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推拒绝,一副要翻脸的样子。
张翠兰无法,只得收回银子,道:“成,我也不强求了。到时候娃娃满月宴,还请你来吃酒。”
一派喜庆祥和里,江云慢悠悠睁开眼,身下的疼痛似乎减少一些。他唇色苍白,脸都没了血色,被顾承武半抱着。
见夫郎醒了,顾承武眼眶发红,低头亲了亲江云额头,声音嘶哑道:“想不想看看孩子?”
江云灰暗的瞳孔露出一些光,点点头,低声回应:“想。”
顾承武手脚笨拙,不敢用力,把孩子抱来,还没他手臂长:“你看,是个小哥儿。”
孩子一直哭,直到放在江云身边,被江云握住小手,才慢慢安静下来,哼唧哼唧咂嘴巴。
江云转过头,露出一个无力的笑,道:“怎么、怎么这么丑?跟个小老头似的?”
他一笑,顾承武紧绷一夜的神色逐渐缓和,把江云和孩子都抱着,道:“黄大夫说了,新生儿都这样,过几日就会变好看。”
天边升起金灿的日出,东方红霞遍布,交织着未被照亮的鱼肚白,正是黎明时分。
顾承武握住江云的手:“想给孩子起什么小名?”
还没出生时,两人想了不下一百个名字,始终不满意。江云读书不多,知道名字不能马虎,于是和顾承武写封信寄回村,想请柳夫子给孩子起名。
小名就随意一些,江云看着孩子,道:“就叫满宝,希望他以后顺顺利利福气满满。”
“满宝,”顾承武叫了一声,怀里的娃娃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喜欢这个名字。
第97章
天气转凉, 梧桐枝叶枯黄,风一吹飘在院里。幸好太阳足,就算起风也不算冷。
自从有了满宝, 顾承武每日晌午也要回家。碰上休沐,也不回村打猎了,小栓子学有所成,自己在家养了不少兔子和鸡, 已经不需要他随时教导,闲下来的功夫就是陪着江云和娃娃。
张翠兰拿出二两银子交给夏竹, 叫他去木匠家里做一个婴儿小床。夏竹接了银子欢欢喜喜跑出去,全程盯着木匠,不敢马虎。
满宝出生后,江云把月例给他涨到九百文一月,每月都花不完,还能存下不婻風少呢。
小床做好, 夏竹把床搬进去:“老板,你瞧新做的床, 我特意盯着木匠做的, 还成不?”
江云坐在床上,因为生了孩子要坐月子,所以不能出去吹风。每日便是盖上小被, 靠在床头, 逗弄满宝。
满宝和江云小时候十足的像,尤其一双眼睛,水汪汪圆溜溜,只有鼻子眉毛像顾承武,继承了爹爹和父亲的优点, 浓眉大眼肌肤白里透红,跟年画娃似的。
江云正低头,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逗弄满宝。满宝喜欢贴着江云,一刻见不到爹爹,就要哇哇大哭。只要江云一出现,立马能笑起来。
拨浪鼓逗地满宝开心的不行,江云抬头看一眼:“乔木匠家做的?是不错,不如放在床边。”
夏竹点点头:“我叮嘱乔大叔好几遍,叫他把木床打磨光滑,也检查过没问题,是牢固的。”
江云把满宝抱起来,挪一下尝试放在小床里。满宝忽然换了地方,看见江云离的远了,哼唧两声,立马就要哭。
“好好好,不哭不哭,爹爹抱你就是。”江云赶紧抱起满宝,在怀里轻拍细哄。
哭声立马止住,这时喂奶的秋婶开门进来,看一眼睡着的娃娃,道:“睡了?那等醒了再喂。”
秋婶自家也有娃娃,她生养的好,奶水也足,喂两个娃娃是足够的。满宝长的乖巧,吃奶也有劲,她瞧着就喜欢。
江云轻轻把满宝放下,对夏竹道:“这两天铺子忙不忙?”
“一样的忙,最近天冷起来,果晶脍买的不多。倒是牛乳八宝脍,卖了不少,今晚我和婶子还要去多买些牛乳回来。”夏竹看一眼娃娃,小声回答。
照顾完孩子,江云有些困,慢慢躺下眯眼道:“我想,后三日铺子的吃食,尽数减价一文,就当给满宝积福气,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他是东家,说什么夏竹自然照做。况且减价是好法子,也算是照顾不少老主顾,对铺子来说,是长久的利益。
这样想着,夏竹越发敬佩起江云,暗自发奋,也要向老板靠近。不能学习十分,起码也要学到五分。
外面秋风萧瑟,树叶沙沙作响。室内无风,江云靠着满宝,闭眼睡过去。夏竹回到铺子忙活,秋婶也蹑手蹑脚退出去。
回头看一眼屋子里,一双眼里满是羡慕。能像顾家这样,相公婆婆都把儿夫郎和小哥儿捧在手里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几家。
就连她,平时瞧着家庭和睦,可是一生了哥儿,婆婆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有话说。
况且江云有本事,自己能赚钱,全家都宝贝着。坐月子这几天,别说下床了,吃饭都是顾承武和张翠兰端进来。又是请大夫开食疗方子,又是各种零嘴。
秋婶收回目光,敛去眼底羡慕,一抬头看见回家的顾承武,她淡笑点头:“顾老板回来了。”
顾承武走到卧房外,低声道:“满宝吃了?”
