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一个人数据化,分为怒气值,好感度,以及种种一系列诸如怜悯同情、厌恶的数据,那么太宰治总有办法使厌恶和好感同步上升。
没有纯粹的讨好,也没有纯粹的恶意,很多时候是天性使然。这天然而然的复杂和矛盾构成了他的一部分。
首领宰此刻就在思考这样复杂的问题。
松叶蟹的品质还算不错,厨师微笑着讲解它的产地和风味,微笑着将蟹腿剖开,把雪白细嫩的蟹肉放在冰块上,又取一半浸入高汤内烫上数秒。
这样细致而慢节奏的料理显然很难吃饱,但来这里的食客哪里是追求吃饱的?讲究一个格调罢了。
太宰治不喜欢这种繁琐格调,厨师讲解完了第一只螃蟹,他就不耐烦地走驱赶这些过度服务,只叫人帮忙把蟹壳拆好,剩下的他自己来。
……其实是首领宰来。
首领宰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帮太宰治弄蟹肉,不管是烤、烫、刺身,他都能完美处理。
任谁都挑不出错的服务。
首领宰默默地想着自己可能比较擅长违逆天性,做点纯粹的、讨好的事情——他也不介意嘲讽一下自己的状态,反正已经够丢脸了。
现在回想一下自己记忆全无的时期,也算是一段有趣的日子。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把自己放到那般卑微的境地的,大概是对自己的身份抱有严重的怀疑,一心觉得自己只是某人的替身,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这种情况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他认清楚自己和太宰治确实不是同一个人。
多少还是松了口气的。
他是不是太宰治,无所谓,但不是太宰治,这很重要。
不过,他放下那些阴暗、扭曲、除了折磨自己别无他用的想法时,好像是在得知真相之前。
“你在想什么?”
“一些无聊的事。”首领宰用公筷将蟹腿捞起压在铁板上,又融了块黄油,“关于妖怪们的来意。”
“你有想法了?”
“嗯。”
太宰治戳着蟹壳:“反正这是你的事,中也和你说了什么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知道我还得在这个世界逗留几天,国木田君说不定要把我的工资扣完了。”
“我想应该不会。”来之前首领宰把事情安排了一下,国木田大概会非常负责地照顾夏目。
“是啊。如果是你的话肯定没有问题,国木田君可喜欢你了。”太宰治脸颊微鼓,塞了蟹肉,视线落到首领宰脸上,“我也挺喜欢你的。”
首领宰正捏着筷子,闻言,小指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他体面又柔软地微笑着:“是吗?我很高兴。”
太宰治当即表现出一副深沉的前辈模样,拍了拍首领宰的肩:“好好干,日子会越来越甜的。”
就当社畜这一点来说,他觉得首领宰真是太好了,直接能解放身心。反正这个人肯定会把事情规划好,分毫不差地完成。
明知道这个人不能相信,但还是忍不住想压榨一下。
他有点理解森鸥外当年看他的目光了。
就这种,真的舍不得随意放开呀。
很久以前他在Mafia的时候曾和友人说过“正确”的问题。加入侦探社前,也和国木田谈过此类的事。他的人生几乎是和正确背道而驰的,但他知道正确是什么,也尝试着用自己的办法去完成一些正确的结果。
反正偶尔正确一次也挺好的,首领宰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则是自己世界的人,本来就该回归到正确的位置。
太宰治心想这次正确一回,首领宰说不定也挺高兴的。之前,出于他自己喜欢折磨人和其他的一点私心,他并不允许首领宰轻而易举地寻死——特别是在他的世界里。
但在这个世界他就不介意啦。他离开后,就算首领宰选择尘归尘土归土,也管不着。也不会在意。
……好像又开始不正确了。
想到这儿,太宰治心底刚浮起来那点舍不得消散了。
吃了个半饱,加上确定了很多事情,心情很好,他笑意盈盈地侧头看向首领宰,心情颇好地用关怀的语气:“你都没吃多少,饿么?”
