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余光瞥见枕边画册,双颊红得像要滴血。
第78章 考验
萧约一把抢过画册合上,烫手似的使劲扔出去,自己也退出老远:“你一个太监,买这种书,害不害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滥竽充数的内官?”
薛照耳廓有些红,但理直气壮:“我是个已经成婚的男人,该懂的自然要懂。”
“你再提成婚二字试试呢?”萧约咬牙切齿,“你也别太不挑了!我是个男的你也娶!”
“男女又如何,只要是你。”薛照定定地看着萧约。
萧约心跳漏了一拍,侧过脸去:“你早就知道我是男的,那我说身上不便,你还不直接戳穿我……偷着看我笑话!欺负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薛照不认这项罪名:“并不是我逼着你那样扯谎,相反,我处处替你遮掩,免得你演得不尽兴,这还有错?哪里是欺负了?”
萧约简直想扯烂薛照那张俊俏至极又可恶至极的脸。
“我这辈子的脸算是都丢尽了。”萧约气得胸膛起伏,竭力自我安慰,“罢了罢了,不就是结婚嫁人,嫁了人我也还是直男,包办婚姻不算数的……再也不会有比这更难堪的事了,难不成我还能真的相夫教子?呸呸呸,噩梦都不敢这么做!”
薛照病中体力有限,况且布局正到要紧处,他需要时刻准备着应对各方势力和各种状况,绝不能委顿在病床上,于是和萧约打趣几句就睡着了。
萧约彻夜未眠,次日便亲自到碧波藕榭找到裴楚蓝。
“我和薛照,从前是不是认识?”趁着花款冬去药房抓药,萧约开门见山地问裴楚蓝。
裴楚蓝正晃荡玻璃瓶里的甘油,闻言一顿,片刻后才转头看他:“你们俩都两口子了,还能不认识?这是什么新型的炫耀方式吗?你是觉得你们缘定三生,上辈子就是一对儿?”
“我炫耀薛照做什么?什么缘定三生,胡说八道……”萧约脸一红,“你别装糊涂,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我是说,在婚前,是不是我和薛照就认识?”
裴楚蓝将甘油放在一旁,落座之后翘起二郎腿,打量萧约:“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要是你们先前认识,还至于弄出替嫁的事?你自己认不认识谁,自己不知道,还需要问旁人?”
萧约叹一口气,在他旁边坐下:“听着是有些奇怪,但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记得……我好像忘了一些事。”
裴楚蓝探身凑近,追问道:“忘了薛照?”
萧约不确定地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古怪,有太多古怪之处了……”
“昨夜,我对薛照说起童年在尸堆里留下的阴影,我没说前因,薛照也没问,但我能感觉,他全然知晓,他知道我的恐惧是从何而来……他没有一丝诧异,这种事,竟然接受得那么快。”
裴楚蓝目光转了转,他料定薛照没胆量和萧约说出实情——再聪明果断的人,一旦陷入情爱,都会变得优柔寡断且愚蠢。薛照还不到二十岁,何能免俗?他一定是宁可和萧约糊里糊涂地过一日算一日,也不会冒让萧约远走高飞的风险。
正因如此,裴楚蓝才能腾出手来,安心筹谋如何让萧约能够全身而退。
两人成婚这么些天过去,薛照果然没有主动透露分毫,但架不住萧约心细,能够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不对来。
“就凭这个?薛照办过的案子不少,或许通过只言片语就能猜出全貌。又或许,单纯是小太监心疼老婆呢?”裴楚蓝手肘支在桌面上,掌心托着脸颊看萧约。
萧约倒是没反驳,薛照和他同样心软,至少在对彼此上是这样的。
“可是还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我记得我在消寒会上和沈摘星,还有梁王的老二、老四一起踢过冰球。我只是个平头百姓,怎么能和他们同场竞技呢?”
“消寒会上我也在,是我带你进去的。我对你说,只要你赢,我就为你妹妹诊治。凭我的身份,带一个人进场还不容易?”
裴楚蓝的解释乍听之下还挺合理,但经不起仔细分析,萧约感觉他在有意遮掩什么。
萧约继续道:“但我穿的是内官衣裳,就算你能替我安排这个身份,但故意把我扮成内官,送去和那些大人物们较量,是不是闲得发慌了?还是说大费周章刁难于我能让你有多欢喜?你是这么刻薄失智的人么?而且,我没跟你说过我会踢球,这一点我记得清清楚楚。”
裴楚蓝别过头去,不自在地咳嗽两声:“这个,这个嘛……谁让你爹骂过我来着……”
萧约并不相信他这个说法,但没有拆穿,接着提出疑惑:“还有,消寒会上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二公子和四公子。虽然想不起来确切的时间地点,但我肯定早在消寒会之前,我就见过他们了。别说也是你的缘故。”
“薛照对我,好像太照顾了,看着我演戏却不拆穿,顺着我的装扮故作糊涂……他其实早都知道……他对我太好了,好得让我有点无所适从……”
“偏偏我的记忆里空了一些地方。”
“难道,原本这些位置,都是薛照吗?”
