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小心碰了一下太宰治的脸颊,感受到温度便立刻缩了回去。
因为他的动作,太宰总算有了点反应。他微微抬头,几缕柔软的发丝顺着脸庞滑落,缓缓闭了闭眼睛,睫羽投下一片阴影。
“我没事。”
声音破碎且喑哑,怎么听都像是有事。
但夏目贵志不敢问。
这一定是内心最痛苦且隐秘的事情,他明白他没有办法帮忙解决这些痛苦,甚至没办法缓解。要求别人将自己的经历陈述出来或许是鞭尸一般的折磨。
太宰治这会儿甚至没工夫观察夏目的心思,他提了一下唇角,想要如往常一般做一个温和的笑容,又因为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力实在是没办法管理表情,笑得比哭还难过。
“过来一点,不要被碎石打到了。”
夏目贵志乖乖坐在他身边,靠在墙上,膝盖屈起,像只避风的小动物。非常让人省心。
“中原先生一个人留在里面吗?”
“嗯。他能解决的。”
太宰治依旧心不在蔫的。
视野突然暗下去,是有什么东西遮蔽了光,夏目贵志低着头,因此能清晰地看见地上的影子在蠕动……不,应该是遮挡住光的那个玩意正在蠕动。此时是下午,阳光斜射,但影子能从工厂那边一只延到这儿,想必本体是了不得的怪物。
起码得有小山那么大了吧。
“不要转头看。”太宰轻轻按住了夏目贵志的脑袋,“我想你不会愿意见到它的真面目的。”
他摸出手机。
……
那是足以叫人连做一周噩梦的玩意,一个没来得及跑远的黑手党被砖石压住,吃力搬开碎石的他被迫面对了这一场面——黑烟的浓度过高,连普通人也能看见妖怪了。
那真是山一样庞大的身躯。
躯干是不完全的黑色,有点像是数不清的蠕虫纠缠在一起,表皮莫名像揉皱的纸张再被强行扯平。有什么东西在那树皮般的外壳下流转跳动,就如同新鲜剖开的猪羊,内脏边血管仍旧一收一缩。约莫有几十米高,说它是树实在是太侮辱植物了,说它是史莱姆,又没有那么柔软,顶端如同树冠一般打开,呈蘑菇型,遮住日光。
它伸出一截触肢,毫无征兆地拍打在地面,每一次都像是一场小型地震,飞散开的钢筋正好扎在他隔壁的墙上,直直透了出去。
仅仅看着就让人从内而外地感到害怕,颤抖不已。
“这到底是什么……”
他或许这辈子也忘不了这副画面了。
他们打搅了一个沉睡的怪物。
又是一次拍打,他闭上双眼,压在身上的石头卡得更紧,自己恐怕没有办法逃脱了。照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被压死在废墟里。
“!”身上忽然一轻。
“还能动吗?”中原中也快速地说,“脚还能动就赶紧跑,越远越好!”
不幸中的万幸,他只是被石头卡住了腰,腿脚没有受到什么根本的伤害,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中原大人请务必小心!”
中原中也点头,他自己也感到头皮发麻,眼前这个超出人类理解的生物依旧在膨大,有参天之势。他不得不加快速度将更多的受害者找出来。解决了同伴的问题,他才能安心前去战斗。
这一工作并没有那么顺利,他踢开石板拉起又一个底层人员时,那怪物似乎是注意到了脚边这个一直在跳的虫子,伸出触肢扫过来,轰轰的破风声不亚于暴风。
它的触肢被中原中也一斩为二。
中原中也知道大事不好,他借着断墙跳到半空,同时躲开了另一条触肢。惊险的同时,一个想法划过他脑海:
这玩意是不是失去理智了?
它好像只会条件反射式地进行攻击,仅剩本能。
断掉的肢体在地上扭动,诡异的汁液淋在断墙上,很快便冒出阵阵黑暗,干枯了。
“……你……”中原中也听见了一些声音,不太明确,有点像是在空腔里回荡过无数次,叠着悠然的回声。
他找不到怪物的发声器官,遮天蔽日的丑陋树冠下,声音从四面八方荡来。
“……去……死……”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中原中也皱眉。
妖怪?太宰治找了那么多妖怪的传说,也没听说过哪个东西是长这样的啊。
“……五百年……”
“……沉睡……”
它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流畅:“你为何与吾辈作对?”
