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那就好。”谢老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来,跟我去和几个叔叔伯伯们打打招呼。
“这位是萧爷爷还有他的孙子萧策,不过你们两个小辈应该是早就认识了……”
谢老爷子当众刻意整的这一出实在说明了很多问题。
人精们看看被老爷子亲昵地带在身边的乐宴平,又看看站在一旁备受冷落的谢辰和谢折衣,纵使面上不显,心下却已然有了计较。
“谢家之前那个传闻,莫不是真的?”
“估计是……”
议论声细碎而轻微,但很多时候,落在伤口里的小玻璃才是最疼的。
感受到明里暗里的打量视线,谢折衣蜷着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然而纵使连指甲都几欲嵌进肉中,他却依旧得挂着温文尔雅的笑,装出一副从容的姿态去面对每一个人。
【你这样不累么?】
开玩笑,他怎么会累呢,他怎么能累呢……
【谢折衣,你在害怕什么?】
他没有害怕,他只是想让他们满意。
只要能让谢辰满意,只要能让谢夫人满意,那他们就不会……
恍惚间,谢折衣脚下忽然一阵踉跄,盛着香槟的杯盏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落地面,炸开一朵浅金色的花。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却没有发生。他的身体连带着杯盏一起,被人稳稳地扶住了。
“谢少爷,注意脚下哦。”带着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人动作轻柔地拉起了谢折衣,随后,他没有停留,从侍者手上拿了杯酒,便径直走向了谢老爷子的方向。
“谢老,寿辰快乐,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来迟了十分抱歉,晚辈这就先自罚一杯。”
看着这人一口闷了一杯子酒,乐宴平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了身旁的萧策:“这是谁?”
“齐铭。你知道睿阳集团么?”
小乐大人认真地想了会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呢。”
萧策:“不知道就对了,反正也不是很重要。你只要知道这人是个神经病就行了,不用理他。”
齐铭笑眯眯地望了过来:“萧大影帝~我都听到了哦~~~”
萧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么,那我下次会注意的。”
嗯?能让萧策这么评价的人……
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乐宴平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瓜的香味。
“齐家小子,”谢老慢悠悠地念了句,“倒是难为你还想到过来。”
齐铭笑道:“父亲卧床不能亲至,那么身为儿子自然是为他考虑得周到点。谢老您八十大寿的好日子,我们当然不能缺席,不仅如此,我还为您带来了一份厚礼。”
“哦?”谢老爷子闻言起了些兴趣,“那老头子我倒是得好好瞧瞧了?”
随着齐铭手掌亲拍,早已准备好的侍者捧着个精致古朴盒子进了宴厅。
“谢老,请。”
谢老爷子慢慢踱了过去。
随后,盒子打开。在看清贺礼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那是一尊纯金的弥勒佛。
齐铭不疾不徐地道:“晚辈知道您一心向佛,宽厚慈悲,因此特地寻匠人打造了这尊佛像,并请了相国寺住持了慧大师为其祈福开光。”
“了慧大师?”谢老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眼中亦不由带上了震惊,“大师他,不是正在闭关中么?”
“本来是这样的,但耐不住您佛缘深厚,了慧大师前些时日正好出关。”
“原是如此。”谢老笑着点了点头,一连道了三声好。恁谁都晓得,老人家对这份礼物可谓是十分满意。
齐铭显然也知道这点,他微勾了勾唇,本欲就这么直接退下,然而下一秒,他的视线忽然瞥过了谢折衣和乐宴平。
联想到曾经听到的有趣传闻,他心中忽然有了个绝妙的点子。于是,他无害地笑了起来。
“您喜欢便好,但想来谢先生和乐先生的礼物一定会比我的更加和您心意。就是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一探究竟呢?”
骤然被点名的乐宴平:嗯?
