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兴良话落,苏慕嘉被放了下来,又重新躺着被绑在了桌子上。
他的脸上被盖了一张巾帕,然后不停的有人朝下倾倒水。
窒息的感觉让苏慕嘉难以自控的开始挣扎,细绳逐渐勒进了手腕。苏慕嘉在濒临死亡的痛苦中一点点麻木,神智也变得不清醒了。
他感觉到脸上的巾帕被揭开,然后他看见了李祁。
苏慕嘉从来没有想过李祁会插手这件事。
吏部改革的事情前前后后闹了这么久,李祁为此绸缪许多,他不可能看不出来此刻由他出面保人弊大于利。李祁不会是只顾眼前的人,他足够聪明,也足够冷静,很多时候都近乎有些冷情,悲悯善良只是他尚有余力时会有的东西,却并不会影响他每次都能做出最有利的选择。惠帝将他教的很好,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帝王。
苏慕嘉深知这一点,所以从未想过要让李祁救自己。只要能熬过今晚,他就有本事能让自己活下去。他也不会因此对人心生责怪,因为他喜欢的恰恰就是这样的李祁。
但李祁来了。
那一刻苏慕嘉以为是自己被折磨疯了。
直到李祁的手替他抹去了眼尾处一滴眼泪,苏慕嘉感受到李祁指尖冰凉的触感时,才慢慢清醒过来。
苏慕嘉还说不出话,只能那样看着李祁。他突然觉得李祁有点可怜,站的那么高,要护的东西那么多,所以总是在失去。要是刚才他就那么死了,这人以后身边还剩下些什么呢。
似乎是看出了苏慕嘉的不解,李祁告诉对方,“我来带你走。”
李祁连夜传召三司共审苏慕嘉的案子,他亲自监审。
谢兴良:“你居心不良,竟于翰林院典室中放置禁书,这项罪名你总该认吧?”
苏慕嘉:“我不认。”
谢兴良:“那你府中的禁书从何而来?按照翰林院所供,自新朝以来,只有你进过典室,也只有你有机会在古籍中混入禁书,这些你都作何解释?”
苏慕嘉说话都有些费劲,一开口嗓子就火烧似的疼,所以力求简略,“那不是禁书,是我写的。”
程闲云有些不忍再看的捂了下眼睛,他还想着苏慕嘉能靠那股聪明劲给自己翻案呢,结果这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刑部尚书韩奕还是问了一句,“你有何证据证明那是你写的?”
“都察院不也没有证据证明那是白敬所写吗?”苏慕嘉反问。
都察院陈都事闻言站出来说,“当年白敬一案我从始至终都有参与,他写的东西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可作证,你府中,还有翰林院典室中的那些书都为白敬所写不假。”
“是吗?”苏慕嘉刚从司狱地牢中出来,浑身带血的像个恶鬼,朝着人突然轻笑了一下,“那陈都事能一字不差的都背下来吗?”
“你不要强词夺理。”陈都事指着人说,“那么多东西,怎么会有人能一字不差的都背下来。”
“我能啊。”苏慕嘉说。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程闲云反应过来,立马吩咐手下人道,“给人上纸笔。”
两个时辰后,苏慕嘉写罢。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分别派了四个人出来一字一句比对,最后都道,“毫无错处。”
谢兴良握紧了手心,“那也只能说明你对禁书熟读于心,罪加一等。”
“陈都事方才说禁书上的内容他一眼就能认出来,如此熟悉,岂不是跟我一样罪加一等。”苏慕嘉慢慢恢复了过来,话也越说越快,“我方才能默出书中内容,便已证实那书是由我所写。陈都事既然不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那都察院又凭什么口口声声说那些书本是白敬所写,而非是我。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算有只言片语和禁书相似,那也只是我的错处,而不是我的罪过。都察院所说的罪名,一无证据,二无道理,我认不了。”
谢兴良看着苏慕嘉,“指鹿为马,你何其荒唐!”
“都察院指马为鹿,我又何其冤枉。”苏慕嘉反唇相讥道。
宋翰看着谢兴良被人堵的哑口无言,站在一边没忍住,偏头笑了一下。
谢兴良停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李祁。
“都察院虽有特许之权,却也并非可以目无法纪。”李祁有些疲倦的按了按眉间,神情有些冷的说道,“查案之事只看证据,御史大人难不成还要我教吗?”
“是,臣明白了。”谢兴良颔首,收回视线又问苏慕嘉,“那你父亲弹劾你与万安山匪徒勾结,与叛党白敬关系匪浅一事你又作何解释?”