“都是吗?”
“如果他真的如此重要,我又怎么会忘呢?是我受伤,还是病了?我大概真是病了,心里乱得很……你也会无论看见什么,都能联想到裴青身上吗?我大概真是病得不轻……”
裴楚蓝让萧约说出了汗,他实在是想不出敷衍的说辞了,扯一个谎要用许多个谎来圆。
况且,眼看着萧约记忆松动,不能再由着他继续深挖了,强词夺理倒打一耙才是上策。
裴楚蓝站起身来:“你这孩子怎么还记仇呢?不就是我没给你男人看病吗,专程上门来找茬!”
萧约心想这怎么能叫找茬,再说,谁因为薛照而兴师问罪了?
正要再反驳,见裴楚蓝给自己使眼色,是花款冬捧着一匣子药材进来了。
萧约知道他是梁王派来监视裴楚蓝的奸细,便中止了这个话题,起身要走。
裴楚蓝却道:“别忙——款冬,还差一味附子,你再去找来。”
花款冬目光在两人面上一扫,知道是还有话要说所以支开自己,点了点头便退出去,却没有走远,捡了个不易被发现又离炼药房近的角落偷听。
萧约道:“该说的,不是都说完了?我听出来了,从你嘴里,我得不到我想知道的真相。”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真是世风日下,你们这些小孩对长辈一点尊重都没有。薛照还得谢我呢,我不上门,你们不就有了病中独处的机会?指不定他心里多美呢。”
“哼,简直是胡言乱语。”
“别急着走嘛,难得来一趟,怎么好让你空手而归?”裴楚蓝拿起小玻璃瓶,里面的甘油透澈粘稠,“这东西除了用来保湿护肤之外,还可以防燥润滑……带点回去,比我先前给你的药膏强,别说我这个做媒人的不疼你。”
萧约昨夜才看过画册,瞬间就明白了裴楚蓝话里的意思,呸他一口:“多大岁数的人了,简直是为老不尊!还想让人尊重,不揍你一顿就已经是有礼有节了!”
“我是说让你搽脸,虽然已经过了年,倒春寒的风也很刮人。你想到哪去了?”裴楚蓝桃花眼含笑宛转,心想可算是扳回一程,面上掩不住的得意。
“少在这装腔作势,哼。”萧约脸上红晕未消,回敬道,“我还年轻,皮肉紧致,用不到什么搽脸的东西。倒是你,该好好保养了,留着裴青回来,你自己用吧。”
萧约将“用”字咬得格外紧,裴楚蓝悻悻地转移话题:“这套制药用的玻璃运过来可不容易,上千里路,用棉花包了十几层,还是碰坏了一只瓶子。拇指大小的细口瓶,可比十两黄金还贵。不过,能顺利把甘油制出来,也算不枉费了。甘油,可是个好东西。”
萧约也感叹:“是啊,今时今日能有这么成熟的玻璃和甘油制作工艺,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这套仪器,只做甘油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些?你还会制别的吗?”
裴楚蓝勾唇一笑:“甘油可不是小用……”
萧约见裴楚蓝意有所指地望了望窗边,顺着他的话问:“难不成除了搽脸和润滑,甘油还有别的什么用处?不是梁王让你制来给军队防冻的吗?除此之外,还要用在哪里?”
