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我关上了门。
“希望你能看破吧,”我想,“希望你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乘了电梯,出了大门,打了辆车,影视基地又成为了我的目的地。这次打车很顺利,没有阿克黑进系统,我也毫无阻碍地上了车。可能……是黎之给我开放权限了吧?她又让我感到困惑了。
不,不能想她,我还不知道阿克现在怎样了。黎之用的那个遥控器,又是什么来头?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靠在座位上,我闭了眼,努力在网络上搜寻着一切和阿克有关的消息,可不知道怎么,我竟一直心神不宁,明明是很简单的消息,我却处理得分外艰难。一个一个字糊在一起,连成一片,让我读不清基本内容。
怎么会这样?我心烦起来,刚要继续努力搜索,却忽然听见脑海中“叮”了一声,然后就响起了一个提示音:“通话记录已关闭。”
我猛然睁开眼,窗外是陌生的街景。一栋又一栋的高楼挤在一起,只让人觉得压抑。关闭了同步权限……挺好的,早该如此。可为什么我会难过呢?我刚才,是在难过吧?
想到黎之,我的信息处理系统就又出问题了。思考变得困难,头骨里是一阵一阵地疼痛。我不得不放弃思考,只瘫坐在座椅上,等着到达目的地的那一刻。
这段旅途开始变得漫长。风声透过车窗,刁钻地打扰着我的思绪。整个世界都好似在发生着剧烈的改变,脚下仿佛变成了浮冰,冷得直入骨髓。而我却不能离开这浮冰,只能任由海水将我带向远方。我不知道海水要将我带向哪里,也不知道脚下的浮冰是会越来越坚硬,还是会融化在这一片海水中……我只知道,我很不安。
车停了。睁开眼,窗外的景色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化。林子还是那一片林子,四合院也还是那个四合院,和我前几天来这里时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下了车,来到四合院的那扇门前。是密码锁,这让我犯难了。脑海中自动生成了1000000种组合,难道要我一一尝试吗?
我伸出手,随意输入了几组数字——黎之的生日,试了,不行;黎之的手机尾号,试了,也不行;六个8也试了,还是不行。
没有一组是对的。我有些烦躁了,握在把手上,狠狠拉扯了两下,又重重按压了几次。好好的门被我折腾得吱呀作响,又忽然“滴”了一声……门开了。
看来这门锁,该换了。
拉开门,我走了进去,回身关上门,却无意间瞥见了门内把手上贴着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六个数字:010427。上次来时,可没这东西。也可能有吧,但我不记得了,因为是阿克翻墙进来给我开门的。
这数字是密码吗?我暂时无暇思考这密码的含义,只将它记在心里,又向院内走去。
这里空无一人。每间屋子的门都已经关好,除了地上泥土里若隐若现的脚印,这里已经没什么人类的痕迹了。
恽姐呢?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院子里已经被收拾过了,除了屋檐下仍堆着被扫过来的落叶之外,入眼的一切都干净整洁。我走到那夜恽姐藏身的房间前,输入刚才的那一串数字,门果然打开了。里面一切如旧,但干净了不少,只有一条断裂的剑麻绳还扔在地上。
010427……是个日期?我站在门内,闭了眼,大脑自动联网,打开了黎之的社交平台。可是,她的社交平台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几年前的内容,也早就锁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不得已,我只好在互联网上搜索着2201年4月27日的所有信息。有些新闻、有些八卦、也有些公文,应有尽有。但我实在是不知道,黎之这密码的含义,只好更换关键词:黎之,2201年4月。
这一次,有结果了。那一年,黎之二十二岁,美术学院在读。在忙完毕业设计之后,她仍然闲不住,没事就要出门采风。不为别的,只因为她热爱。
学院很欣赏她的举动,毕竟这个时代,愿意真听真看真感受的学生不多了。在毕业典礼上,学院将她外出采风的作品和其他优秀学生的作品汇编在一起,整理成了一本画册。在那本画册里,我看到了她在2201年4月创作的那幅画:有山、有水、有林、有亭,还有那一团圆圆的落日,散发着金黄色的温暖柔光……
这场景太过熟悉,我忽然明白在那天发生了什么。她说,她独自采风,迷了路;她说,她偶遇了“我”,然后和“我”一起走了出来……可2201年时,我还没有被制作出来,她能偶遇的“我”,只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是我替代的那个人。
怎么?她把我叫来这里,是为了向我展示她和梦中情人的美好时光吗?
我不觉捏紧了拳头。她到底想做什么?
