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她和路帆走散了,至少可以保证,变的那个人不是她。
在学校的时间总是走得飞快。坐上火车的时候,许千才意识到比赛居然就在明天。
他们要先坐火车去最近的机场,再飞三个小时,才能抵达决赛的城市。
李炳然的父母知道许千,也知道他们关系好,对这次行程很是放心,送行时不停叮嘱儿子要多照顾点女同学。周梅虽然有些担心,但也没办法。一是请不来假,二是就算她陪许千去了,路上肯定又是一堆的不痛快。
许千他们俩倒是很轻松。不等发车,就先拆了包薯片。
李炳然把平板支起来,打开文件夹。
“看哪个?”
“我去,你这是下载了多少啊?”
“不多,就十几个。”
许千从头翻了一遍,最后选了个恐怖片。
“就这个吧。我一个人不敢看。”
李炳然拿出耳机,递给她一只。许千接过来,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了。
幸亏别人不在。不然光是用一个耳机这件事,就能彻底给他们俩坐实了。估计在旁边这些陌生人眼里,他俩就是一对高中辍学游手好闲的小情侣吧。
刚看到一半,广播提示要到站了。把东西收拾收拾,准备下车。
许千拿起手机,忽然看到屏幕上挂着一个蓝色头像。
无边无际的海。
啊。
“出发了吧?”
消息时间是他们刚上车不久,估计那会儿他们俩刚打开电影。
“才看见 火车快到了一会儿去机场”。
消息刚发出,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好。”
“注意安全。”
路帆发消息的时候,总是喜欢加上标点。难道这就是语文老师的职业习惯吗?
许千笑了一下,敲击键盘,“善。”
“对方正在输入”的标识亮了一会儿,最后却只发过来一个流汗的表情。
李炳然把箱子从行李架上拿下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笑什么呢?”
她把手机怼到他面前,“笑她。”
“这谁啊?谁叫‘啊’呀?”
“路帆。”
“啧啧啧啧啧,拿远点拿远点,别在这儿秀我。”
许千把手机揣进兜里,背好包就往车门走,高兴得走几步就要跳起来。
“诶,干嘛去,这俩箱子呢,都我拿呀。”
差点忘了自己还有箱子。折返回来,接过箱子,一路拖到车门,快的简直要飞起来。
李炳然一边擦汗一边忍不住感慨,“太可怕了,爱情太可怕了。”
到了机场,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个多小时,他们俩钻进KFC,吃着套餐,把剩下的电影看完了。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许千说要去洗手间,把东西都丢给了李炳然。
“别乱走啊。”
“诶呀,快去吧你,一会儿都飞了。”
“飞了就跑着去。”
“要跑你自己跑,我开拖拉机过去。”
许千从挂在李炳然脖子上的包里拿出纸巾,转身进去了。
一直到洗手的时候她都在想,如果李炳然比路帆先出现,或者路帆对她只是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两个会不会就在一起了?
擦干指尖的水滴,她摇了摇头。
哪有如果。有的人注定是朋友,就好像有的人注定是爱人。
走出洗手间,看见李炳然前后各挂着一只包站在女洗手间前的样子,许千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干嘛呢,怎么还拍上了?快点拿走,累死我了。”
许千把包接过来,替他拽了拽皱皱巴巴的衣服,拍了拍他的肩膀,“李炳然,真的,相信我,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男人。”
“什么意思?”
“拎包带孩子陪逛街,全都不在话下。”
“我可谢谢你抬举我。再磨叽一会儿,开拖拉机我也不在话下了。”
飞机缓缓向前,速度越来越快,建筑不断后退。舷窗外的世界开始倾斜,许千扭头向外看去,心里忽然有一丝莫名的紧张。
“诶,你说,咱们不会正好赶上飞机失事吧?”
李炳然咬着牙,从齿缝里漏出几个字,“小点声,小心被人骂。”
“说真的,要是就这么死了,你亏不亏?”