就连,谢折衣听罢也不禁皱了皱眉。
二人都从中听出了一股浓重的搞事意味,但是人既然提了出来,那他们好像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没有人注意到谢夫人瞬间难看的脸色。
她不动声色地招来了侍者,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同人小声地嘱咐了两句。
谢折衣深吸口气整理了下自己的心绪,先一步地站了出来。
“我的礼物大概比不得齐先生的贵重。”从侍者手中接过自己的那份后,谢折衣温声道,“只是听闻生而为人,共有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一共一百零八种烦恼,而佛珠手串亦有一百零八颗,代表着一百零八种祝福,来断绝一百零八种烦恼。”
“所以,我便寻了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亲手制成了这份手串,愿能为祖父断绝烦恼,百岁无忧。”
谢折衣这一番话念得字字恳切,谢老爷子望着他的眉眼也不禁温和了许多。
再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谢老爷子气愤谢辰的不分青红,但对于谢折衣,若是人能本本分分地不惹事,那他也并无意见。
于是他放缓了声音,“谢谢你孩子,你也有心啦。”
谢折衣柔声应道:“应该的,祖父。”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退到一边,将目光投向了乐宴平。
不,准确来说,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又一次投向了乐宴平。
今晚第二次成为人群焦点的小乐大人似乎并没有自己压轴出场的自觉,他淡然地走上前去,准备接过自己的寿……嗯?
看着眼前这个又长又遍的木盒,乐宴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那个……”
“小宴怎么了,这不是你给爷爷准备的礼物么?快去送给爷爷吧。”一片寂静中,谢夫人忽然突兀地开了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地急切。
乐宴平看看她,又低头看看面前的木盒,片刻后,终于恍然地“啊”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
刚刚消失的闷痛在这一刻又尽数回到了心口。
乐宴平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再没有看谢夫人一眼,“抱歉,你拿错了,这不是我的寿礼。”他淡声道,“你还记得么,进门前我是将它亲手交给了你的。”
侍者当然还记得。
犹豫许久,他道了声抱歉,重新拿来了真正的寿礼——
那个打着蝴蝶结,裹着金红色包装纸的礼物。
人群中,不知是谁戏笑出声:“乐少爷这份寿礼的包装还真是……”
“朴实无华啊~”
第23章 争吵
齐铭是真的没想到,一次临时的起意,竟然会让他得到这么份乐子。
眼见着谢辰的脸色此刻已经黑成锅底,齐铭嘴角的笑意更盛,轻飘飘地开口便往火上再添了一把油:“此言差矣,先人买椟还珠本末倒置的教训,后人自然不可再犯。”
“齐先生说的是。再怎么样这也是乐少爷的一片孝心,就算是真送片鹅毛,那后面也还跟着句礼轻情意重呢。更何况,这不是还没打开么?”
好事者此方唱罢彼登场,一唱一和间,将乐宴平轻轻地捧上了高台。
毕竟只有站得高了人才能摔得疼,若是乐宴平的这份“孝心”最后还比不上齐铭一个外人……那往后圈子里的茶余饭后,怕是要有新的谈资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被推到台前的主角总算是有了动作。
乐宴平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台下起哄的“观众”,伸手解开蝴蝶结打开了这份“朴实无华”的寿礼。
一时间,所有宾客都下意识地探了探脑袋试图一窥其貌。齐铭离得近,轻轻松松便看清了其中的内容——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幅卷轴,瞧着还都挺厚实。
他挑了挑眉,“这一幅,莫不是哪位名家的墨宝?”
乐宴平波澜不惊地道:“很遗憾,可能要让齐先生失望了。”
像是预料到了他还想问什么,小乐大人一面取着卷轴,一面心不在焉地悉数提前答了:“不是名家墨宝,不是珍奇古画。杆不是紫檀木,纸不是白鹿宣……”
连珠炮似的发言道得众人具是一愣。这态度,莫非是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然而下一秒,乐宴平却是从容一笑,“但是没办法,毕竟,想找个合适的卷轴属实不易。”
说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抖,那卷轴便瞬间展开。
地杆在众人的注目礼下滚动着一路向前,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停下。
看戏的宾客们呆呆地望着那几欲延伸了大半个宴厅的画卷,许久才有人问出了那一句:
“这……这到底有多长?”
乐宴平淡定开口:“十六米。”
“佛说无量寿经上下两卷,共计17324个字,皆在于此。”
哦,那怪不得……等等,他刚刚说多少字?!
