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帆是水。
没有了路帆,她一天都活不下去。
她试图一点点恢复联系。当她在课堂上主动抬起头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躲避的原来不只她一个。
错愕。
不知道路帆的感情,她自然不明白路帆为什么也要回避。她起初以为是自己前一段时间的冷漠让路帆生气了,于是一有机会就主动示好。她一向很少在课堂上举手。接连几天,路帆刚一提问,她就举手,希望能借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路帆会点她,用最平静的语气,喊一声“许千”。听她讲完,说一声“请坐”。
再无其他。
路帆好像失忆了。她忘了许千是谁,更不记得她们之间发生过的事。
许千完全懵了。她开始回忆,是不是自己那天有什么举动让她不开心了。遇见周梅以前,一切正常。遇见了周梅,路帆揽着她向外走,也没什么事。出门碰见那个学生家长,路帆还是没有任何反常。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在那天回来的路上吗?她们根本就没说几句话,能有什么问题?
难道是因为她不开心?可她一直都是不开心的。和路帆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比跟别人开心太多了。她知道她的脾气。如果仅仅是因为她不开心,路帆不会跟她生气的。
许千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里。她甚至觉得是某次和几个朋友聊天的时候被路帆听见了,知道了她的心思,所以才生气了,故意不理她。
仔细想想,又不可能。在学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是小心再小心,尽量不提她的名字。就算是听见了,路帆也很难知道他们说的人是谁。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情绪差到了极点。不论正在做什么,一想起这件事,许千的喉咙就就像被人堵住了一样。自习课的时候,她不得不频繁地去洗手间,一遍又一遍地洗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恨不得带着酒来学校。灌醉了之后,去找路帆对质,让她把事情说清楚。
虽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内心的煎熬,但她越来越反常的举动,还是被大家看在眼里。
当许千一天里第二次把笔摔在桌上起身出去的时候,李炳然和张淳一起跟了上去。
“班长,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能出什么事。”
“你这几天太不对劲了,跟变了个人似的……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呀,别自己憋着,越憋越难受。”
“跟你们说了有什么用,事儿不是还在那里。”
“就算没办法解决,好歹能安慰安慰你,总比你一个人死撑着强。”
“没死撑着。”许千舔舔嘴唇,努力操控着面部的肌肉,想笑出来。可是一用力,却红了眼眶。
“到底什么事儿啊?”张淳急得不行,拉住许千不让她再往前走,“你什么也不说,还委屈成这个样子,这不是让我们干着急吗?”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什么,也没用。”
“是不是因为路帆?”
没有回答。
“她又和谁走得近了?”
“不是。”
“那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就不理我了,好像我们从来没认识过一样,把我彻彻底底从她生活里抹掉了。”
“啊?”
两个人一起愣住了。
“不是……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啊?平时上课看着,没这样呀,她对你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吗?”
“那次周日我们出去以后,任何一节课,她再没看过我。”
“周日?是她喊你去给他儿子买礼物那次吗?”
“对。”
“那天发生什么了?”
“没发生什么。那天所有事情都很正常,她也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反应。但是回来之后,就全不正常了。”
李炳然和张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了半晌,张淳猜测着说:“是不是她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啊?”
“有烦心事也不可能只对我一个人烦心吧?她对其他人都是和以前一样,偏偏到了我这儿,什么都不一样了。难道我就是那个让她烦心的人?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呀!”
“你等下,咱们捋一下。会不会,是和你有关的事,但不是由你直接造成的?”
许千本来就一片混乱,一下子并没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什么叫不是我造成的?”
李炳然把话接了过来:“她的意思是说,可能是她那边单方面地发生了一些关于你的事,因为这件事,导致她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对你了。”
“我们之间的所有交集都仅限于我们两个人,再多一个都牵涉不进来。能有什么和我有关的事发生,让她对我这么大意见?”
“不一定是对你有意见吧?万一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呢?”
“不知道怎么面对我?都面对了一年多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面对?”
张淳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拿捏不准,“你说,会不会……但应该不能啊,这可能性太小了……”
“会不会什么?”
她看看李炳然,李炳然也是一脸茫然,没弄明白她的意思。
张淳四下看了看,确定别人不会听见,压低了声音,“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路帆也对你有感情了?”
第30章 二九、来日方长
许千从没想过这种可能,准确的说,是她从没抱有过这份希望。
路帆于她,永远是一个高悬在天上的存在,遥不可及。
她可以随便提起这个名字,随时随地挂在嘴边,好像是最亲密的人;却没办法让自己相信有一天路帆真的会走过来,交付出同样的心意。
“她怎么可能对我有感情。”
陈述的语气,甚至不留下一丝反驳的余地。
许千自嘲地笑笑,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不要总是把自己放那么低。你之前不也害怕过吗?在你发现你喜欢她之后,不是也担心过一段时间吗?”
“你想想,如果真的是动了心思,她作为老师,要顾及的东西肯定比你多得多。连你都要花一段时间接受,更何况她呢。”
“不然你说,之前一直好好的,又给你带早餐、又叫你出去,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突然就变了态度?”
张淳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接连给许千打气。
心思有些回转,却还是不太敢确认,“我在想,她会不会是发现我对她有意思,就开始讨厌我……”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这几天才临时起意开始喜欢她的。都已经一年多了,她要是能发现早就发现了。”
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的。许千想起给她送药的那个晚上。那天的举动,几乎要把爱意说透了。谁都能看出蹊跷,可路帆并没有拒绝,第二天见到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甚至还要更亲昵些。
难道她真的对我动了情?