“我?我不亏,哪天死我也不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怎么,你亏呀?”
“亏呀,亏大了。”许千笑了一下,“要是今天死了,下辈子我都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当面说过我爱她。”
第34章 三三、老
落地之后,打了辆车直奔会场,终于抢在结束前一个小时办好了注册。预订的民宿距离会场又是十公里,连人带箱挤上地铁,站了一路。
刚打开房门,李炳然就扑倒在了沙发上,连外套都懒得脱。许千勉强撑着把两个箱子往里踢了一点,走进卧室,也倒下了。
沉默十分钟以后,总算是回了些血。
许千走出来,踹了踹李炳然,让他起来看看这只沙发怎么展开。
为了实现熬夜看片的梦想,他们千挑万选才选中了这间房。虽然只有一室,客厅的沙发可以展开成床,刚好够住。
李炳然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眯着眼睛左右看了看,“行了,会了,知道了。”说完,又躺下了。
许千白了他一眼,懒得再管,拖着箱子回屋了。
换好衣服,靠在床上。拿了本小说正要看,忽然想起来应该先给周梅发个消息。拿出手机,最先出现的是置顶的路帆。
正是下了自习吃饭的时间。许千舔舔嘴唇,思忖着在输入框里敲字。
“住下了。”
没过一会儿,那边就回了消息。
“吃饭了吗?”
“还没,歇一会儿。”
“抓紧吃,吃得晚容易胖。”
“……”
“那小子呢?”
“哪小子?李炳然?”
“对。”
“睡了吧。他在客厅,我看不见。”
“怎么还有客厅?你们住在一件房?”
“住的民宿。客厅有床,他睡外面,我在屋里。”
发完这句话,聊天似乎终止了。路帆很久都没再回消息。
许千尴尬地拿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局面。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让她知道他们俩住在一间房里,肯定又要多想了。
抱着手机看了几分钟,屏幕顶部终于弹出了一条消息。
“好。”
好什么?
对于路帆,许千心中常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敬意。不愧是教语文的,把汉语拿捏得分毫不差。每次和她对话都要处处留心,几乎每一句话里都藏着字面之外的含义。
比如这个“好”,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就仅仅是“好”的意思;但若是出自路帆之口,内涵就复杂得多了。
许千细细体味着她的意思,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回复。把这句话晾在这儿又不合适,只好发了个心虚的表情作为收尾。
路帆果然不再发消息过来了。许千退出去,给周梅打电话报了平安。刚撂下电话没几分钟,李炳然他妈打了进来,说李炳然电话关机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安顿好没有。许千汇报过情况,彬彬有礼地客套了两句。
该处理的都处理好了,许千长出了一口气。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到一边,丢开一页都没翻开的小说,摆好枕头把被一盖,闭上眼睛,与世隔绝般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从床上坐起来,脑袋一片空白,拿过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客厅里有细微的响动。她把头发扎好,趿拉着鞋出了房间。
看样子,李炳然早就醒了,正靠着沙发扶手打游戏。
“你怎么不开灯啊?” 许千走到门厅把灯点开。
“啊?醒了啊?我还以为你得睡到明天早上。”
“下楼买点吃的吧,我饿了。”
“走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吃,住养猪场都没这待遇好。”
“你不饿?”
“我说的就是我自己。”
放下手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走,出发。”
离小区不远,就是一条小吃街。在挑房子的时候,这也是他们做出选择的考量因素之一。
小小的门脸一个挤着一个,色彩斑斓的灯箱伸在半空中,如同招徕客人的手。巷子本就狭窄,支出来的桌椅板凳更使人寸步难行。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材融汇在一起的味道,油烟滚滚,毫不客气地挂在过往行人的衣服上。
地上黑黢黢的,隔几米就能见到一个望不见底的排水井,井盖上凝着粘稠的油污,仿佛永远冲刷不掉。数不清的脚从上面踏过,携带来四面八方的泥土,肆无忌惮地与之交汇。
许千很怕里面会钻出老鼠来。有一天晚上回家,她就亲眼看到过一只刚下生不久的小老鼠从井盖里探出鼻子,然后一溜烟跑开了。即便知道在这种地方,遇见几只老鼠在所难免,她还是尽可能地站在远离井盖的一侧,拿李炳然当盾牌,严防死守。
“诶,你这人,你怕老鼠我就不怕啊?”