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阿克的下落还不清楚。我只能强忍住怒意,继续搜寻这屋子里的一切。
每个柜子都打开,每个抽屉都拉开,可我除了略有些呛鼻的空气,一无所获。重要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在最能藏东西的地方,我却什么都没找到。
想着,我有些气馁,坐在椅子上,思考着对策。目光却不自觉地漂移,落在了那麻绳上。这有什么用?我走过去,捡起那麻绳,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这麻绳要比一般的麻绳更毛燥一些。
难道是,猫?
可这里已经太久没人住了,就算黎之曾经在这里养过猫,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没办法,我只能先把麻绳收起来,再去其他房间仔细搜寻。
其他房间倒没什么特别,虽然装修特色鲜明,但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一间房里放着一张拔步床,又有一张梳妆台放在床边,中间放着一个香炉,整个屋子布置得古色古香。
我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框上的花纹,却不自觉地拉开了抽屉。低头一看,抽屉里有一个透明的文件夹,装了很多纸。
我打开文件夹,随意翻了翻,每一张的字都密密麻麻,全是手写。取出一张纸,仔细看看,里面的文字都是一段一段的。从头开始识别,只见第一段写着:“丫鬟,十八岁。家生子,卑微谨慎,十分吃苦耐劳。仪表大方,手里总是有活。主人说话时要低眉顺眼,不抬头看,但会细心留意主人的动向,总比主人先动一步,为主人开路。”
哦,这是那个群演的。黎之是想告诉我,她们曾经在这里同居吗?
向下看去,只见第二段写着:“大学生,乖巧温顺,家境一般,学习一般。努力学习但学不进去,上课犯困了也不敢睡觉,只能偷偷在胳膊上掐自己。”
第三段写着:“游客。性格开朗大方,自信优雅,旅游是为了拍照。要穿最漂亮的裙子,摆最有气质的姿势,找最好看的光线,并且不在意他人目光。”
一整页,密密麻麻,全是人物设定。她竟然还演过机器人?她肯定不会想到,现在,是机器人在扮演人类了。
翻开其他页看看,也大抵如此。有台词的,设定就多写一些。不仅要设计人物背景,还要给台词设计好语气,甚至精确到每一个气口……她用心地在每一场戏里扮演着平庸的背景板,即使平庸,但从未敷衍。
我相信,她是热爱这一切的。但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热衷于扮演他人?最起码,我不喜欢,我已经厌倦了伪装成另一个人的生活了。
抬头看向镜子,我仍旧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十分陌生。这是我吗?这真的是我吗?若我脱离了这外表,又是谁呢?
第22章 布景
苦思无益,这堆纸里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我把纸张收纳好,又回头看向身后的拔步床。
基于这拔步床在历史上的一些故事,大部分人类应该都觉得在这里睡觉很压抑,但我想,黎之应该会不同。她会更在意这床的构造、雕花,透过人类附加的含义,还归最本质的存在。
这床雕花精致,空间也很大,比家里主卧的床要窄一些,但要高一些。床垫倒是很厚很软,坐上去很舒服。只是坐上去时,我莫名觉得熟悉,检查了下商标,果然,和家里用的是同一款。
家……不对,那是黎之的家,不是我的家。
只是,这里的床垫很明显是定制的,专为这拔步床而做。毕竟这床的尺寸,和大部分床的尺寸都不太一样。
这么用心地定制了舒服的床垫,而不是用和这拔步床的风格更相配的床褥……曾经的黎之应该很珍视这里,像打理自己的家一样打理这里。但这并不是黎之的风格,黎之不会为了实用而牺牲审美。
就像她在冬天从不穿厚重的保暖衣物,宁愿被冻着也要穿得漂漂亮亮。她讨厌冬天,因为冬天总是要穿得很多,让她显得臃肿。保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体面地保暖并不容易。廉价的保暖衣物多半在版型上有些缺陷,而漂亮又保暖的衣物往往十分昂贵。黎之恰好缺钱,便总是因此自讨苦吃。
可是,曾经的她又是为什么做了那样的事呢?难道仅仅是因为缺钱吗?
我想不明白。我曾以为黎之不是什么庸俗的人,她总是怀揣着一些非功利性的愿望,即使被在工作中被打压,也还是要坚持。就算公司不接受她的画稿,她晚上回家还是要接着画,给自己一个交代……简直是执着到有些疯魔了。
我看过她的画,从人类的评价体系来看,她的画具有相当高的审美价值。但原因是什么,我说不上来。从前的我也不会问她这种问题,但黎之总是耐心地问我:“喜欢吗?”