秋婶:“没,还睡着。云哥儿也睡下,我没打扰。娃娃一个时辰前吃了不少,想必不饿,等睡醒再喂也不迟。”她怕顾家觉得她不尽心,连忙解释。
顾承武点点头,掀开卧房门口的帘子,一束光线透进去。视线里,夫郎和孩子都睡的香甜。
他脚步无声走进去,坐在床边看着夫郎和孩子,看着看着,眉眼染上一层笑意。
江云足足睡了半个时辰,睁开眼,顾承武一如既往坐在床边。满宝也醒了,盯着顾承武,不哭也不笑,大眼瞪小眼,父子两似乎在较劲。
“他怎么光对你这样,”江云坐起来,眼眸一笑,乐呵呵打趣顾承武:“是不是在肚子里时,你总教育他。”
顾承武是个十足的严父,不溺爱孩子。若是个男娃,只怕更加严厉些。
“闹的你睡不好,是该教育,”嘴上严厉,语气却是温和的,夫夫两低头逗弄孩子。
满宝哼唧一声,顾承武把他抱起来,满宝立马哭了,顾承武拧着眉:“是饿了?我找秋婶来。”
话说完,察觉手里一阵湿润潮热,顾承武手顿住,神色忍俊不禁:“这小子,尿了。”
小娃娃尿了不会说话,只能一个劲儿哭。江云把满宝接过来道:“柜子里有尿布,都是新做的,正好拿一条给满宝垫上。”
顾承武赶忙取过来,把满宝放平,一边听着嘹亮的哭声,一边给换尿布。孩子刚出生那会儿,他连尿布前后都不知道,手脚总是笨拙,不如江云得心应手。
又心疼江云半夜给孩子换尿布,他便找秋婶学了整整一天,总算能上手。
门帘掀开一角,秋婶走进来,道:“小满宝哭了呀,我带他吃奶。”
孩子带走,张翠兰也正好把饭做好。全家都照顾江云的口味,饭食既清淡又有营养。
张翠兰天不亮就爬起床,知道云哥儿爱吃鱼,特意去码头老渔夫那里买了一尾,做成滚烫鲜香的鱼片粥,又炒了一盘金黄鸡蛋,一小碗炖猪蹄,正适合坐月子吃。
饭端进来,江云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对顾承武一笑,还知道不好意思。顾承武把小桌搬到床上,让江云就在床上吃。
张翠兰看江云吃的高兴,她也跟着高兴,道:“再睡七八天,彻底养好,便能出月子了。正好,也是满宝的满月宴,昨天我在镇上碰见你张婶子,还问起你呢。我想着,要不满月宴,咱就回村里办。”
猪蹄软糯,江云吃的满足,点点头:“嗯,都听娘的。”嘴角沾了一点肉汁,被顾承武用帕子擦了。
江云原本就是想在村里办,青苗村才是他的家,左邻右舍都在村子里。镇上生意做的再大,以后也是要回去的,也该叫满宝回家看看。
……
十二月底,江云彻底出月子,枝头树叶凋敝,早上起来草面凝了一层寒霜。
天气说冷就冷,江云添上薄薄的夹袄在里面,外面还是棉衣。坐月子后,人明显圆润一圈,不胖不瘦正好,脸色红润,瞧着气色就好。
板车停在巷子口,张翠兰和夏竹把东西往车上搬。江云抱着满宝出来,娃娃穿的比大人厚,小衣加中衣加棉袄。
江云做的肚兜和虎头帽也都派上用场,满宝戴着正合适。被爹爹抱在怀里,他扭着头四处看。
地上五只狗围着江云的腿转,都知道家里有了新的小主子,汪汪叫几声,眼里都是好奇。
满宝也不怕,看着狗崽子们,笑了一下。许是太阳有些刺眼,满宝扭过头,埋在江云肩膀上,闭眼要睡觉。
“竹哥儿,满宝的尿布带上没?还是那只拨浪鼓,他离不开呢。”江云抱着娃娃轻拍哄睡,一边问夏竹。
夏竹清点一遍:“都放在板车上了,衣裳也多带了两套。”他做事仔细,江云对他放心。
回村里办满月席,夏竹和秋婶都要跟着。几个人又租了一辆牛车,江云和秋婶坐在牛车上,牛车稳当,不会颠簸孩子。顾承武独自驱马赶车回去,张翠兰和夏竹便走路。
还没到村门口,已经远远看见好几个人等着。
柳玉和周芝芝听说顾家要回来,早饭没吃就跑来等,盼着人出现。周芝芝手里也抱着阿福,比满宝大一个月,是个皮实的小子。
“回来了回来了,快过去接一下,”周芝芝推推王山,王山立马走上去帮忙搬东西。
江云抱着满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撒欢跑,沉稳了不少,朝两个好友走去。
江云和周芝芝都是第一次见对方孩子,一个哥儿一个小子,都睁着眼对视:“辛亏长的不像他爹,不然又是黑炭一个……说起来,你家娃娃乳名叫什么?”