“男子汉可不能怕老鼠,顶住了。”
“谁跟你说我是男子汉了?我就是个男子。”
两个人嬉笑着推推搡搡,进了一家煮粉的小店。
店面不大,但干净整洁,让他们有机会松一口气。墙上挂着菜单,各式各样的汤粉应有尽有。点了两份,让老板帮忙打包。
走出去,继续逛。前前后后进了四五家店,两双手上提满了袋子,才心满意足地决定打道回府。
“明明,你说,在这儿待几天回去,我不会胖吧?”
“你肯定得胖。”
“那怎么办啊?”
“这有什么的,大冬天的不得攒点膘吗?”
“……好。”
到了楼下,他们又钻进便利店买酒。本来许千想的是一人喝一瓶得了,点到为止,喝多了也难受;没想到李炳然提了五瓶就往外走,拦都拦不住。
“我可就喝一瓶啊,剩下的你自己喝。”
“我没拿你的,这五个都是我自己的。”
“我去,你可别喝死了,到时候你妈还得找我算账。”
“这能喝死?我在家至少一提。”
“你家是卖啤酒的吗?”
“我家是种麦子的,一百亩大麦一百亩小麦,您看合适吗?”
“合适,真挺合适。”
结账的时候,两个收银员打量了他们好几眼。可能因为李炳然长得过于老成,最后他们还是没说什么,拿袋子装好递了过来。
到了楼上,李炳然把买的吃的一份份拿出来分好,又去厨房找来了瓶起子。许千打开投影仪,开始了艰难的选片工作。
“看哪个?”
“随便。”
“喜剧?”
“不看。”
“动作片?”
“不看。”
一页一页翻下去,许千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海报。
“诶,《山河故人》,你看了没?”
“还没。”
“就这个吧。”
关灯,拉窗帘,捡起筷子坐回到沙发上。
声音率先进入耳朵,海浪、海鸥,欢快的音乐。房间忽地一亮,年轻的人们踏着音乐起舞。像是记忆中闪烁的片段,画面很快又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色调。
只是一个开头,许千就确定她喜欢这部电影。
一边看着,一边嗦粉。吃完了粉,又换一碗接着吃。缓缓推进的故事像一艘船,载着她在波涛汹涌的海上漂。
电影不长。片头的音乐再次响起,年迈的女人孤身一人跳起从前的舞蹈。漫天大雪飘然而下,一切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天空还是那片天空,城市还是那座城市。
脸颊上滚落温热的泪珠。胸口闷着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仿佛走过了一生,正站在终点不舍地一望再望。
谁也没有说话。眼看着字幕到头,自动退回到初始的界面,才算梦醒。
许千扭头看了看李炳然,“你说,咱们能活多久?”
“能活多久?活不了多久。”
“要是有一天咱们老了,该怎么面对啊?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别太乐观,咱们也不一定能活到那天。”
“就算没那么老,岁数越来越大,你离新鲜的东西越来越远。有一天,突然发现好多东西不光是不认识、不懂,甚至都已经没办法理解了,你说那种滋味得多难受啊。”
“那没办法,谁都得有那么一天,除非你三十岁之前就死了。”
“我还真挺想这样的。我宁可死在三十岁,一事无成、固执偏激,也不想到了七八十岁变成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这你倒是想多了,怎么变你也变不成慈眉善目,尖嘴猴腮倒还有点可能。”
“是,我尖嘴猴腮,你青面獠牙。”
“真到了那么一天,咱俩最好住对门,天天出去吓唬小孩儿,让老李头和老许太太的名号响彻云霄,成为一时双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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