首领宰听懂了他话里另外的意味。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他现在非常、非常确定自己的目标,他想要的绝不是这个。但这个也不是他不想要的。
听起来有些绕。
首领宰放下筷子,把黄油香煎的蟹柳放进盘子。
因为他想不通。同为宰科生物,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太宰治这种生物的底线在哪里,他究竟可以往前探多少距离而不把人吓跑。
那……
“有点。”他搁下筷子,坦然地同太宰治对视。
想不通就不想了,既要且要,全都要,眼前此刻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他慢腾腾地、试探般地凑过去,因为前倾身体而矮了一小截,塌着腰,又仰着头,鼻尖几乎和太宰治挨着。
呼吸拂过,便如轻颤的绒羽。首领宰轻轻蹭了蹭太宰治的唇珠。
太宰治觉得挺痒的,没忍住舔了舔唇,主动咬了回去。他觉得首领宰好奇怪噢,干饭的事情那么虔诚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姿势很适合,他伸手捞了一把首领宰,手掌贴上对方的后腰。他可没忘了上次在电话亭里首领宰欺负他的事情。
现在在包厢里,服务员又都被赶走了,没人会看见。
太宰治漫不经心地揉了揉,往下压了一点,觉得这具身体虽然因为太瘦,很多时候手感不佳,但腰臀连接的曲线却正巧能贴着手掌,加上微微下陷的腰窝,隔着布料也不妨碍这种美妙的感觉。
又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轻微颤抖,以及依然没变的、偏向讨好的态度,很是满意。
他一低头,唇瓣贴和,熟练地撬开柔软的部分,索取,也是赠予。
太宰治想起自己和这人亲密接触的初衷,是为了折磨首领宰的内心。他挺喜欢对方不得不克制种种情绪的模样,把其他人逗到气疯而不能发疯的状态也是他的日常爱好之一。
后来,他越来越难以从首领宰身上获取到折磨和恶作剧的快乐了。
太宰治推测大概是这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
而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品尝到了那种微妙的克制感。仿佛这人给自己竖了种看不见的禁线。
太宰治顿时又想踩着底线蹦迪了。
他单方面中断了这个吻,微微分开。
“你怎么不主动了?”他有点挑衅地微笑,“之前不是做得挺好的?搞得好像我强迫你一样。”
首领宰眨了一下眼睛。
他伸手环住太宰治的肩颈,迎上去。
……
不说别的,首领宰的服务是真的挑不出任何的错误来,不自觉就沉进去了。
桌上的炭炉温着蟹壳,烤着里头盛满的蟹肉。不知何时一滴热油滑落,滋啦一声,才使人惊醒。
太宰治猛地发觉这样接吻好像有点太舒服,舒服过头了,不太好,都快忘记恶作剧的初心了。
温暖安静的室内,炉子和蟹肉火锅,技术又那么好。各方面都满足堕落的条件,脑子就很容易被蛊惑,昏昏胀胀麻麻痒痒。
甚至抽不出心思,找不到时机结束。
太宰治大脑里划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首领宰的姿态太卑微了,请求也像是祈求,每一步都软软地征求他的同意。
可主动权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交付到了他手里。
而且他怎么觉得这人还挺高兴的,有种继续做下去也不会生气的错觉。
这种想法才冒出个尖儿,首领宰就停下了动作,贴贴蹭蹭地挨上来,窝在他身上。
有点像那种被欺负的、委委屈屈的猫猫——又有点像只偷腥成功的、餍足打盹的坏猫。
太宰治下意识顺着他的后颈摸了摸,问:“妖怪的事情你计划好了呀。”
“计划好了。”
首领宰眯着眼睛,懒懒的,声音软得不行,近乎撒娇了。
可他眼神里却写着冷静、冷酷、势在必得而不顾一切的微妙决心。就这一点甜头根本不够。
他计划好了。
得把这个人搞到手。
作者有话说:
武侦宰:好耶可以把首领宰丢在这个世界了,开心。
首领宰:(微笑)
……
本来感觉一千字能交代掉这件事,没想到贴贴写得太长了_(:з」∠)_
反正首领宰能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一个复活没两个月的孩子()
第65章 又见面了
“无聊。”太宰治敲了两下杯子,半开玩笑地提起一些事,“除了妖怪之外,我前些天看见森先生了,你猜他在做什么?”
首领宰特别捧场,明知故问:“森先生还活着?”
