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置若罔闻,俯身吻在了裴楚蓝耳后。
花款冬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师父”。
裴楚蓝周身一颤,心脏几乎停跳,下意识甩了裴青一巴掌。
巴掌声清脆震耳。
“小青,我……”裴楚蓝打完就后悔了,“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小兔崽子,你冷静冷静,刚才实在是过分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话,乖,听话……”
裴青被打得头歪向另一边,脸上瞬间隆起五指红痕,但出血的唇角却勾出一抹笑:“青出于蓝,裴楚蓝,我听你的话……”
“这就对了,乖小青——”裴楚蓝正点头,不防备被裴青掐住了下颌,紧接着冰凉而干燥的薄唇吻了上来,齿关被强势探开,咬破舌尖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唔,你干什么!”
裴青松开裴楚蓝,手背擦去唇上的血,静静看着裴楚蓝双颊逐渐变红,气息也变得浊重。
“他想给你吃的是什么,我给你喂的就是什么。”裴青目光扫过花款冬,“从他手里出来的废料,你一闻就能察觉。就算真的吃下去,你尝遍百草,血液里百毒不侵,也不会起什么药效。可是,我的血,连你也无解。更何况,我还提前调配了一些东西,融进我的血里。我制的药……”
裴青打横抱起裴楚蓝,在他耳边低声:“是青出于蓝的,对吗?”
裴楚蓝手脚都软了,眼尾也涨得潮红,却还在挣扎:“小青,放下,把我放下……款冬,救我……”
裴青回头看了一眼连爬都爬不起的花款冬:“裴楚蓝,你确定要叫他?我不介意让他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跟我抢的。”
裴楚蓝攥紧了裴青肩膀,深深望着他眼睛,到底没有再说话。
满塘的芡实,田田的叶片在狂风之下摇摆动荡。
天际炸开一片一片烟火。
新年到了。
第53章 治病
薛照点燃了跨年的鞭炮,薛然也借了火星点燃萧约塞给他那只落单的爆竹。
噼里啪啦的响声中,新的一年来到了。
萧约病中睡了太久,再加上四处鞭炮烟火炸个不停,除夕夜里毫无睡意,几乎是守岁到拂晓。
长更巷几乎都是薛家的产业,但现在的侯府也就是薛照父母曾住的地方,其实并不算大。
薛然虽然没在这长大,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感兴趣,几天时间就能如数家珍。尤其是他钻进来的那个狗洞,他特意挪了一盆盆栽做遮掩:“杂草冬天就枯了,这个能挡严实些。”
萧约说他:“还装修上了。你非得从狗洞进出啊?就不能走门?”
薛然垮着脸挠头:“我这个身份,还能有光明正大的一天嘛……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了……哎,薛照呢?”
萧约早就发现薛照不见了,脚步虚浮也跟着薛然四处闲逛就是为了找人,但走遍府内也没见到薛照。到入睡的时候卧房里还是没人,醒来床边也是空的。
放个鞭炮怎么把人放不见了?
萧约心想,薛照说讨厌自己或是不是气话。
薛照讨厌蠢人,也厌恶受制于人,而萧约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话既不聪明又无理取闹,难免会惹他讨厌。
凭什么要求薛照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就仗着自己是安眠药吗?他还是香饽饽呢。
好像自认识以来,自己还没为薛照做过什么要紧的事,陪睡不算,没有薛照,难道自己就不睡觉了?
大过年的,他能去哪呢?
薛照推门进来时,萧约正顶着一头睡乱了的柔软长发坐在卷成团的被褥间发呆。
“起来穿衣服,梳头洗漱。”薛照在床边站了站,就又出去。
萧约身着寝衣,跳下床趿拉着鞋追上去:“你昨夜去哪了?”
薛然正在院子里练拳脚,闻声转头打招呼:“堂嫂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会……哎哟,非礼勿视!”薛然捂住了眼睛,夸张地叫着。
薛照转身将人推回去,顺带把卧室门关上,然后沉着脸训猫:“衣衫不整的乱跑什么?”
“穿着寝衣呢,我又不是光着……”萧约本来没觉得哪里不妥当,让兄弟俩的反应弄得有些难为情,“好好好,我以后记得注意形象好吧,这就穿……”
萧约抓起外衣正要往身上套,手里的衣裳却被薛照抢过。
萧约疑惑地看着薛照:“做什么?”
