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接着一句,每一句都往她心口上捅。
她真叫齐巧巧说难过了,心里堵着棉花似的,强忍着没哭出来。
她以为那天会是她和齐巧巧最后一次也是输的最彻底的一次比对。
可是黄耀宗出现了。
几个穿着体面的读书人众星捧月似的拥着黄耀宗从村口走过来。
黄耀宗竟然第一眼就看见了她,上前围着她转了一圈,笑道: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看着就要哭了?”
“长得这么标致,哭起来可不好看。”
“是被谁欺负了?”
“我这有一个好玩的东西,送给你,开心点儿。”
就这几句话,如果问现在已经年近古稀的黄齐氏,她一定还能笑着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她始终记得那天,黄耀宗给她撑了最大的场面。
*
秦锋听着这个故事,一脸木然:“所以,到底是什么点心?到底是什么味道?”
黄连声布着忧郁的脸一顿:“我娘她......从始至终都没舍得吃那点心,她只记得点心瞧着像兔子,白白糯糯,精巧得很。”
“就这?”
秦锋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倒是柳柏,还陷在黄齐氏的故事里走不出来。
“兔子对黄婆婆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我娘是属兔的。”
“这点心送得可是巧了。”
“形状我可以捏出来,味道......”
“你看着来就行。”
“我也实在不知道我娘为什么突然想吃那个点心。”
黄连声叹了口气:“三天后的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还请你到家里来一趟,食材我会备好。”
“行。”柳柏一口答应。
将人送走,柳柏想起手里的银子。
沉甸甸的一块,叫他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于情于理,这点心我都要做出来。”
“你肯定能做出来,家里做点心缺啥东西吗?我给你买去。”
“暂时还没有。”
“你今天......割麦子觉得怎么样?”
“还行,我没咋下力,柳大龙也没说啥,今天中午......”
两个人一边唠着家常一边进了屋子。
日升日落,时间飞速流逝。
眨眼便到约定的日子。
秦锋这天起了个大早,约莫还在凌晨他就拿着镰刀下了地。
等村里人吃过早饭要干活儿的时候,他已经割了大半亩的麦子了。
“欸?小锋你来这早干啥?”
秦锋从麦田里直起腰看着秦宝山:“二叔,今天下午我要陪柏哥儿到杨树村走一趟。”“这麦子我先割,割完早走一会儿。”
“咋突然要去杨树村?”
秦锋一脸骄傲:“有人请柏哥儿做吃的,还给了银子,你说柏哥儿这手艺,都传到外村儿去了。”
秦宝山听完直笑:“柏哥儿做饭是好吃,柳大龙这夯货,放着宝贝疙瘩不要,让咱们捡了便宜。”
这话秦锋爱听,叔侄俩一起笑得开怀。
*
柳柏不知道秦锋大半夜就起来去割麦了。
他早晨睡醒不见人,问了一圈才知道。
听完心里直发软。
午饭,秦锋坐在地头儿,在冒尖儿的一碗糙米饭里扒拉出俩煎鸡蛋。
这可把他吓了一跳,他这辈子长这么大啥时候吃过煎鸡蛋啊,还一下两个。
他原本都准备回去蹭口剩饭吃的。
哪成想柳柏不仅送饭来了,还伺候着给他喂水,温声软语的叫他快把煎鸡蛋吃喽。
他这心里真是......
真是比吃了蜜还甜。
最后两人把煎鸡蛋分了。
柳柏一小口一小口的,不过嘴角还是沾了油花。
秦锋正大光明的,揽过人对着嘴角铆着劲儿狠狠亲了一口。
亲完还嘬了口柳柏的小酒窝。
那滋味啊.......
这才是过日子。
*
午饭吃过,稍作休息,两个人就一道往杨树村去。
一路十几里,不近不远,费了一个多时辰。
原本以为就是做几样点心讨讨老人欢心。但是等真登了门,柳柏才发现,事实跟他俩预料的相差太远了。
一院子七八个人,有姑娘有哥儿,全都规矩站着。
这些人面前架着三四口锅。
锅旁边儿的食材可谓丰富,从鸡到鱼再到萝卜白菜,还有各样各色的蔬菜果子。
一个颧骨突出,很显刻薄的老婆婆坐在把太师椅上。
她瞧着面上不知攒了多少年阴郁,眼里一片浑浊,语气也是冷得很:“你们随便做吧,先拿出自己的手艺再说点心的事儿。”
柳柏茫然。
秦锋无奈。
看来......银子不好赚啊。
第27章
一行八人,分做两组,就着面前的四口大锅,开始架火做菜。
油光四溅,锅铲翻动,不一会儿飘出菜香,后院热火朝天。
前院私塾里的学生坐不住了。
他们都是十二三的年纪,玩心正重。夫子不在,哪里还读的进书?
