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去学电影了,估计会吓到好多人。”
“我也觉得。不说别人,我们班花姐就得吓一跳。要是哪天我真去艺考集训了,她可能都不给我假。”
“那倒是不能。要是你真的喜欢,就去做,别管别人说什么。路是你自己走的,对吧?”
许千点点头。她就知道,路帆不会像他们一样。她一定会支持她的。不问结果,不论对错,只在意喜不喜欢、后不后悔。
这就是路帆的迷人之处——就算对人对事再怎么冷,却在某些方面依然保持着年轻人才有的热情。
吃完饭,从餐厅出来。车停在马路对面。正是午高峰,主干道上挤满了车,自行车和电动车在缝隙里横冲直撞。
李炳然步子大,瞅准机会先跑过去了。许千和路帆被夹在路中间,进退两难。
刚要迈步往前走,一辆摩托呼啸着从面前驶过,差点把许千刮倒。几乎就在摩托出现的一瞬间,路帆一把握住许千的手,把她向后拉了一下。
手心温热。
她的手指纤长有力,覆在肌肤上,传来阵阵酥麻。
两旁车辆后退,声音渐渐消失。世界在下陷。
路帆挡在她前面半步,手臂向后,把她和车流分隔开。
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掌心扣着掌心,仿佛害怕下一秒就会分别。
指间的空气填满了。
许千慌张地看她,连呼吸都忘记了。
路帆没有回头,仍旧看着前方,看不见表情。
十指紧扣。
胸膛里掀起狂风巨浪,强烈的冲动涌到头顶,让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
她想抱她。
就在这儿,在车流之间,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她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她,直到天黑。
你都知道。所有所有,你都知道。
这算是你给我的回应吗?
这一刻,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吗?
“路帆……”
声音颤抖,刚一出口就丢在了风里。
“路帆。”
手指握紧了一下,又微微松开。
“路帆。”
这一次,握紧的手指没有移动。
指尖抚摸着她的骨节,那么细腻,那么完美。她想捧着这只手,贴着脸颊,与嘴唇轻轻碰触。
我可以,把我送给你吗?
路帆牵着她走过马路,飞快地把手松开。
梦还未褪尽,两个人都一句话不说。脸颊滚烫,耳朵也是。许千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后面。
路帆把车门拉开,“走吧。”
李炳然也不说话。本来想的是坐公交回去,现在这个局势,不好再开口,只能跟着坐到了后排。
他当然看见了。路帆下意识拉住许千的那一刻,他就看见了。他还看见松手之前的一秒,十指交缠。
进展太快,让他也懵了,只知道傻傻地坐着,一句话不敢说。
“李炳然,你家在哪儿?”
“啊?啊……我家……”
张着嘴想了几秒,他才想起来家的位置。
“那就先送你,再去送她。”
“好,好。”
他扭头看看许千。她望着车窗,好像整个人都放空了,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咳嗽了一声,希望能引起注意,未果。
拿出手机,发了个表情。
许千那边响了一下,却一点反应没有。
没办法了,你可别怪我。
连着发了十几个表情,可算把许千吵得回过神了。看她拿出手机,他收起表情开始打字。
“什么情况?”
“不知道。”
“成了?”
“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
“我人傻了。”
“……一会儿,我下车之后,你们俩不会要去过二人世界吧?”
“别问了,我真傻了。”
“傻什么傻,赶快支愣起来,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支愣不起来。我现在,全乱了。”
“加油。”
“好。”
“争取请我吃席。”
“[微笑]”。
李炳然家离餐厅不远,过没过几分钟就到了。下车的时候,他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时间对许千挤眉弄眼。
许千苦笑着看他关上车门转身上楼,心里七上不下。
手机又响了,拿出来一看,果然。
“吃席,我要吃席。”
还没想好回复什么,路帆边打着方向盘边侧过头。
“你是回家还是想再去哪儿转转?”
