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仰望着父亲:“我知道,父亲所为都是为了保护我们。可是,可是父亲,你所谓的平安,只不过是重症未发。保持原状的结果就是,你的儿子某一天会再次被埋藏在心底的恐惧重伤。我只是一次惊恐发作,便像是丢了半条命,而妹妹,随时都有这样的危险,她有多痛苦,我没法说感同身受,因为除了她自己,我们谁也没办法替她承受。父亲,只要能治好妹妹,无论什么风险,我都愿意担负的。人活于世,事莫大于生死,可死得其所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萧约道:“父亲困于家中已久,不知道外面的事。前些日,有个叫梅雪臣的人,为了与他毫无血缘的黎民百姓,能够血溅大地。梅雪臣死得其所,再无遗憾。而我,为至亲也能做到如此。相反,若是心中难平,便是长命百岁也如虚度。”
“儿啊,这些日子,你都经历了什么?”萧父听罢萧约所说,震撼不已,“孩子,你知道的,咱们家有祖训,绝不掺和朝廷之事……”
萧约道:“我记得,父亲说祖宗立过重誓。但我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誓言能拦得住我救治妹妹?”
萧父看看儿子,又看裴楚蓝,神色凝重:“祖先有言,若后代子孙涉足朝堂,则必遭血光之灾,落得破腹开膛的下场!”
萧约心头一惊,竟然是这样……岂止是誓言,简直像诅咒,萧家祖先为何要这样咒自己的子孙?
薛照也是眉头紧锁。
一直沉默的裴楚蓝开口:“开膛破肚算什么,我能缝。萧梅鹤,萧约不仅是你儿子,别太自私。”
萧梅鹤与裴楚蓝对视,对方目光坚定不容反驳,萧梅鹤沉思良久终于是点了头。
裴楚蓝给萧栎诊脉施针,任何人都不可在旁,其他人便都到了堂前。
萧家父母和萧约,还有薛照面面相觑。
萧约给焦躁的父亲斟茶:“父亲,别急,坐下等吧。”
萧父看看一身红衣的薛照,又看看一身红衣的儿子,再看这杯茶,怎么看怎么来气。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萧父道,“别告诉我,在宜县才认识的。”
萧约:“……正是呢。”
萧父拍桌:“胡说,才认识就把人带回家了?过几个月岂不是要睡一张床?”
还真让老爹说中了。
萧约尴尬又局促,看看薛照又看看爹娘,老实道:“……其实,睡一张床也不代表什么,毕竟床有那么宽……”
萧父:“!”
第54章 药引
萧母拦住拍桌而起的丈夫:“别冲动,不一定就是那个意思,自家儿子的脾性,你难道还不清楚?”
萧父情绪稍缓,见薛照不动声色整理衣襟,老萧又发现一处盲点:“衣裳!你穿的是什么!萧约,你给我站起来!”
萧约闻声瞬间站直:“我……我这衣裳怎么了?”
萧父咬牙切齿,哆嗦着手指几乎戳到萧约脸上:“明知故问!我和你娘都没穿得这么般配!”
萧母:“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一把年纪,在孩子面前不放尊重些。”
话虽如此,但萧母神色间流露出的想法显然是和丈夫一样的。
萧约也瞧出不对了,自己和薛照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复制粘贴,同样的红色,同样的蝠纹,只不过自己这身多了几圈绒毛。
萧约心想自己真是病糊涂了,先前居然被薛照忽悠住了,他说什么自己信什么。但此时当着父母不得不硬着头皮装糊涂:“这个,不就是普通的过年新衣?满大街都这样,没什么特别的。过年不都是要穿红的,一两也穿的这个……”
“一两是谁?”老夫妻齐声质问。
萧约迎着二老审讯犯人似的目光,感觉爹娘心里已经想象出离奇的多人关系了,萧约捂脸:“是一条小狗。”
“你们还一起养了狗!”萧父吹胡子瞪眼,“今日是养狗,明日指不定养出什么来!”
薛照端了萧约沏给他爹的那盏茶,才饮了一口,闻言呛出一串咳嗽。
“咳嗽就别喝水了,还是凉的。”萧约手和嘴都比脑子快,给薛照拍起了背。
萧父看着泼洒出来的茶水,快气晕过去了:“他喝不得凉的,你老爹就能喝?”