三三两两的,统共七八个人从前院摸过来,爬上墙头,挨着门缝看后院儿的动静。
柳璞玉原本不想去,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厨房的事他不愿参与,有这个时间不如温书。
但是听说夫子和夫子的老娘都在。
这样的机会......他需要表现表现。
原本他正跟在杨树村村长的儿子后头,想着怎么寻个合理的理由凑上去。但是看清站在夫子老娘身旁的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不是他家那个最没用的哥儿柳柏吗?
柳柏拿了人家的银子,自然是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
正巧前些日子卤好了猪下水,他打算和枣子糕一起送给黄齐氏。
别看猪下水不值钱,做成卤物后一般人可吃不起。
这当中的关窍就出在卤水料子上。
卤下水的料子是讲配方的,非得是大麦乡有名的饭馆儿酒店才能做出正味儿。
农村人,别说配方,就是基本的料子都凑不齐。
可是秦锋不懂这些,柳柏让他看着买些豆蔻、八角啥的,他就去药铺把一众可以做饭用的料子都买了,足足花了大半两银子。
这放在黑山村普通的四口之家,足足可以够两个月的嚼用。
柳柏心疼坏了,心疼完更是架着小心卤这猪下水。
因着没经验,他一开始用料用得很少,每次做完尝了味道再试,四五次下来,渐渐摸出了门道。
最后一次,他用了桂皮、八角、山柰、小茴香、甘草、草果、豆蔻各一小捏,又多抓了些花椒撒进去,组成卤水的香料。
将香料装进小块儿纱布,细线封口,丢进猪骨汤里熬上一整天。
熬汤的时候正好空出手来处理猪下水。
猪下水老些人觉得脏,猪心猪肝猪肺什么的还好,但那猪肠子,一股冲鼻窜脑的屎尿味儿,就是光看着卖相也不好,讲究多点儿的怕是都下不去嘴。
柳柏是讲究的,他用刷子沾了碱面把猪下水里里外外来来回回洗了五遍。确保一丁点儿怪味儿都没了才撒盐腌制。
这也需要腌上一整天。
头一天就这么过去,第二天正式开卤。
把猪下水在沸水中滚上一遭,撒葱姜去血腥,大约七分熟的时候捞出来。
捞出来放进前一天拿骨头汤和香料做好的卤汤里,点火再烧锅,加酒两小盅儿,盐一撮儿,煮上大约半个时辰,白汽里都是辛料甘香的时候,卤下水就做成了。
拿香料吊出来的那个味儿,是各种香味儿的杂糅,能勾起人最本能的食欲,闻着就想吃,吃下去更想吃。
从锅里端出来的一小盆儿卤味,香气馥郁、色泽醇厚,瞧着就让人止不住流口水。
秦锋和秦小满这两位等待已久的老食客在卤味一上桌就把筷子甩出了残影。毫不夸张,一盆菜眨眼精光,两人咽下最后一口,个顶个的吆喝着吃不过瘾,还要再来一盆。
亏的是柳柏早就多准备着,就着热锅又卤一盆,秦锋这次喝起了小酒,一口酒一口卤味,当真是享受极了。
一盆卤水又下肚,秦锋和秦小满吃爽了。一个香的要把卤水盆放枕头边儿上睡觉,一个借着酒意抱着柳柏在院子里转上了好几圈儿,嘴里喊着香香柏哥儿,香死个人!
柳柏想着那天的场景,脸微微发红。
黄齐氏看着柳柏递上来的两样东西,面上没什么波动,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满是经年累月的冷漠。
倒是黄连声做足了样子,双手接过装着卤味的坛子,掀开扣布闻了闻:“嚯!真香,这卤味......想必是秦夫郎独一份儿的手艺,黄某一家都有口福了。”
“夫子过誉,正巧前些日子家里做了些,觉得味道不错,带过来尝个新鲜。”
这是柳柏在来的路上就和秦锋预演好的话,毕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和读书人你来我往,得做出礼数周全的样子,就是心里到底免不了紧张。
索性没人看得出。
黄连声满眼欣赏,黄齐氏分给柳柏一个眼神:“卤味免了,糕点我尝尝吧。”
“好,我给您拿。”
未等柳柏回应,黄连声接下了话,他将手中的卤味放下,打开包着枣子糕的油纸,亲自撕下一块递到黄齐氏嘴边。
见黄齐氏这个态度,人群中有人吸了口气,做饭的几个姑娘和哥儿其中有两个动作顿了顿,很明显是一直注意着这边儿的动静。
枣糕入口,黄齐氏刚嚼两下就放慢了动作,眉头微皱,目光直直射向柳柏,语气冷得冻人:“这点心也是你做的?”