漆黑的树冠里降下一具人偶,半透明的黑色软肢缠在人偶的关节处,牵扯它行走,声音从它口中发出:“同类,不要来打搅吾辈。”
又有数不清的人偶落下,异口同声。
中原中也依稀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某种植物,果实会由一根枝条牵挂着坠在树上,成熟了便会自动脱落。这些人偶就像是青涩的果实,还不能脱离母体,被巨树控制着靠近中原中也。
就在这时,他的衣兜震了一下,谁在这紧要关头给他发了讯息。
中原中也本来是没空搭理的,但他忽然有种直觉,应该看上一眼。
是太宰治。
只发了一个句号,什么都没说。
中原中也却忽然笑起来,张狂肆意。
污浊了的忧伤之中,真是好久没有用过了。
“汝、容许阴郁之污浊。”
“勿复吾之觉醒。”
他摘下帽子,珍爱地把它放在一边,红黑色的异能力纹路逐渐爬上脸,诡异非人。
“不要称呼我为同类,我是人类的一员。”
“和你这种只会缩在阴暗处的怪物可没关系。”
……
“贵志君,你在这里不要动,可以吗?”
太宰治忽然要求道。
夏目贵志愣愣地看着他。
“这里是安全的。”太宰的唇抿成一条线,“等一切结束之后你就去找小矮子——就是中原中也。记住,是一切都结束后再去,他会照顾你一段时间的。”
“并非是抛弃你,只是我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去做。”
“太宰哥哥,你会有事吗?”夏目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它死了,哥哥你会受到影响吗?”
还能……继续活着吗……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太宰治轻声回答,“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圆满。”
“我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也许贵志君不能理解。”
“我是一个贪恋死亡的人,大概。没有过去,亦无将来,被复活并不出自本愿。但在结束前,我还有件事要去做……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却觉得那是必须去做、不做绝对会后悔的事。也许有些可笑吧,再看见那个名字前,我以为我已经什么都圆满完成了。”
织田作之助。他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记忆里仍旧一片空白,虚假的心却跳得猛烈。一定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发生过,大约是痛苦的——那又怎样。也许人类都带点受虐倾向,明知道前方是深渊却还是选择跳下。他也不能免俗。
他最后以轻快的声音结尾:
“按记忆来算,我的人生只有二十多天。比贵志君年纪还要小很多哦。”
……
太宰治跌跌撞撞地走着,一只手握住手机。
他还记得之前下属汇报的出事地点,离这里不远,赶小路很快就能到。或许现在过去还能见到自己想见到的。
“滴……滴……”电话很快被接通。
“摩西摩西~”电话那头是和他如出一辙的轻快声音,有一点嘈杂的人声,大概是在什么能让人放松的地方。
不等太宰治说什么,一号机就欢快地开启了话题。
“终于肯找我了吗?玩得怎么样?是觉得时间不够,还想要继续吗?”
“我看你也够可以的呀,真是给自己准备了盛大的退幕。特务科那边开始有动作了,记得把自己的痕迹消消干净,我可不想干扫尾工作。现在蛞蝓君是开污浊了吗?还是那么暴力,我这边都在震,没办法好好吃咖喱了。”
“港口边的咖喱店意外得不错,就是有些辣,有空我请你……”
太宰治默默听了一会儿,他像是很艰难才决定开口,从未出现过的犹豫不决。
“我想知道我过去发生了什么。”
“嗯?”电话那头传来疑惑的鼻音,略带不解,“代价呢?”
“求你。”
他停下来,面前是无知无觉的人偶。
一直揣在兜里的右手干脆利落拉开枪支的保险,平举,扣动扳机。
刺鼻的硝烟弥漫,太宰微微阖眼,冷淡疏离,又重复了一遍。
“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翻翻前几天作话,五点睡。
然后六点七点。
现在是八点九点。
嗯……早安晚安。
宰宰会解决一切的()当然他的计划通常包括解决他自己,这就很那啥()
第22章 中二重现
“为什么要阻止我?”