“满宝,我给起的。大名还没定下,等明日办席面,托柳夫子帮忙起名儿。”江云抱着满宝,手有些酸,往上掂了掂。
满宝一路睡到现在,口水晶莹透亮,落到口水巾上。听到有人说话,哼唧两声,扒着江云不愿意睁眼。
柳玉一下子看见两个娃娃,尤其满宝,长的十足可爱。他忍不住上手,在满宝脸上碰一碰,极软的手感,雪白的皮肤。让柳玉激动地原地转了两圈。
满宝看一眼柳玉笑了一下,闭眼就想睡觉觉,阿福也要闭眼,两个娃娃都听话的很。周芝芝看一眼后面站着的两个陌生人,她都不认识,凑近问道:“云哥儿,他们是谁?”
“夏竹和秋婶,”江云给她介绍:“夏竹是我铺子里的长工,做事机灵可靠。秋婶是请的奶娘,之后一年,满宝都是秋婶喂奶。”
周芝芝顿住,直愣愣看着江云,半晌才回神:“都说你在镇上开了铺子,没成想生意这么好,连长工和奶娘都请了,云哥儿,你真厉害。”
铺子生意红火,村里来赶集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一回村摆摆龙门阵,大家伙都知道了。但只知道赚钱,具体赚多少没人清楚。
现在看一眼身后的长工奶娘,心里就有数了。看顾家的目光也和从前大不相同,顾家有本事,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和他们这些泥腿子是不一样的。
东西安置好,江云有些抱不动,把孩子交给顾承武,让他父亲抱着哄。大约是感觉到爹爹不在,满宝立马睁开眼,“啊啊”两声,和顾承武继续大眼瞪小眼。
周芝芝看的发笑,打趣江云:“你家相公怎么也跟孩子过不去。”
是啊,江云回到看一眼顾承武,没忍住笑出声。真是的,满宝那么小能懂什么,还跟个孩子较劲。
周芝芝也抱的手酸,把阿福交给王山。和柳玉江云三人往河边走,溪水清寒,远山白雾弥漫,在山坳漂浮聚成一团。
都是江云熟悉的景象,他和柳玉捡起石子,往溪水里抛,却惊动河里的野鸭子,扑腾翅膀飞走了。
周芝芝看着河面,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江云,道:“你这几月在镇上,听说吴水的事了吗?”
江云摇摇头,眼里有些茫然。上次见吴水,是做工那日,他拿了工钱悄无声息离开,以后再没见到过。
见他什么都不知道,周芝芝叹口气,才告诉江云这几月村里发生的事。
第98章
沿着溪边走, 周芝芝和柳玉带江云往下游偏僻的山坳坳里走。转过一道弯,看见山里唯一一户茅草房。
江云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身旁两人。
周芝芝提醒他:“这是吴水他男人家里。”
江云没来过这里, 因为太偏僻,又离自家田地太远。茅草屋略显破败,屋顶茅草被掀飞一半,院子里杂草丛生, 树木枯死。箩筐竹匾散落在地,几只鸟雀旁若无人飞进来。
怎么看, 都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江云对别人家里不好奇,但是脚步却不由自主往房子那边走。他和吴水有过嫌隙,也被欺负过,那都是不懂事的时候发生的。
上次见过吴水,江云现在走到他家,总是想知道吴水过的如何。刚才周芝芝和柳玉说起吴水的时候, 神色算不上好。
院子里静悄悄,院门是打开的:“我们直接进去?不用敲门吗?”江云问。
“还敲什么门, 你进去婻風瞧瞧就知道, 就算是贼来了,也敢光明正大走他家大门。”说完,周芝芝一拍手, 觉得说的不妥, 这不是把他们仨也和贼并列了嘛。
屋檐下,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脏污的老妇趴在地上,打结无光的花白头发遮住她的脸,目光散乱浑浊。
江云惊了一下,他看不清妇人的脸, 只听见妇人嘴里神神叨叨念着什么。江云有些害怕,又好奇,鼓起勇气上前一小步。
“你不得好死,你个克夫的,你去死,可怜我儿啊……天黑了啊,要回家了啊……”她嘴里疯疯癫癫,语序混乱。
妇人趴在地上,一身的泥土。混浊的眼中,忽然看见江云。她撑起身子,也不管究竟是谁,张牙舞爪恶狠狠朝江云抓过去:“就是你!害了我儿子!”
江云脸色一白,被柳玉和周芝芝拉回来,没让他被疯妇人伤到。
退到门口,江云心砰砰跳,声音有些颤抖:“她、她是吴水的婆婆,那水哥儿呢?”
“水哥儿早跑了。两个月前他男人夜里从镇上回来,下大雨看不清路,脚下又打滑。淹死在村里池塘了。家里就剩个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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