萧约:“爹,我端给您的时候茶也不凉啊,是您一直不喝放在那……您是长辈,别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和薛照清清白白的。一两是我从肉铺里救下来送给薛照的,给他看家护院顺便作伴。这些日子我和他住在一起,也是因为要联络裴楚蓝,给妹妹治病。如今裴楚蓝被梁王软禁,只有薛照能带他出来且不走漏消息——薛照,你快跟我爹说,事情就是这样的。”
萧家三人的目光都落在薛照身上。
薛照从容端起茶盏,饮尽了残茶,清清嗓子,郑重道:“不是。”
萧父:“!”
萧母:……
萧约:“?”
在萧家人炸锅之前,薛照又道:“买狗的钱是萧约出的,平时喂狗也是他,而且一两更亲近萧约,说是送给我,不准确。至于裴楚蓝,眼下梁王并不知道他在为萧家诊治,可时间一长,就难免了。”
此言一出,萧父神色瞬间严肃起来:“不能让梁王知道我家——萧约,这些日子,你掺和的事情恐怕不在少数,还有没有谁盯上你?”
萧约摇头,有些难为情:“这些天,来往最多的就是薛照了,其他人,不过泛泛。”
萧父闻言叹气,转而又对薛照道:“小薛大人,我自己养出来的儿子最是清楚,不至于好歹不分。既到今日,你这孩子自然有你的好处,我对你并无偏见。可是我还得倚老卖老,劝你一句,别自惹麻烦。萧家是世上第一等闲人,也是第一等麻烦人。你对萧家的恩情,老夫铭记于心,也会想方设法报答,只是萧约,我宁可他与山野村姑闲云野鹤一辈子,也不愿他牵扯进权势的泥潭里。不止是你,朝廷里的任何人任何关系,我家都不愿沾染半分。”
这话说得诚恳又决绝,薛照垂眸看着空杯,久久未语。
萧约拦着不让父亲再说了,自己跟薛照还在这隔着窗户纸彼此装糊涂呢,老人家都开始上演棒打鸳鸯了。
“裴楚蓝很会治心病,这我是见识过的。”萧约将话题引回给妹妹治病上,劝慰焦急不安的父母,“妹妹一定会很快好起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可以真正潇洒自在地游山玩水,我一定不再惹爹娘生气。”
薛照眸光一闪,握着空杯欲言又止。
萧父望着紧闭的房门目露担忧,想起裴楚蓝方才所说——萧约不只是他萧梅鹤的儿子,做人不能太自私。可人活于世不就是图个一家和乐?俗人俗愿,竟也这么难实现。
萧父缓缓摇头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儿啊,往后的日子很难太平了。对了,除了裴楚蓝,你近几个月还有没有认识别的可疑的人——那个叫齐悯的,和你还有没有来往?”
“齐先生啊,他……”萧约吞吞吐吐。
萧父追问:“听着像是还在来往?”
事到如今,也没法再瞒下去了,萧约老实道:“我拜了齐先生做师父,他教我读书明理。齐先生学问很高,胸襟也很开阔,跟着他学习,我长进了不少……”
萧父却并不为儿子有良师教导欢喜,而是掩面叹息:“原来如此,防不胜防啊……”
父子俩聊得云里雾里,薛照低头见面前多了只杯子。
“我听你时不时咳嗽两声,过年又不方便吃药,这枇杷膏是我亲手熬的,兄妹俩小时候咳嗽就喝这个。试试吧。”萧母含着笑容,给薛照斟上一杯。
母亲离世时,薛照才两岁多,他如今已经不大记得母亲的长相了,只记得母亲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泪痕。母亲笑起来的模样,薛照记忆很模糊,更不知道若是母亲还在,会是什么样子。但美人总有相似之处,温柔善良之人即使年老应该也还是慈眉善目的,就像萧约的母亲这样。
薛照举杯饮尽,和冷了之后又苦又涩的茶水不同,热水冲开的枇杷膏甜蜜温暖,顺着食道滑下去,不仅可以安抚局促,还能镇息咳嗽,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多谢。”薛照双手将杯子还到托盘上,低声又说了一句,“我不怕麻烦。”
萧母怔了怔,轻拍薛照肩膀:“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
停顿的语气往往表示委婉转折,但薛照还没听萧约的母亲说出“但是”来,墙上翻出一个人影,才露头便被背后一箭射倒,紧接着四面都有身手矫健之人试图翻墙入内,大门处也被人撞开,纷纷箭雨向院内几人射来。
“退到我身后!赶快进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薛照快速扯下萧约身上的披风,将人揽在身后,攥紧披风挥转如盾,将利箭尽数卷落于地。
薛照的手下也都在拼死拦截:“大人,这拨人来势凶猛!”