“是用在军队,不过……”裴楚蓝刻意小声道,“小青和陈国没什么感情,我却不同,我怎么能真的背叛陈国?这甘油啊,是陈国的秘产,看起来温润无害,单用也是只有益处。但若是和另一种药物相遇,便会顷刻之间成为剧毒,由皮肉侵入内里,再有多少人也能在瞬间放倒……那另一种药,自然在陈国那边。”
说完这些,裴楚蓝又感慨一番陈国皇帝对自己的优待,还骂了裴青几句,萧约不时附和两声。
两人有来有回,直到脚步声响起,裴楚蓝才戛然而止,对若无其事端着附子进来的花款冬道:“好了,今日制药也累了,款冬先去休息吧。”
花款冬垂头应了声“是”。
望着花款冬背影走远,裴楚蓝才叹出一口气,对萧约道:“你倒聪明,不必事先对好台词,就顺顺当当演下来了。走吧,再不回去,你家小太监该上门来找了。”
裴楚蓝亲自送着萧约往外走,萧约道:“你嘴里哪有一句实话?甘油会变成毒药这种谎你也扯得出来,要不是我认识这东西,也要被你唬住了。”
裴楚蓝无奈一笑:“没办法,梁王野心太大,不顾民心向背,一意孤行要与大陈开战。蚍蜉撼树的事,结果如何,我自然不用担心,但生灵涂炭的过程最好能免则免。我是个大夫,自认不算菩萨心肠,但死伤太多也觉得造孽。”
萧约也叹气:“薛照今日也进宫去了,但愿你们的努力不会落空。方才这样考验花款冬,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裴楚蓝神色沉肃地摇头:“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就算他长得再像我师父,终究不是裴顾之,裴顾之是真的菩萨圣人,他不会置百姓万民于不顾。若是花款冬没有向梁王告密,我会将能教的都教他,虽然不会对外承认他是我徒弟,但我所传授的医术也足够他开宗立派成就一番事业了。若是他让我失望……”
裴楚蓝看着萧约:“我说过,既然这门婚事是我促成的,我便会包管到底。萧约,你不会一直被困于奉安,梁国方寸天地也容不下你,我会保你全身而退。”
第79章 界碑
梁宫。
薛照走进御书房时,冯灼和冯燎刚被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听见他来,抬起头,神色各有各的好看。老二是明着恼恨,老四则是一张阴恻恻的笑脸扭曲至极。
御书房正中放着赑屃界碑,梁王从书案后走出,看一眼薛照:“终于舍得来了?”
薛照道:“家里自然是比这里好。”
饶是已经知晓薛照身世,明白父王为何偏心于他,老二老四闻言还是悚然一惊,震撼于薛照口出狂言,心底对他的忌惮也多了一重。
梁王眉头一拧,顾忌老二老四在场,没有训斥薛照,免得他再说出什么更不好听的话来。
梁王在界碑之前站定,接着骂老四:“一问三不知,还想去卫国丢脸!你看看你这脑满肠肥的样子,哪有丝毫才智?似忠实奸!别以为孤不知道你背地里都在搞什么!翅膀硬了想另起炉灶,睁开眼看看,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还能成什么气候!”
老四被骂得站不住,扑通跪地:“父王,儿臣有罪,儿臣愚鲁,但儿臣对父王的孝敬忠诚天日可鉴!此事定是有心之人算计筹划,儿臣一定会尽快查出幕后主使,绝不耽误送小妹联姻!”
梁王重哼一声,背手看向老二:“他说有幕后主使,你觉得是谁?”
“儿臣对父王的忠心绝不比四弟少!”老二也是双膝跪地,先把自己撇干净,然后目光意有所指地点了薛照,“我和阿燎从小深受父王恩宠,自是感恩戴德无任崇敬,将君父视作天神一般的存在,怎么敢有二心?我们心思纯然,从来都是行事规矩的,不像有些人,素怀怨怼更不恭敬……”
薛照置若罔闻,也不接话,由着他们三人各怀鬼胎装腔作势。
梁王看一眼薛照,然后让二人都起来:“眼下不是论罪的时候,两国联姻之事出不得一点差错。你们兄弟之间再怎么不睦争斗,终究是我们的家务事,别不知轻重闹得举国不安,让卫国看了笑话,更别捅到陈国去。”
老二和老四齐声答“是”,还要再说两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面话表忠心,梁王摆摆手,指向界碑:“孤不信什么神迹祥瑞,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界碑上的刻字,不必说明,你们也该看得懂是什么意思。这是对孤的威胁和诅咒,主使之人其心可诛。孤是天命所授,岂会被如此雕虫小技唬住?”
梁王道:“孤不信所谓诅咒。但百姓们只会人云亦云,民言汹涌甚于川河,现下神龟显灵之说已经成为街头巷议的谈资,再加上碑文,更加要闹得满城风雨。孤分明已经将界碑扣在宫中,次日遇龙湖畔竟又出现一模一样的石雕——就是这一只。孤想知道,是否明日还会凭空出现另一只赑屃,矗立湖畔?”
梁王指着界碑,目光却落在薛照身上。
薛照神色泰然自若,仍旧是不接话。
梁王将怒气压了又压:“联姻乃两国邦交大事,最讲究礼数周全。老二在礼部见习也有了一段时日,观应掌管司礼监已久,更是对礼制驾轻就熟,孤属意你们共同率领使团前往——”
冯灼心慌情急,竟然直接出言打断:“父王!大哥不在,兄弟之中便以我为长,两国联姻关系重大,既要表示诚意,又要处处周详,到底是儿子年岁大些、经历的事也多些,比四弟更适合出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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