它不理解。
从头到尾它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明明已经沉睡了五百年,躲过了最乱的时代,一切都消亡了。
明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拦它了。
……
它是将生死倒转过来的存在。
从死亡中诞生,准确地说,是从一棵枯死已久的桃树上诞生。
树是老树,活到了一棵树能活到的极致,不惜一切代价生存,即便丑陋扭曲,枝干腐烂大半也要活下去。
但依旧没有抵抗住时间,还未蕴出灵性就死去,成了一具半朽的躯壳,杵在野地里,连虫豸都懒得光顾。
因为太畸形无法成材,没人在乎这棵老树,它就那样杵着,直到附近搬来一个新的妖怪。
鬼女里陶。
她是一个勤奋的妖怪……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里陶很有上进心,她兢兢业业地炼制人偶,磨练自己的技术。战国时代从来不缺死人,炼制人偶的材料随时都可以找到。
当然也会有各种失败品。
有时候是骨灰质量不过关,有时候是炼制出来的人偶招魂失败,废弃掉。大部分杂碎都被她丢弃,好巧不巧地堆到了死去的桃树底下。
以骨灰为肥,在死去的躯壳上,残留的执念凝聚起更多的怨念,竟重新造就了一个生命——
一个介于怨灵和树妖之间的奇怪生物。
它的核心仍旧是那棵死去的老树,求生的执念非常强大,又经过无数横死怨灵的浇灌,新诞生的幼体满心只有活下去这个目标。
只要能活下去……无论怎样都可以。
鬼女里陶很快发现了桃树的异样,寒风凛冽之时,枯死已久的树干上竟重新长出了一片新鲜的狭长叶子,通体墨绿,萦绕着黑气,不详至极的同时却又有一股罕见的生命力。
她明白是自己的浇灌施肥才造就了它,于是里陶为这新生的小妖怪赐名,并加以呵护。
陶夭。
陶夭没有性别,也可以说是雌雄同体,它向死而生,以死亡为食,天生为树所以不能自由行走。真正取得“自由”的权力,是里陶为它炼制了一个空壳人偶,幼年期的小妖怪分出一缕意识住了进去。
那是它第一次体验行走。
可惜后来里陶为了追逐更强大的力量,去掘了一个巫女的墓,试图掌控不能掌控之人的结局就是灰飞烟灭。
被复活的巫女异常强大,但灵魂好像出了点什么问题。即便如此,那巫女看它一眼,陶夭就觉得自己要没了。
它作为人偶,确实消散了。
幸好本体还在。
失去了载体,它再也没法自如行走,也不敢动,巫女给它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还有那个半妖,以及和巫女人偶闻起来一样的人类少女——万一外面都是这种家伙,它岂不是瞬间就会被杀死?
陶夭安安份份呆在枯木上生长,吸收着土壤中的怨气,以及树木本身的执念,死亡能让它强大。
里陶堆过的骨灰终究有被吸收完的一天,荒山野岭,无人经过自然也没有怨气可吸。不愿意停止生长的陶夭开始想要自己去寻找食物,一来二去,已经长成一棵小树的它居然生出了一截软鞭样的藤蔓,卷住了路过的飞鸟,将它吸干吃尽。
它成了真真正正令人恐惧的妖物。
但它依旧没有离开那里。
巫女给它带来的心理阴影太深了。
再之后是数百年的变迁与沉睡,一直到妖怪式微,世界大变,科技兴起——它终于爬出来了。
因为它快死了。
作为一个妖怪,生命依旧是有尽头的,苟了近五百年,也只是将死亡推迟了一些。
它要找到新的延续方法,要活下去,活下去,和不断地活下去。
陶夭吸收过足够多的人偶,知晓人偶的炼制,又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东西,艰难摸索到了可以继续存活下去的方法——用死者们的骨灰实验,甚至快要成功了。
所以陶夭根本不明白眼前的“人类”在愤怒什么。它觉得那根本称不上人类,壳子里装着的是堪比魔神的力量,也有魔神非人的压迫感。黑色的异能力直接化作能量球被砸过来,简单粗暴却也有效,它感到剧痛,于是愈发激烈地挥动枝条。
不想死有什么错?
它不过是拿一点死者的骨灰而已。
植物界,掉落的树叶果实腐烂之后成为树木的养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死亡的部分孕育新生,不是合理且应该的事情么?它也只是将本就没有用的东西再度利用了而已。
它原本想炼制一个完美的容器,将自己的意识彻底从朽木上剥离,以全新的姿态继续苟活,但另一个选择突然蹦了出来,这个选择是这样的甜美诱人,可行性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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