啊。
第38章 三七、风不会变
许千想说的是回家,但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反正回家没什么事,不如去转转吧”。
很难抗拒。就算路帆没有伸出橄榄枝,她也会在心里隐隐祈求。她的心思早就乱了,从手心感受到路帆体温的那一刻起,设置下的层层理智全都瓦解消失。
不如去转转吧,再过火一点,让我把所有美梦一次做完。
“想去哪儿?”
许千望着窗外,记忆在梦境里穿梭。
“去公园吧。我家旁边,有一个公园。”
天气寒冷,清河早已结上厚厚的冰,自东向西在公园中央穿行而过,如同沉睡的龙。
已是假期,公园里人不少,多是老人带着年幼的孙辈打发时间。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放眼望去,总是数不清的老人和小孩,好像所有人一生下来没几年就老了,才形成了这样分明的断层。
路帆和许千沿着河边慢慢地走,路过象棋桌和一堆一堆追逐着的孩子,有些格格不入。
干冷的空气绕过路帆,掺进丝丝芬芳,钻入鼻腔。许千小心翼翼地吸入,仿佛在舔舐最后一粒糖果。这是她最宝贵的东西。活过十七年,她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宝贝。
“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专职写作呢?”
“太难了吧。我没那么多天赋,想熬出来,太难了。”
“要是真的没有一点天赋,这次的结果算什么?”
“侥幸而已。”
“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样,天赋只占很小的比例,需要坚持不懈地做下去才能看到最后的结果。你不要因为麻烦就堵住了自己的路。”
“也不是因为怕麻烦吧。我是怕选择了以后,我会一点一点消磨掉最开始的这份热爱。”
路帆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当成谋生的手段以后,你对这份工作的情感肯定会改变的。我自己就是这样。没当老师的时候,对这份工作有好多想法;到了现在,快二十年过去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热情了,只是日常工作而已。”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在犹豫。找到真正喜欢做的事情太不容易了,我不像让这份热爱变质。”
“这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许千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扭过头看着路帆。路帆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望着前方,轻轻哈了口气,像是叹息。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旦投入了就会变质,在所难免。”
“比如?”
“工作,爱好,感情。”
心抽痛了一下。
她能感受到身边的人放慢了脚步,沉重而迟疑。
那个人,是你曾以为会走到最后的人吧?
“也不一定。”许千犹豫着,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如果真的是对的事情、对的感情,就不会变质的。”
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轻笑,十分微弱,又像是风无意掠过。
“怎么会呢。什么都会变。等你到了我的年纪就能知道,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风不会变。”
“什么?”
指甲嵌进肌肤,留下深深的印记。
“风就不会变。太阳也是。”
“它们也在变啊,只是变得很慢,察觉不到而已。”
“只要比一辈子走得慢,变和不变,就没差别了。”
“一辈子太长了。”
“不长。有坚持的东西,就不长。”
路帆没再说话。
这是不言自明的默契。她知道,她会懂;她确定,她所理解的就是原本的含义。
当初那个人是怎么说的?
出嫁那天,那个人在一众亲朋面前握着话筒,紧张地像个孩子。他说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愿意和她执手偕老,走完余下的风风雨雨。说着说着,他就哭了。她也哭了。
那一刻她真的信了。她以为那个肩膀会是她余生唯一的依靠。
他们甚至没走过十年。什么地久天长的承诺,什么相伴余生的誓言,都抵不过岁月漫长、人心易变。
她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见过太多分别。如今,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信誓旦旦地许下一世,要她怎么相信?