薛照目光往床头一点:“过年穿新衣,免得被那个蠢货说我缺衣少食虐待你。”
萧约想了想,方才看见薛然也是穿着一套新衣裳,但款式花色好像和自己手里这套不太像。
红底蝠纹,很是喜气。领口和袖口滚着一圈绒边,看起来和摸起来一样柔软暖和。萧约很少穿极鲜艳的衣裳,倒是薛照……
萧约目光往薛照身上飘,薛照板着脸冷声:“看什么看?你这套,和一两是一个款。”
话音才落,身穿红棉衣红上加红的小狗摇着尾巴从角落狗窝里抬起头。
“哦哦……”萧约麻利地套上新衣,小声问,“你昨夜为什么、为什么不在府里一起守岁?是不是梅雪臣之事给你添的麻烦太大?”
萧约说着低下头:“对不起,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以为梁王只是想为朝廷遮丑,可那出戏唱了那么久动静闹得那么大,他还是无动于衷。虽然后来明着处罚了老二,但罚得不痛不痒,所以老二的目的其实和梁王是一致的,只不过老二将事情办得不体面……从始至终就没有其他的法子,唯有像梅雪臣这样死谏,才能迫使梁王有所行动。你说得对,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梁王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我太冲动了,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误会了你……这件事,会让梁王对你不利吗?”
薛照看着他将衣裳胡乱套好,袖口的绒边都卷进里面:“把鞋穿好。蠢猫,我得罪梁王的事,何止于此,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好。”萧约低头穿鞋,“如今潜州百姓水深火热……我家真的可以出钱赈灾……”
“这些事轮不着你操心。赈灾的人靠得住。从梁王那抠出钱来虽不容易,也还不至于要民间自赈。蠢猫,生怕梁王不知道你家富可敌国?财不外露,还用我教你?蠢。”薛照看着萧约头顶的发旋,“去梳头洗脸。”
“你这么说,我心里就安定多了。”萧约听话行动,转头又问,“你今天怎么管起我的生活起居了?你很闲吗?不用上班?”
萧约绝对没有阴阳怪气,只是才经历了长时间的昏睡,虽然身上已经不会寒热往来了,但脑袋总还有些迟缓昏沉,看起来神色有些呆呆的,说话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不待薛照回答,他又想起:“哦,今天是过年,怎么也该放放假。”
薛照将萧约的傻样尽收眼底:“你不是想让裴楚蓝给你妹妹治病?梁王将他软禁起来,不许任何人随意接近。即使是我,也只能不露痕迹地将他带出来一个时辰,别耽误时间。”
萧约讶异:“你,昨夜是去找裴楚蓝,所以没有和我们一起守岁?”
薛照道:“按你的道理,过了除夕就是年后,过了子时不也就是守岁了?你找裴楚蓝急不可待,还有心思守岁?”
“我……我不是……”萧约不敢和薛照对视,他小声道,“我妹妹的病不能再拖了,发病时真的很痛苦……治病也需要一段时间,我会继续做你的安眠药……”
“谁稀罕你?”薛照冷哼一声,“这些日子在我这白吃白住,要滚就滚,难不成我还留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大过年的,说话这么冲做什么?”萧约嘟囔道,“你照顾我,我是感恩的,我心里有数……”
“蠢猫,少装腔作势。”薛照随手将萧约卷进去的袖口翻出来,侧过身咳嗽了一声,“心里最没有数的,就是你。”
“你也伤寒了?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还是前两天……”
“没有,我没病,你以为我像你那么弱?”