众人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再定睛一看,便发现这卷轴竟是由云锦装裱,而中央的赤色罗纹洒金纸上,赫然是一手极其漂亮的蝇头小楷。
十六米长的字卷通篇字形大小如一,笔迹端方优雅、刚柔并济,纵使是对书法一窍不通的人,也能从中看出落笔者的功力之深。
“古人曾有言:‘挥毫列锦绣,落纸如云烟’,这幅字当真是担得起这一句夸赞。”一位钟爱字画的宾客看得啧啧称奇,忍不住求教道,“乐先生,可否请教一下您是寻了哪位大师?”
乐宴平:“没有大师。”
宾客不解:“那这是何人所作?”
乐宴平:“我。”
小乐大人自认没什么才艺,除了熟读史书,也就只有这一手字还算拿得出手。
他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同齐铭一般动用钞能力,但……实不相瞒,乐宴平是真的没什么钱。原主进娱乐圈的这段时间来,挣的还没他倒贴的多。
于是思来想去,便有了这样一份贺礼。
“世事无常犹如梦,唯愿心长安,乐常驻。内外明澈净无瑕,至此终成无量寿。寿辰快乐,祖父。”
高台虽险,却也并非不可手摘星辰。好事者得偿所愿,嗤笑者再无踪影,而多事者……
终将庸人自扰。
乐宴平道着祝福垂眸望着一旁散落的丝带与金红彩纸,默默掩下了心中的惋惜。
回去得和店长道个歉,他想。
这之后,便再没有乐宴平的事了。
几位老爷子的夕阳红聚会里自然不会有年轻人的位置,于是乐宴平和萧策便被他们理所当然地踢出了群聊。
社交欲望低下的小乐大人第一时间便寻了个由头躲开了旁人有意无意的攀谈,等被绊住脚的萧策终于脱身找到他时,人已在无人的露台不动声色地干掉了小半瓶香槟。
尽管知道眼前这人的酒量奇好,操心的萧影帝还是忍不住念了句:“乐昭,少喝点。”
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的小乐大人听话地哦了一声。
浅金色的酒液随着摇晃的动作漫过杯壁,激起了微小的涟漪,乐宴平安静地看了会儿,忽然支棱起来望向萧策,“萧策,你要喝么?”
萧策:“……不了。”
短时间内,他应该是不会再喝酒了。
于是,刚支棱起来的小乐大人又懒洋洋地瘫了回去。
还剩半杯子香槟的酒盏被他举起了一个高度,乐宴平仰起头,透过它静静地凝望着夏日宁静的夜空。
他什么都没说,但萧策知道他心情不好。
“在想什么?”萧策问。
乐宴平沉吟片刻,道:“没什么,就是在三省吾身。”
“哦?”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省出什么来了?”
乐宴平严肃道:“我犯了一个错误。”
萧策闻言轻笑起来:“怎么,莫不是终于发现还是我家比较舒服,所以后悔搬回去了?”
轻飘的语气让这话听起来似是一句玩笑,藏起了萧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试探。
他没想到乐宴平竟然真的点了头,实诚地道了句:“确实有点。”
毕竟,萧策做的饭是真的很好吃啊~
那一瞬间,萧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那……你要不要搬回来?”
在乐宴平听不到的地方,骤然急促的心跳声宣告着内心深处最深沉的渴望。
直到此刻萧策才惊觉,原来上一次他主动提出要带人回家的时候,自己也是同现在一样的紧张。只是因为小孩答应得太快,才让他一无所觉。
而这一次……
乐宴平一手撑头认真思考了半晌,终于薄唇亲启吐出了一句:“先不了吧。”
毕竟有些事情,他还没有处理完。
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的小乐大人并不知道,在他身后,某位二十八岁的萧姓人士已经在刚才,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碎掉了。
他们就这样一个人想一个人碎的安静地待了许久,直到露台的玻璃门被忽然打开,传出了宴厅中即将落幕的喧嚣。
谢折衣和齐铭一前一后地矗立在门口。头顶的灯光打下来,照亮了齐铭似笑非笑的表情。
“哟,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见萧大影帝呢,原来是躲在这儿同小美人幽会啊。”
碎着的萧策一瞬复原,他凉凉地瞥了眼齐铭,“齐先生大可不必这么费劲地学人说话,当个哑巴虽然残废了点,但总比被人识破真身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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