“你必须要行动起来,千万不能坐以待毙。”
“我也觉得,你不能任由她这么淡化你。越是这时候,你越要在她眼前转悠。既然她对你能产生感情,就说明现在她的心里是有空缺的。你得把握住这个机会,时不时就出现一下。你要让她清楚,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需要,你都在她身边。”
“那不就是,彻底摊牌了吗?”
“摊牌怎么了?她要是有这个意思,你一摊牌,说不准还能推她一把。就算咱们猜错了,也总比你这么耗着强。这三年都快过去一半了,还能有多少时间给你用来玩暧昧呀?”
许千被点醒了,甚至是惊醒。
对于之前那些,她都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唯独最后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她不得不正视。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有时限的。
三年,最多三年。她可以畏葸不前,时间却不能。高三结束,一切都翻篇了。她会走,走出这段生活,走出这座城市,走出路帆的记忆。
在她之后,总会有一个和她很像的孩子出现,顶替掉她的位置,让所有回忆都模糊不清。
只要路帆还是老师,她就有机会再遇见等待她治愈的学生。
然而许千这一生只能做一次学生。
她不会再遇见另一个路帆。
大课间。
两个化学课代表把一大摞试卷搬回来,想放进教室外课桌的桌洞里。没想到每次都能正正好好塞进去的卷子,今天却露出了一边。
把卷子拿出来,蹲在地上朝里面看,忽然发现桌洞最深处有一只盒子。白色的纸盒打着丝带,一角印着蛋糕店的名字,看不见里面的模样。
提着蛋糕敲了敲门,“老师。”
路帆正在批作业,抬头看见蛋糕,不由得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
课代表指指课桌,一副无辜的表情,“桌洞里的。”
路帆接过来看了看。没有贺卡,除了店名也没有任何字样。
她举着蛋糕在门口晃了晃,“有人把东西放在外面桌洞里吗?”
教室里的学生都抬起头,看了看,又低下。
“老师,要不打开看看?蛋糕上应该写字了吧?”
路帆点点头,却并没立刻拆开,“你们先回去自习吧,我去问问是不是别的班放错了。”
把学生支开,路帆提着蛋糕上了楼。
她隐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敢相信。
把蛋糕放在办公桌上,拆掉丝带,打开纸盒。
小巧的蛋糕上点缀着饼干和水果,一半是巧克力,一半是素白的奶油。上面画着海浪和帆船。帆船之下,有一行字。
“今夜只有美丽的戈壁。
——许千”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按阳历算的话,今天是她的生日。
许千是在三天前查到这一行数字的。
为了得到路帆的生日,她花了整整一周。
她先是在网上查。搜索引擎、社交平台,她一遍又一遍输入“路帆”两个字,还有其他能联想到的信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查到最后,她都对互联网产生怀疑了。不是说所有人都会在网上留下痕迹吗?
她试着在网上搜索张淳和李炳然。虽然大部分都是无关的事情,但抽丝剥茧以后,还是能找到一两条对应着他们本人的信息。
看来不是互联网的问题,而是路帆根本就没给网络可乘之机。
于是她改变了搜查方式。利用王旭然“文科班外交大使”的人脉,她找到了几个和路帆有联系的人:同学的孩子、邻居的孩子、同事的孩子。
王旭然充分发挥“交际花”的天赋,好说歹说,让他们回家去打听。等了一周,在听了好多个无功而返的消息之后,他们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答案。
体育老师的儿子从他家柜子里翻出来一本通讯录。
扉页上印了时间,是零几年发的。里面记录的老师众多,他懒得翻,直接带到学校拿给了王旭然。
“这上面有出生日期,你自己找找吧。她那会儿,应该已经来学校了。”
这本通讯录是按照来学校工作的顺序排列的,一直翻到最后,许千终于找到了路帆的名字。
10月28日。
万幸万幸,差一点就错过了。
第二天中午一放学,揣好钱,她骑上车子直奔附近的蛋糕店。挑了快二十分钟,终于选定了款式。结账时,店员问她要不要写字。
“可以写多少字?”
“十五个字以内。”
“能画画吗?”
“可以。”
许千想了一会儿,说:“画一只帆船,帆大一些,越大越好。帆船下面再加一句话。”
她要了纸笔,生怕交代不清,工工整整地写好递过去。
“28号中午,我过来拿。千万别写错了。”
下午回去,王旭然问她在蛋糕上写了什么字。
“没写什么,就一句话。”
“什么话呀?快说快说,让我听听你们文化人怎么说‘生日快乐’。”
许千说不出口,写在草纸上给他看。
王旭然远远地看了一下,没看懂,拿过来又看了一遍。
“啊?”
许千猜到了他不会懂,也不解释。
没关系,只要你懂就够了。
你一定懂的,对吧?
路帆从不过阳历生日。这是第一次,在这个日子里,她收到了一只蛋糕。没有蜡烛,没有祝福,只有澄澈的心意。
“今夜只有美丽的戈壁。”
这是她上学时最喜欢的诗。
看着蛋糕上的帆船,她把诗句在心中一遍又一遍默念。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1]
独属于年轻人的浪漫,没想到有一天,她也有机会再度拥有。
我们的故事,到底该怎么收尾?
从食堂吃完饭回来,许千刚走进教室,就看见课桌上的信封。黄色牛皮纸上只写了三个字,“给许千”。
闭上眼睛都能想起的笔迹。
信封很薄,封口被胶水粘住。
她拿上壁纸刀和信跑出教室,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沿着黏合的缝隙,把信封轻轻启开。
只有一页信。折叠着,背面朝外。
手脚冰凉。不行,真的不行。
她拿着东西又跑回教室,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小团伙中的一个。不等李炳然进门,她就冲了上去,连推带拽地把他带到了楼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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