我看着画,点头:“喜欢。”
“为什么?”她往往这么问。
我没办法说,其实我根本不懂欣赏。回答“喜欢”,仅仅是因为,她是我的主人。如果一定要我看出什么,我只能发现这幅画的色彩很特别,上面的光影好像在动,应该画的是一个夜晚。
“夜晚。”我只能描述画面。
“小时候,爸妈不怎么管我,我无聊的时候,就画画。夜深人静,看着根本看不到星星的天空,一画就画到两三点,”黎之说,“后来就习惯了,很喜欢在夜里画画,也喜欢画夜晚。每天都有夜晚,但每天的夜晚都不同,景色不同、心境不同,我的画也不同……渐渐的,我就开始把画画当作日记,反正其他人也看不懂,只有我自己能懂。”
黎之说到这里时,总是忍不住笑:“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个夜晚。后来,我在影视城里又见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他们说我好像看到了明星!不对,我看到明星时也没有那么激动。”
她说着,又看向那幅画:“但是,认识你之后,我就不怎么在夜里画画了。你说熬夜不好,很不喜欢我在夜里画画,每次都要强行把我按在床上,不让我走。我也很可笑,就等你睡着之后,半夜偷偷起床去画,像在做贼。你发现之后,还笑话我,但也没有再拦过我了。”
“被发现的那天,我有些不好意思,你也有些过意不去,虽然嘴上笑话我,但还是主动下厨哄我,明明你之前不怎么下厨的。你给我做了一桌子菜,花了一个下午。一桌子菜,最好吃的炸鸡,我大吃特吃,大夸特夸,可你却吃不下了。后来你告诉我,满桌子菜,只有那道炸鸡,是外卖。唉,可惜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定的是哪家的外卖。”
“不过后来,我也不怎么在晚上画这些画了。因为我发现,和你在一起后,我渐渐地不再需要用画画来表达心事。偶尔藏在画里的心事,也根本逃不过你的眼睛,我的画轻而易举地就能被你解码。”
然而这些并不是我的故事,我只能沉默着微笑。最后的结局也是显而易见的,她越说,便兴致越低,哪怕中间曾有过短暂的兴奋,最终也会归于消沉。她会叹息,会苦笑,有时候还会一言不发地抱住我,有时候她又会说:“为什么没用呢?”
“琬序,”有时,她会这样对我说,“你要是也能画画就好了。最起码,我可以看着你的画,猜猜你在想什么。”
但家政服务机器人没必要有这样的功能,因此黎之的这些慨叹也只是妄想。
“琬序,”见我沉默,她又说,“曾经,只有画画能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有你,”她说,“遇见你之后,我好像彻底变成了一个活着的人。直到、直到……”她看着我,眼神哀伤。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我已经明白了。直到她坑了公司,那个女人也离开了这里。曾经被用心打理的地方就此蒙上了灰尘,所有的一切都凝结在这小院中,被遗忘在这偏远的角落,迎接属于自己的荒芜。
唉,黎之。时至今日,我还是忍不住地想她。虽然我知道,此刻的思念是大错特错。阿克、阿克,如果你真的能给我刷机就好了。满脑子都是一个人的感觉,真不好。
这间屋子没什么东西了。想着,我起身出门,去查看另一间房。另一间房是西方宫廷风格,放着精致的沙发和小茶几。但是,我总觉得这里缺了什么,说不上来。忽然间,我瞥见了一旁的小茶柜,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我走过去,打开茶柜,然后就看到了几排药瓶。
随手拿起一个看看,是止痛药,已经空了。我检索信息确认,并没发现这药有什么别的功效。这只是平平无奇的止痛药,很便宜,非处方药,就是药效一般,需要经常服用。
看生产日期,在四年前。四年前?我想了想,好像那个群演受伤,就是在四年前。
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药瓶?我把这些药瓶一一看过去,有五年前生产的,有四年前生产的,还有三年前生产的,都空了。这么多瓶子,算算药量,说是每天服用也不为过。
黎之,你究竟瞒了什么?现在你把这些放在这里,又是想暗示什么?
我放下药瓶,记下药量,转身出门。思绪翻涌,却理不清一个头绪。但我知道,黎之应该在布一个局。
除此之外,就是厨房和卫生间了,看起来很是寻常。至于线索,我却没再发现什么了。
再出门时,天已经要黑了。夕阳余晖只残存了一点点紫色的光亮,几点星星已然挂在空中。我抬头望了望天,忽然又想起了初次来这里时最为吸引我的小步廊,我还没去看看呢。
那里依旧堆满了干枯的落叶。我走过去,一眼向下看去,什么都没有。但再抬头时,我却发现这里是一个绝佳的观影位置。步廊正对东方,抬头一看,便是初升的月亮,星星就在月亮身边。
金星伴月……好美。
浩瀚的宇宙仅用两颗最寻常的石子儿便布好了这美景,让古往今来无数人类对着这景色长吁短叹。黎之会是其中一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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