“就算坚持的东西不变,你也会变。你还太小。长到某一天再回过头看,你会不理解自己以前的坚持。”
“不会不理解的。想要坚持的那种冲动,一辈子都忘不掉。”
“忘不掉能怎样?年轻时候的冲动,以后再也不会体会到了,只剩下悔恨和煎熬日夜折磨。”
许千停住脚步,双手紧紧握拳,眼睛里依稀可见泪光。
“不去争取才后悔。坚持了,就不后悔,一辈子都不后悔。”
路帆也停下来,转过身,克制住心颤,“你还小,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去争取。现在,不值得的。”
“值得。”许千咬着牙,生怕眼泪会落下来,沉下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值得。”
她逼着自己直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仿佛捍卫最后的机会。她相信缘分,相信她们的命运注定了要纠缠在一起,正如此刻她相信路帆也不会闪躲。
无言的对视,把空气凝结了。原来这样就可以让时间减速,把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清晰。
最终,路帆走了过来。
她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揽过肩膀,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这是无奈,还是默许?
许千凝视着她,等待一个明确的答案。可路帆一味推着她向前,毫不理会这份灼热的渴求。
罢了。该说的话都说了,她不愿意逼她。
你说过的,来日方长。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过一片圈画出来的冰面,好多孩子驾着冰车在河面上飞驰。紧靠岸边还停着几架空闲的冰车,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系着腰包站在一旁。
许千朝那边望了望,又看看路帆。
“想玩?”
“嗯。”
揉揉她的头发,牵着手下了楼梯,朝着那个女人的方向走去。许千抿着嘴,乖乖地跟在后面,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任由大人摆布。
很久没下雪了,冰面干干的,走起来并不怎么吃力。路过冰锥戳出的深洞时,虽然知道不会有问题,还是忍不住瞎想路帆掉下去了该怎么办,脑补一出英雄救美的浪漫画面。
路帆当然不会掉下去。倒是她自己,在交了钱去挑冰车的时候,脚下一绊,滑了个趔趄。
“许老师,身手不行呀。”
“岁数大了。”
路帆笑着从铁桶里抽出两副冰锥,打量了一下长短,递给许千。
许千左看右看,挑了两只新一点的车子拽出来,推到旁边的空地上。
“上车吧,路老师。”
锥头插入冰面,迸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表层冰面上留下直径不大的孔洞。把握好分寸,向后用力,冰车缓缓向前滑去。有节奏地连续下锥,如同船桨探入清波,冰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午后的阳光照在冰面上,又晃进眼睛里。人们都说清河很小,但是真正置身其中后,却很难不感慨它的辽阔。迎着太阳望过去,漫无边际,两岸的建筑都变得渺小。离岸越远,声音越少,渐渐的只剩下锥子刺入冰面时一瞬的响动。
和所有北方孩子一样,滑冰车是写在基因里的记忆。冰面和陆地别无二致,甚至更自由、更广大。但是这一次她不敢撒欢。她怕跑远了,一回头看不见路帆。她小心地控制着速度,保持和路帆大致平行的位置,紧跟着她的节奏。
路帆偏过头,脸颊上冻得有些发红,却是罕见的喜形于色,“怎么滑这么慢?你自己去滑,不用管我。”
“不慢,”许千单手加力,让车子朝路帆那边靠了靠,“我就想在你身边赖着。”
“赖皮。”
路帆加大力气,速度提高了许多。许千跟上去,又恢复到并行的状态,看见路帆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滑到边界的围挡,转个弯往回滑,迎面碰上了一架双人冰车,前面坐着个半大的孩子,后座上的爸爸奋力加速。
许千眼巴巴地看着那架车,有些羡慕。
不知道是看懂了许千的眼神还是巧合,男孩忽然张着手闹起来,说要自己滑,要坐单人的车子。后座上的男人说等回到入口再换车,孩子却不答应。
许千看准时机,一个漂移停过去。
“弟弟,咱们换好不好呀?我们两个是单人的车子,和你们换一个双人的,可以吗?”
路帆看见她换了方向,也靠过来,听见她的话之后瞪大了眼睛。
两只单人车刚好是一只双人车的价钱,那对父子当然没意见,痛快地换了,临走时男孩不停地和许千说“谢谢”。
双人车就是按照大人带着小孩的尺寸来设计的,坐上两个成年身材的人,当然拥挤。路帆站在一边,看看车子,又看看许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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