谢兴良说罢,拿起一摞书信让宋翰分给李祁,韩奕和程闲云看。“这些都是当时你与匪徒往来书信,足以证明你勾结山盗谋害人命,罪行可诛。”
苏慕嘉:“这些书信不是我写的。”
谢兴良都被人气笑了,“这次都察院可是有证据,不是你空口白牙就能抵赖的了的。”
“我和一般人握笔之法不同,用的是三指握笔,所以尾笔无力,常显虚浮。和其他人的字迹差之甚大,也不好仿拟,一眼就能瞧出来。”苏慕嘉跪的太久了,两条腿又疼又麻,他撑着地面稍微动了一下,继续道,“各位大人可以将那书信上的字迹和刚才我所写的字迹、书本上的字迹,亦或是我过往写过的任何字迹对比。就能看出来我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至于我和叛党白敬关系匪浅一事。”苏慕嘉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然后抬眸看向了谢兴良。
谢兴良被人那眼神盯的有些后背发凉,问,“你与叛党白敬如何?”
苏慕嘉看着人语调缓慢的问,“御史大人不记得我了吗?”
谢兴良越发一头雾水,“记得你什么?”
“御史大人当真是贵人多忘事。”苏慕嘉弯唇笑了,慢悠悠道,“当年要不是我告诉您白敬的行踪,都察院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抓不到人,连这个也忘了吗?”
白敬当年留了一手,他倾其所授教导苏慕嘉,为的就是苏慕嘉长大成人以后能入朝为官,偿他夙愿。但他也深知官场险恶,一旦让人知道苏慕嘉和他的关系,那苏慕嘉往后的路必定凶险无比。所以他最后下山时,特意让苏慕嘉去都察院告发他的行踪,为的就是今天这种时候。白敬那时还专门嘱咐了苏慕嘉一句,让苏慕嘉问都察院御史要他腰间的玉佩,将来万一事发可以以玉佩为证。
“御史大人那枚玉佩样式独特,现在还在我的府上好好珍藏呢。”苏慕嘉垂下眼,当着众人的面轻声道,“白敬被剥皮取骨,碎尸万段可也有我的功劳。说我与他关系匪浅,难道不是笑话吗?”
堂内一片寂静。
谢兴良这回是真说不出话来了,他没想到当初那个小孩竟然会是今日的苏慕嘉,觉得巧合的同时又莫名觉得苏慕嘉的话有些渗人,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祁坐在那里,听着跪在堂中的苏慕嘉,为了活命风轻云淡的告诉众人自己如何是告发自己先生,又是如何害的自己先生被剥皮去骨,碎尸万段。
心上也像是被人用一把刀刃从上面刮过,鲜血淋漓的疼。
李祁知道苏慕嘉从来就不是天生的冷血无情,所以知道对方在说出这些东西的时候会有多么痛苦。
苏慕嘉与人来往总是逢场作戏,真正亲近的人寥寥无几。或许正是因为生命中亲近的人太少了,所以那寥寥几个便长成了他血肉的一部分。或许割肉剜心之痛苏慕嘉早就受过了,在那些人离他而去的时候。
都察院罗列的诸般罪名,最后也只有整理古籍有误一罪为真。苏慕嘉被罚了半年的俸禄,这事情便算了了。
李祁为避风头,前几日并没有去看苏慕嘉。
他让天青去青山院找了苏笑笑去为苏慕嘉看伤,各种伤药也送了许多。
苏笑笑看到苏慕嘉伤成那样嘲笑了人好半天,笑的院子外面的下人都伸着脖子来看热闹。
苏慕嘉一点都没忍者,直接让小十三赶人走。
李祁是苏慕嘉回府之后的第四天傍晚来的,来的时候苏慕嘉刚睡下。他身上的伤愈合的差不多了,就是身子一动就容易再裂开,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躺着的。
李祁刚进院子苏慕嘉就听到声音知道人来了,他从听到声音开始就一直等着,等着李祁推开门,再穿过阁门,最后站到他床前。
苏慕嘉躺在床上笑着朝人伸出了两只胳膊,要李祁去抱他,跟人抱怨说,“我好疼啊。”
李祁走过去坐到床边抱住了人。也不敢太用力,他怕苏慕嘉会疼。
李祁其实有点不敢看苏慕嘉,这几天的晚上,他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夜他闯到司狱的地牢时,看到苏慕嘉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样子。他还记得苏慕嘉那时掉了眼泪,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苏慕嘉哭。就像是突然发现那个看似百毒不侵的人原来也会死一样让人后怕不已。
苏慕嘉感受到了李祁的不安,就侧头亲了亲人的耳垂,问,“今晚要睡在这里吗?”
“我会碰到你的伤。”李祁说。
“可我好想你啊。”受伤后的苏慕嘉变得格外爱撒娇,他搂着李祁的脖子说,“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第88章
李祁还没说话,苏慕嘉先顺着人胸膛摸了下去,不讲道理的就要替人宽衣单手解开了衣扣。
外面天还没暗透。
光天化日之下,这人丝毫不知收敛为何物。
李祁纵容了苏慕嘉一会儿,等摸到腰胯的时候才轻轻扯住了对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的手,轻声笑问,“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留下来你又能做什么?”