“是的,婆婆。”被人这么严肃的逼问,柳柏话都带了颤音。
“枣、鸡蛋、蜂蜜、加了起子的细面、芝麻,可是这几样?”
“您说的一样不差。”
黄齐氏听完,手一扬:“行了,你们都走吧,你留下。”
留下的自然是柳柏,其他人倒是懵了。
传言不差,这是个十足十古怪的老太太。
但是不管这些人反应如何,黄连声负责收拾烂摊子,黄齐氏带着柳柏进厨房了。
厨房里的东西不少,光是各种粮食做的细面就有好几种,另外做面食常用的鸡蛋、芝麻、香油、红豆之类的也全都备好了。
柳柏看着这阵仗,心里头压力更大。
“拿出你最好的手艺,做吧。”发号施令般的说完,黄齐氏转身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双手拄上拐杖,一双冷眼盯住了柳柏。
厨房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
还是秦锋最先有了动作,他上前拉住柳柏的手:“就像在家里一样,我给你打下手。”
柳柏看着他。
他又捏了捏柳柏的手,一脸坚定的回望过去。
柳柏点点头,挽袖净手深吸气,开始有条不紊的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外头,院子里,那帮翘课的学生都挤了进来,围在快要出锅的菜旁边叽叽喳喳:“夫子说过不能浪费粮食,等菜做出来我们吃了吧。”
“你这是做的啥?”
“红烧蹄髈!这我最爱吃!”
“你做的鲫鱼豆腐汤啊,瞧着成色,味道肯定不错,不如让我第一个来品鉴。”
学生们吵吵闹闹,黄连声有些头疼,但这菜确实要做好了,做好了不能浪费,填了在场人的肚子也算是为今天的失礼有个交代。
但他日后总归还是要登门道歉,他娘又给他出了个难题。
这样想着,他看向厨房,又看了看被放在一边的卤味。
那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他拿起筷子打算尝一尝。
“夫子,这卤味是不是还行?”
“柏哥儿旁的不怎么样,就做饭还算拿的出手。”柳璞玉带着一脸笑凑上来。
只是这笑,还是僵硬了些
“哦?你同秦夫郎认识?”黄连声说着夹了一筷子猪肠,放进嘴后,眉毛一挑,显然是很意外了。
“认识,当然认识。”
“他是我爹同先前的一个媳妇生的哥儿。”
“不错,看来柳大哥把你们教养的都很不错。”
这话一出,柳璞玉态度立马又有了转变,他赶紧顺杆儿往上爬:“是呀,我爹总教我们做人要懂感恩,明事理,我回去也教柏哥儿识文断字呢。”
“这个觉悟很难得。”
“都是夫子教得好。”
“如此说来,我更期待日后和秦夫郎的交往了。”
“是是是”
柳璞玉强撑着笑一连声的应。他哪能不明白黄连声的意思。看来下次回家,他得同柳大龙,还有他娘好好交代两句。
两个人正人精似的打着机锋,一旁突然响起啜泣声。
一个哥儿边看着锅里的菜顾着火候,边胡乱擦脸上的泪水。
周围有人去看他,他那泪水就像开了闸似的,收也收不住,索性断断续续的呜咽起来。
黄连声去问,他哭得更伤心。
最后直接蹲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
有人围上去安慰,有人冷眼旁观。一样的白来一趟没得着预想中的银子,他们可也没哭。
安慰小哥儿的一个姑娘眼眶红了,她抬头看着黄连声:“黄夫子,求你可怜可怜鱼哥儿,帮他一把吧。”
黄连声摸不着头脑,他请这些人来时已经付了钱,虽然有多有少,但最少的也有半两。况且他刚刚还答应,每人再包半两银子的红封当做今日的补偿,按理已经仁至义尽,可是......
“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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