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那老张太太、老王头喊上,凑个局,劫富济贫去。”
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两个人越说越没边。桌上的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抬头看看时间,竟已过了十二点。李炳然张罗着再找个电影,许千却上了酒劲儿,上下眼皮直打架。
“你自己看吧,我睡了。”
“别睡啊,下午都睡那么久了,还睡。”
许千站起来,摆摆手,“岁数大了,熬不动。你要是还看就把声音小点。”
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心里空落落的。一是为刚才的电影和聊天,二是为明天的比赛。翻来覆去,她连上耳机,找到电影里的那首歌曲,调成单曲循环。
“Go West, Life is peaceful there
Go West, In the open air
Go West, Baby you and me
Go West, This is our destiny
Go West, Sun in wintertime
Go West, We will do just fine
Go West, Where the skies are blue
Go West, this is what we're gonna do”
一遍遍听着,她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一种病。只要听歌就会想到一个人,只要想起那个人就有忍不住的冲动。
音乐明明那么欢快,她却像站在雪地里跳舞一样,满心落寞。
有一天,路帆会老。她也会老。等她老了的时候,路帆可能已经不在了,只变成一个模糊的记忆。某一天,她甚至会老得连记忆都抓不住。有人提起路帆的名字,她觉得心里很空,像是发生过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不敢再往下想,关掉音乐,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睡着。
不会的。
我绝对不能忘记你。
第35章 三四、光荣(上)
果然又梦到了路帆。闹钟响起的时候,她正要带路帆去见周梅,眼看着到家门口了,梦却醒了。
妈的。
摁掉闹钟,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声,抹了把脸从床上坐起来。
两扇窗帘的缝隙里漏进阳光,照亮了漂浮在空气中的纤尘,清清冷冷,让人忍不住想去探寻。
闭上眼睛,她的模样还在眼前。那么梦幻,那么温柔。
不是梦该多好。
几乎成为了下意识的动作,刚把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下来,就打开了微信。置顶的头像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许千点进去,又进入到那个约等于什么信息都没有的信息页。她已经能把这一点仅有的文字倒背如流,每次点开,都如同一种印证:看,她还是那个样子。
想发些消息。想来想去,想不到合适的借口来引起一场谈话。现在是早读的时间,不知道她在班级还是办公室。
许千换好衣服,穿上鞋走到客厅,看见沙发上的李炳然还在呼呼大睡,半颗脑袋裹在被子里,脸朝着里面,像只蚕蛹。
轻手轻脚地换鞋,推开门下了楼。
昨天吃的又晚又多,现在肚子还是满的,一点也不饿。不过她还是决定下楼买点早餐。这样就可以拍给路帆,再顺势问问她吃没吃、吃了什么、现在在干嘛。
七点多,楼下已经是一片繁忙。从早市买好东西回来的老人、准备去上班的年轻人、骑着车子的学生……许千走在他们中间,似乎被淡化掉了异乡人的身份,成为了这份平淡生活中的一员。
离开家以后,也要过上这种生活吧?在大城市里辗转奔波,只有短暂的早晨和夜晚可以得到一丝喘息,在惬意温暖的氛围中伸展一下疲惫不堪的身体。
倒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家里有人等着的话。早上醒来,路帆还没有起。她下楼买好各式各样的早点拿上去,再轻轻地把她叫醒。他们一起出门,先送路帆,她再去上班。晚上,她又早早站在学校门口,等着放学。
要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她就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走出去不远,买了小笼包、馄饨,打包带回了楼上。
李炳然也醒了,顶着一头鸡窝站在旁边,看她把东西一件件摆好。
“先等下吃。”
“干嘛?”
“我拍个照。”
“不是吧?你居然也要吃饭前拍照?”
“发给路帆。”
“噢。拍。”
拍好,发送。已经到了上课时间,没记错的话,这节应该是十一班的课。她把手机放在一边,掰开筷子吃起来。没想到刚吃了一只包子,手机就响了。
“挺丰盛啊。”
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缓缓打出两个问号,“不是上课呢吗?”
“换课了。”
“哦。你吃了吗?”