“是啊,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篡位的。”
“这得问以前的我。”首领宰这会儿才夹起蟹肉,吃了一点儿,好填补属于正常人的饥饿感。随着记忆逐渐恢复,他的五感也在恢复正常。
用筷子的时候,他不甚明显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那个曾经磕出裂隙的地方。
没人想看见那种丑陋可怖的非人痕迹,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和常人的区别,所以他一直裹着绷带。
但现在,也许……这个伤口也已经有所改变。
“对了,还有……”太宰治忽然想到些什么,又停了下来,“算了,你会遇到的。”
首领宰:?
“你不和我一起吗?”
“不要。”太宰治放下筷子,“我要去织田作家里呆着,他的小说我还没看完。”
他看见首领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落寞,以为是不能肆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才不太开心,便故意往这个方向刺激:“而且你不是已经计划好了嘛,没有我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你和中也之间的秘密,我也没有多问,所以……嗯哼?”
“加油啦,早点解决也好。”太宰治捞起一边的外套,盖在自己肩膀上。
他理所当然地没说结账的事情,当然也没有告别、没有邀首领宰一起走。这态度甚至可以说有点冷漠,和几分钟前亲密无间的温存完全不一样。
就这样推开日式的门,走掉了。
……
首领宰是有点落寞。
不过这不是因为太宰治不和他一起,而是因为他又想起了织田……和织田作的事情。
他承认他没那么软弱也没那么坚强,这事儿总像根刺,无论如何,想起来就会哽一下,扎进血肉,动它不得。
太宰治还不知道他和织田之间发生过什么,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羡慕。
首领宰垂着眸,慢悠悠地把剩下的螃蟹吃完了。
他不紧不慢地起身,把黑色大衣披好,银之手谕和黑卡都被塞进大衣内兜。
太宰治一走,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他的气质变了许多,脸上常挂着的温和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纠结在眉头的郁郁之气。结账时,服务生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绷出比原来还要卑微无数倍的微笑。
——倒霉,碰上Mafia了。
首领宰从服务生的表情里读出了一点无聊的信息,他稍稍感叹了一下,幸亏自己当了四年纯种的宅,把自己的信息藏得很好,当下应该只有少数的人认得这张脸,要不然他都没法在横滨出门。
但他有把Mafia这个标签写在脸上吗?
首领宰稍稍计算了一下自己能用多少的人,准备向中原中也要个详细点的清单。他沉着脸色,方一出门,就被亮白的阳光刺了下眼睛。
他抬头,又低头,伸手遮了遮。
逐渐恢复生命力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之前能活蹦乱跳,完全是因为人偶的躯体依靠灵魂能量运作,现在他慢慢恢复到以前的状态……那种四年没见光、死气沉沉、殚精竭虑、完全不运动的,就算不跳楼也游走在猝死边缘的……状态。
说孱弱,都是在夸他了。
还不如维持在人偶状态呢——
就这样,他还怎么把人吃死?
首领宰不太想在最关键的地方翻车。他叹了一口气,有点想找家便利店买把伞,又觉得这样好像太夸张了。
侧后方忽得扎来一条视线。
他微微挑眉。
想感叹自己的运气不佳,这就碰上“熟人”了,还没回头,袖子却被扯住,紧接着是一道压抑惊呼:
“太宰先生!”
他顺着力度被拉过去,看向熟悉的同时也有点陌生的少年,眼里流露出一点不似伪装的愕然。
“太宰先生,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有着一头白发的中岛敦神色慌张,才十几岁的他脸庞依然稚嫩,“前几天您不告而别,我还以为……”是自己的一场梦。
首领宰:“……”
敦绝对是遇到了太宰治,把太宰治当作他了,他都能想出太宰治随口胡诌的理由。
犹豫片刻,他低着声音,唇角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反问:
“我们前几天见过?”
中岛敦的表情顿时裂开了,紫金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瞳孔缩小,特别像是街头可怜又无助的小猫:“您又失忆了吗……”
“又?”首领宰偏头,“他和你说他失忆了?这可真是很有他的作风……”
敦怔愣一秒,反应过来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通,大脑乱成一片絮。
“说起来。”
“好久不见,敦君。”
少年愣在阳光下,澄澈如镜的眼睛里倒映出熟悉的黑色大衣,以及那无法忘记的、遮挡在衣袖后的半张脸庞。
他五感灵敏,此刻从头到脚都木成一片,连呼吸都是一种惊扰。
因为,一只手轻轻覆在他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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