛。多拜拜好,佛祖看见我们的诚心,就会保佑。”
薛照避开他的触碰,漠然道:“四公子若是诚心,才食用了荤腥,又男女不忌纵情声色,不怕冲撞佛祖?”
“啊这,我就是喜欢找人说说话解闷,没做什么,真的……”冯燎有些心虚地去摸嘴角,手上腻腻的,尴尬一笑,“论心不论迹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哎!”
冯燎迎着薛照淡漠的目光,突然想到:“这样说来,薛掌印知道我是才吃了饭来的,还知道我一路经过什么地方。你跟踪我?你怀疑我和御带沟的案子有关?!”
薛照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投向他身后不停有匠人进出的菩萨殿。
冯燎下意识也转头一看,然后急声道:“薛掌印,你可不能冤枉我!更不能听老二挑唆,他哪有我待你客气,我们怎么说亲戚关系都还近些!”
“亲戚”二字一出,冯燎猛地闭紧了嘴,小心观察薛照神色,发现他并无恼怒,这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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