“吃了,食堂。”
“好吃吗?”刚打出来,许千又删了回去。不行,这么问太尴尬了,好像没话找话。飞快想了一下,重新输入,“一会儿就要走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离得很远吗?”
“还好,坐地铁差不多一个小时。怕早上人多,挤。”
“早出去一会儿。来不及就打车去。”
“好。”
“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我相信你。”
看着最后一句话,许千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我也相信。”
“诶,”李炳然咬了口包子,含含糊糊地开口问道:“你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嗯?师生关系呗,还能是什么关系。”
“天天这么腻来腻去的,不烦吗?”
“不烦啊,喜欢还来不及呢,烦什么。”
“……我真就搞不懂,这感情怎么就这么上头。”
“确实上头。等你有一天也找到腻来腻去不觉得烦的人了,就明白了。”
“算了吧,我可没那个闲心。有时间腻着,我还不如去打会儿游戏。我宁可把打游戏打到头晕眼花,也不想跟谁腻着。”
“你这话说的,跟被甩了几十次似的。”
“诶呦喂,我连靠都不往上靠,谁有机会甩我啊。真的,真没劲,感情这种东西,不管是什么,总有结束的一天。好不容易适应了一个人在身边,再要去适应她不在,这我可受不了。”
许千戳着包子,没什么话好说。李炳然就是这样的性格,她早就习惯了,也知道所有劝解都不管用。她只是暗自庆幸路帆不是这样的想法。
到了会场,核验过身份,距离正式开始只差二十分钟。许千他们两个离得很远,不一会儿就分开了。
坐在座位上,心里才开始有些紧张。手机已经关机了。旁边坐着的都是全国各地来的同龄人,互不相识,各自想着心事。
许千愣愣地看着桌角的号签出神。对于决赛的考题,她做的准备很少。来之前倒是大概勾勒了几个故事的轮廓,现在却一个都想不完整了,乱糟糟地混在一起。越是想记起,越是记不起,索性就不想了,任由意识自我发挥。
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听别人说,当你梦见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会梦见你。她特想问问路帆是不是真的也梦见了她。在她的梦里,发生了什么故事呢?她们是否也牵着手,走过了长长的巷子,一路欢笑?
总有一天,我要在清醒的时候牵起你的手,认认真真地,把碰触的一瞬牢牢记在心里。这样,再梦到时就能更真实一点吧?
主考官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简短地宣读过注意事项以后,考题公布出来:倘若我能记得。
很快,身边的人陆续低下头,奋笔疾书起来。许千也跟着低下头,握着笔,闭上眼睛思考。脑海中开始浮现过去十几年生活的片段。她写东西一向如此。学不会凭空编造故事的本事,只好先从经验中汲取灵感,再做加工。
倘若我能记得,倘若我能记得。
脑海中猛地亮起一片火红。跳跃的颜色中,脸庞的轮廓若隐若现。
她当然记得这幅画面。这是她人生中最初的震撼。
提起笔,磅礴的情感汹涌而至。成竹在胸,脉络已然明朗。她要做的就是控制住笔下的文字,赋予它们冷静和锐利。
这是一个末世的故事。
童年移居外星的男孩,与地球一并在极热中转瞬消亡的母亲。过往模糊不清,唯一的凭证只有记忆中那半真半假的一次回眸。
少年时期,一个女孩多次向他表明心意。每当他想要回应,母亲的侧影就会出现在眼前,像是一道翻不过去的围墙。他觉得自己无法走出母亲的影子,没办法给女孩丰沛的爱,于是不断回避,直到女孩在意外中丧生,成为他一生的遗憾。
故事结尾,当年的孩子已至中年。危机再度发生,他主动请求担任新项目的实验者。探测途中,设备失灵,他在生命的最后把测量数据发回地面,静静地等待毁灭降临。那个困扰了他一生的侧影再次出现,仍旧是火一样的红,看不清容貌,在漫无边际地黑暗里发出炽热的光。
感受到生命的消逝,男人望着影子微笑着说:“倘若我能记得,你也该是她的模样。”
写完最后一个标点,许千放下笔,举起手提交了稿纸。
这个故事,她不忍心再看第二遍。文章永远是作者内心的投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男孩是谁,母亲和女孩又是谁。
对于路帆扮演的角色,她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这样坦诚地剖开自己的内心。只有躲在人物的外壳之下,她才有勇气承认,她对路帆的感情有多复杂、多模糊、多矛盾。这是不愿意放在阳光下的情愫。只有在另一个世界里,她才敢正视。
走出考场,把手机打开。距离正式结束还有一些时间。李炳然没来消息,看样子还没写完。她走出大厅,去街对面的KFC坐下,给他发了消息,随后又点开最上面的头像。
“写完了。”
“这么快?”