话音才落,已经被对方割断了喉咙。
显然,这次的杀手并不恋战,每次下手都是杀招。而他们的目标,自然不会是薛照,或者把守院落的人。
骤变的情势让萧约不明所以,他逼着自己快速镇静下来,心想这些人应当和从前刺杀自家的是同样来历,只不过这次的身手更高杀意也更重。
萧约护着父母进了裴楚蓝诊治妹妹的屋子,随后立刻转身折返。
萧父一把抓住儿子:“约儿,你去哪!”
“薛照还在外面,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置身险境!”萧约毅然决然往外冲。
萧父死命拽住他:“你一点拳脚都不会,能帮上什么?只能是给他添乱!你这是关心则乱!他安排了许多人手在家里家外,不至于让他孤军奋战。况且,我们家暗地里也有高手保护,只不过为防泄露身份不轻易出手。你别急,等他们发觉异动,就会露面!”
萧约根本就听不进去,“等”字太让人心慌了,若是无事皆大欢喜,若是出事……薛照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香饽饽,薛照绝不能出事!
萧约甩开父亲:“不行,我还没为他拼过命,凭什么让他为我出生入死!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我得跟他一路!”
“儿啊,你还有爹娘和妹妹呢!”
“可薛照只有我!”
裴楚蓝挤上前来:“别废话了,要是拦不住那些杀手,都得死!只是谁先谁后罢了。生同衾死同穴的话以后再说,先解决眼下。萧约,这个你拿着——”
裴楚蓝塞给萧约一包粉末:“这是吸入则死的剧毒,我方才留意到,外面正刮东南风。情急之时,迎风掷向对方,或许能保命!萧约,我跟你说,你和薛照黏黏糊糊缠缠绵绵,我不管你,但无论如何你必须得活着!要是你死了,我把你老爹老娘,还有妹妹一起弄死!听到没有!”
庭院中。
薛照丢下插满箭簇的披风,挥剑如流星,将簌簌破空的利箭斩落在地。
对方的人数之多、实力之强超过薛照的预料,薛照选出来保护萧家的已经是他手下精锐中的精锐,竟显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过片刻就几乎全军覆没了。
这些人,比萧家来奉安途中那些陈国禁军还要厉害,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到底是谁,非要置萧家于死地?
利箭纷纷如雨,一个旋身闪避,薛照看见了跌跌撞撞跑到檐下的萧约。
“蠢猫,你来这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别出来,你聋了!”薛照劈落射向萧约的箭。
见萧约露面,四面的杀手像见了血的苍蝇,丢下弓箭挥刀围拢上前。
“这时候就别骂我了,等安全了随你骂个够!”萧约看准风向,将药粉向杀手掷出,趁机捡起刺猬壳似的披风,将自己和薛照罩在了披风之下,“闭嘴,屏住呼吸!”
裴楚蓝给的药名不虚传,瞬息之间,凶残狠厉的杀手们已经倒了一片,连挣扎呻吟的机会都没有,就七窍流血死得僵硬。
萧约知道这药粉的厉害,虽然周围没了动静,但还是屏着呼吸动也不敢动。
披风之下,两人紧贴。被利箭射出的孔洞,一点一点露着天光,还有细雪从中翩翩降落。
在狭窄的天地间,在昏暗的光线下,薛照看着雪沫落在快把自己憋死的萧约鼻尖上。
胸膛起伏,脸颊涨红,怕死却还是怀着恐惧折回来。真是蠢猫。
行随心动,薛照很恶劣地咬了萧约一口。
在脸颊上,离唇角很近的地方,浅浅的酒窝上又刻下一道印痕。
“傻子。”薛照看着自己留下的红痕,喉结滚动,“从没见过,活活将自己憋死的人。”
除去披风,萧约通红的脸暴露在天光雪色之下,齿痕的红尤其显眼。
“薛照,你……”萧约几乎失语。
“我不想再陪你装傻了,萧约,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薛照指腹轻按萧约的酒窝,不舍得将淡淡的齿痕揉散,“谁让你自己跑回来的,我不会再放你走。即使治好你妹妹,再也用不上裴楚蓝,再也用不上我,你也不准离开。”
“薛照,我回来,我……我是因为,不能让你为了我家拼命,而我躲在后面,这太不讲义气了,是小人行径……”
“我不想跟你讲义气。”
“可我——”
“小心!”薛照侧耳听见还有箭声,快速调转位置将萧约掩在身后,那急速飞来的利箭便插在了薛照肩头。
几乎是和上次同样的位置。
萧约瞳仁骤缩:“薛照!”
“死不了!”薛照将他往后一推,单手拔出深陷皮肉的长箭,“宫里用的箭!是梁王的人,不能让他跑了报信!滚回安全的地方!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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