萧约看着神色冷淡疏离但显然在压制咳嗽的薛照,心想傲娇怪就是嘴硬。
不过,薛照应当也没有伤寒得太严重,除了咳嗽没有别的症状。
从他脸上看不出彻夜未眠的疲惫,也是,他守在自己身边连续三天不眠不休,也依然神色如常。
薛照身体是很康健结实有活力的,嗯,是很有活力的。
薛照看着萧约问话把自己问脸红了,不去细想萧约又在走什么神,提醒道:“等会在你家见到裴楚蓝,不要问他裴青为什么不在,连徒弟两个字也不要提。”
“为什么?”萧约随着薛照出门,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马车。
车厢内两面侧窗都用绒布封了,一点风也透不进来,薛照还递了个手炉给萧约。
薛照回想起昨夜子时过后自己到碧波藕榭,看见满地狼藉,裴楚蓝狼狈失神的模样,摇了摇头:“他们师徒之间的事,不要多问多管。”
萧约听话地点头。
马车驶到城南萧家,萧约探出头要下车,薛照往他身上压了一件厚实的披风。
萧约回头看薛照,薛照冷冷道:“韩姨上了年纪,若是你感染风寒,过了病气给她,你担待不起。”
有时候,或许是大多数时候,薛照的话得抛开语气来听。
萧约摸着披风的绒边,垂眸又抬眼,耳朵上的热乎气被风卷走又冒出来,半晌终于算是有了回应,低低地“嗯”了一声。
下车入府,薛照吩咐守卫今日要格外警惕,不许任何闲杂之人靠近,更不能被人窥视偷听内宅一切动静。
萧约之前没有注意,此时再看,感觉这些人既不像缉事厂的,也不像是司礼监的。
“若是在奉安这么多年,我都不能培植一批只忠诚于我的力量,岂不是白活?缉事厂和司礼监的人不能用,否则梁王会知情。”薛照进萧家倒是比萧约还熟门熟路,他走在前头,“裴楚蓝我替你请来了,你爹那头,你自己去说。”
萧约一抬眼,裴楚蓝独身一人立于中庭,肩负药匣,神色失魂落魄,眉梢眼角常带的戏谑笑意无影无踪,像是披着衣裳的稻草人,内瓤干枯又颓败。
裴青果然不在裴楚蓝身边。
不用问,裴楚蓝这副模样,也和裴青脱不了关系。
就算薛照不提醒,萧约一见裴楚蓝这样憔悴也知道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妹妹的事,就拜托你了。”萧约上前,对裴楚蓝深深一礼。
裴楚蓝受了他的礼,点头:“医不叩门,我不喜欢上赶着治病救人。薛照昨夜是直接踹的门,我就当你们还挺有诚意的。”
萧约抿了抿唇,不用转头,薛照就在余光里。
萧约上前叫门。
上次回家,没能见到父亲当面详谈。隔着房门,萧约向父亲保证,自己和薛照绝不是不清不楚的上下关系,如今再敲门唤父亲,倒是有点心虚了。
“父亲,我回来了。开开门吧,我都听到你在门后叹气了。”萧约敲门,“您把门打开,裴楚蓝就在外面。”
萧父抵着房门:“儿啊,你怎么如此固执!我说了不医,就是不医,我自己的女儿,我说了算!”
“是哥哥回来了吗?爹爹,你为什么不让哥哥进来?”萧栎的声音响起,“哥哥,我好想你,你怎么不在家里过年?”
“月儿,别闹,跟你母亲到一边去玩。”萧梅鹤让妻子把女儿领走。
萧约双膝一折,跪在门外。
薛照皱眉上前:“萧约,你做什么?要开门还不容易?”
裴楚蓝抱着药匣点头:“是啊,他使不完的牛劲,什么门都踹得开。”
薛照攥着萧约胳膊:“起来。”
萧约对薛照摇了摇头,让他松手,转而对屋内的家人继续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父亲认为可以随意决定儿女的生死,儿子这条命随时可以还给父亲!”
萧约郑重地磕了个头。
萧父闻声拉开房门,看着跪倒在地的儿子,无可奈何地叹息:“约儿啊,你从哪学的这样威胁老爹?爹怎么会要你的命?正相反,我和你娘,人到中年才得了这点骨血,将你们视为上天的恩赐,只想让你们兄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我知道你为月儿的事奔忙,弄得憔悴至此,实在是受苦。可是何必呢?能保持现状已经很好了,安安稳稳活着比什么都强。”
萧父要扶起萧约,萧约轻轻推开他手:“不,父亲,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总有一些人和事情值得殒身不恤。何况,我的现状并不好,停在六岁那年的不仅是妹妹,还有我。”
萧父哀伤地看着儿子:“约儿,不要想以前的事,往前看,往前看就好了……”
“我在努力往前看,可是以前的事,我也忘不掉。和妹妹一样,我怕血,哪怕是杀鸡宰羊,看着血流蜿蜒也会不自觉地发抖。我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表现出恐慌,但我心底总还是怕的。我对气味敏感,但凡有一丝腐味,我都会胃痛心慌,所以我不停地制香,越香我越能放松,感觉越是安全……”
萧约说着不自觉看向薛照,恰好与薛照四目相对。
或许不是恰好,是薛照一直皱眉看着自己。
萧约喉头哽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活在恐慌中,从容稳重都是刻意为之,一旦恐慌将我淹没,我就感觉喘不过气,像是濒死……父亲,我差一点就死了,我差一点就醒不过来,您差一点就没有儿子了。”
“是爹对不起你,是爹没有照顾好你们兄妹……”萧父已经是老泪纵横,以袖掩面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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