“也快到时间了。”
“写的什么?”
“命题,倘若我能记得。”
“写了个小说?”
“嗯,有点科幻。”
“满意吗?”
“比赛用的话,挺满意。”
“自己满意就行。下午好好玩,回来了就没机会了。”
许千回了个呲牙的笑脸。
没过几分钟,李炳然也写完了,收到消息直奔过来。
“写什么了?”
“科幻。”
“我去,不是吧?我也写的科幻!”
李炳然明显是写高兴了,声音都提高了不少,引得旁边的客人都投来目光。
“小点声。你写的什么内容?”
“人工智能。”
“猜到了。”
“你呢?你不是不乐意写科幻吗?”
“批个皮而已。主旨还是感情。”
“怎么?人机情缘?”
“我对机器人可不感兴趣。算是简单探讨了一下俄狄浦斯情结。”
“嚯,你这,现身说法啊。”
“滚蛋,你才现身说法。”
许千懒得再理他,径自走到柜台点餐。李炳然也跟过来,点了好几样,心满意足地端回去了。
“吃得了吗?”
“吃不了我打包,就图个乐呵。”
“下次有机会,我照着你写一个。”
“照着我写?照我你能写什么啊?”
“人、人工智能、汉堡精,昏天黑地,虐恋情深。”
李炳然把番茄酱往纸盒上“噗”地一挤,微笑地看着许千,“您能做个人吗?”
第36章 三五、光荣(下)
许千听到自己的名字,错愕地看着李炳然。没过几秒,他们又听见了李炳然的名字。
“我艹我艹我艹!”
一瞬间,许千特别想用力抱一下他来发泄喜悦,伸出手又觉得不合适,就换成拳头在他胳膊上狠狠捶了几下。
“请获奖选手上台领奖!”
台下人头攒动,同样获得一等奖的选手陆续走上舞台。他们俩坐在一排中间,在座椅之间艰难地移动。
音响开得巨大,台上的灯光照来照去,台下统一着装的工作人员也是忙得团团转。许千有些目眩。这是她头一回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出席这么大的场合,走在红毯上,甚至有些梦幻。
这是离梦想最近的一次。她所热爱的东西,第一次,给了她回应,如同奖励这些年来的坚持一样,慷慨而隆重。
李炳然走在前面,大步向前,头也不回。许千紧紧跟着走上了台,站到工作人员安排的位置。
证书、奖杯一一接过,对着颁奖嘉宾轻轻鞠躬。相机架在面前,所有人都盯着镜头,定格下兴奋的瞬间。转身,离场,坐回到刚才的座位,等待后续。
“这证书好薄啊。”李炳然刚一落座,就忍不住挑起刺儿来。许千敷衍地应和了一声,心思还停留在刚刚转瞬即逝的灯光和掌声。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她毫不怀疑,以后很难再从记忆里翻找出这个略带些高光的瞬间。不用过多少年,现在她就已经能感受到一些片段的流逝了。
大梦一场。名利这种东西,居然真的仅仅是大梦一场。
又看了一眼证书和奖杯,拿手机拍了张照。就装进了背包里,放在脚边。
选择照片,发送。
等回信的时候,她一条条往上翻,惊讶地发现他们俩竟然聊了这么多,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
手机微微一震。
“一等奖?”
“嗯。”
一串大拇指,紧接着是一串礼花。
“你们俩都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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