苏慕嘉仰头望着人,无辜道,“我只是想帮陛下宽衣而已。”
“好好躺着,别乱动。”李祁说完松开了苏慕嘉的手,站起身背对着人自己褪去了外袍,窗外暮色散碎,落在李祁的身上,光影描摹着他的腰线,里衫薄透,琵琶骨的形状若隐若现。李祁抬手取下玉簪,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倾然落下。
苏慕嘉目不转睛的盯着李祁看,一直到李祁在他旁边躺下,才侧过身伸手用指尖碰了碰对方的嘴唇,说,“你勾引我。”
李祁揭穿道,“是你自己心术不正吧。”
苏慕嘉又忍不住想笑。
李祁睁开眼,入眼便是苏慕嘉手腕处触目惊心的被勒出来的青紫於痕,不可避免的让他又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
他握着苏慕嘉的小臂,嘴唇在手腕上的痕迹处轻轻碰了一下。
“没那么疼。”苏慕嘉看人好像真的被吓到了,就笑着说,“我故意那样说的,想让你心疼我,这也看不出来吗?”
“色令智昏,陛下是不是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苏慕嘉又说。
苏慕嘉还在耍嘴皮子,可李祁却没笑,他说,“是我利用了你,是我推你入险境,你入司狱那夜我甚至想过任由你自生自灭。”
“十一。”李祁偏头看着苏慕嘉,一些情绪在眼底慢慢蔓延开来,“你可以怨我的。”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都是互相利用,我能在陛下这儿有几分用处是好事。”苏慕嘉不是为了哄李祁,他是真的这么想的。他信奉的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如果他对李祁一点用都没有,那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能留在李祁身边。他说,“陛下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为什么会哭呢?”李祁问。
李祁的确对那耿耿于怀,他一直在想苏慕嘉那时在想些什么,是被折磨的太疼,还是觉得害怕,觉得委屈,亦或是太失望了。
南后说的没错,他就是虚伪,嘴里说着爱人,但实际上做的却又是杀人的事情。所有人在他这里都是为了大晋未来可以摆弄的棋子,他为了推行新政把苏慕嘉推出去做靶子,让他不得不与满朝上下的世家门阀为敌。这次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往后对方会遇到的凶险只会越来越多。
他太过无能,如果哪一日真的到了为了大局不得不舍弃苏慕嘉的地步,他也只会选择前者。
正是因为他太过清楚自己的秉性,所以更觉得痛苦。
他的确很在乎苏慕嘉,所以对方因他所受的每一分折磨最后都会百倍再回到他自己的身上,罚心之痛不得解脱。
可大晋是他的一切,脚下早已是尸骨累累,自己没有资格再走错一步。
他这样的人就该孤独终老才对,他不该招惹苏慕嘉的。
“我哭并不是因为难过。”苏慕嘉过去趴在了李祁的身上,“我幼时住的地方不好,在那儿想要活下去不容易,有时候为了一点吃食和旁人争的头破血流,甚至跟狗抢食也是常有的事情。我原本是有母亲的,还有十多个兄弟姊妹,家中排行十一,父亲图省事便给我取名叫十一。等我稍稍懂事的时候,他们死的都差不多了,就算没死也会被父亲卖了赚钱。我还算命好,被卖到了一户有钱人家做兽子,想要吃饭就要得杀人或是挨打,这些事情于我便同喝水吃饭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小就是这样长大的,也没什么人在乎过我。”
苏慕嘉说这些的时候语气轻巧的很,中途忽然笑了,“怎么那样看着我,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鲜少会想起从前的事,也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陛下,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不同的人的活法不同,你觉得残忍的事情,于我其实司空见惯,稀松平常。司狱那夜受刑我当然也会觉得疼,却也并没有到难以忍受,值得多说什么的地步。我哭是因为看到有人在乎我,因为知道有人很爱我。”
苏慕嘉笑容明艳,李祁却不忍再看。
苏慕嘉摸着李祁的脸把人的头重新转了回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吻掉了李祁眼角的那滴泪,他像是十分惊奇,“你是在因为我哭吗?”
“李萧远你余生都一定要牢牢记住此时此刻。”苏慕嘉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了,他笑着咬上了李祁的下唇,“记住你是怎么爱我的。”
李祁被吻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仰头张着嘴,苏慕嘉的舌尖一寸寸从他上颚软湿的肉|壁敏感处抵过,每一下都让他轻颤不已。他脆弱的脖颈被人用单手扼住,苏慕嘉缓缓收紧,薄茧摩挲过嫩肉,李祁感受到了挤压,空气越来越稀薄,身体的一切反应都沾染上了疯狂,对方再简单不过的碰触也会让他饱受折磨煎熬,他在这种煎熬中满心期待着释放,又在释放中获得痛快愉悦。有些热的眼泪涌了出来,李祁在濒死的恐惧中感受到了接近极致的欢愉,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竟然就那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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