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自己走过去,弯腰低头,把水往脑袋上捧,盆里的水是温的,不凉不热,显然大姑提前兑好了,看他洗头太潦草,又直接挽了袖子帮他洗,他那时候双手撑在脸盆边儿上,看着自己在温水黝黑开裂的脸,鼻子都是酸的。
“大姑,我就说实话了,小时候你没少照顾我,现在我长大了,能赚钱了,不说孝敬你,就是让你去帮个忙顺道赚点钱,你咋还跟我见外呢?”
秦彩红还要拒绝。
秦锋打断她的话:“大姑,你再拒绝就见外了,往后我还咋到你家来?”“再说,我是你侄子不错,那我还是海棠的大哥呢,我给妹妹找个法子赚药钱,你咋能不答应?”
“娘,你就去吧,我想跟哥夫,还有小满玩儿。”
秦彩红满脸都是忧愁生出的细纹,鬓边因为经年劳作已经长出了许多白发。她有作为长辈的坚持,身为长辈,自然就要爱护扶持小辈儿,没有让小辈儿担心,当他们拖累的道理。但是,她转头看向海棠,今年十五岁外表看着却只有五六岁大小的海棠,终于缓慢的点下了头。
秦彩红去的时候,柳柏像当初见秦奶奶一样紧张,他早早就将秦小满那屋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床单被罩都是干净的,还给海棠准备了小礼物——一只绣着海棠花的手帕。饭也是备好的,知道海棠有些东西和药犯冲不能吃,他都特意留心着。
秦彩红看着一桌子饭菜,有鱼有肉还都避着海棠的忌口,心中动容:“小锋长大了,还娶了个好夫郎。”她对着柳柏:“柏哥儿有心了。”
“大姑,你客气了,快来,咱们上炕吃饭。”
秦彩红带着海棠在秦小满那屋住下了。
秦锋开始找造房子的人手,田娃、黑蛋儿、铁军......这些老伙计自然还得再来,其他的,秦锋预计还缺八个人。
就是这八个人的名额,差点让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打起来,无他,秦锋给的工钱太高了:不管饭,纯发工钱,一天五十文!
五十文是啥概念,可以买两袋盐一壶油一袋子高粱米!
别说是在大冬天不好找活儿的时候,就是在春夏,想干这活儿的人也得抢破了头。
矛盾发生在柳二和白盛之间。柳二是柳柏三姨奶二儿子家的老二,算是柳家一支,但平时来往不多。他就是仗着这点沾亲带故但又和柳柏没结过梁子的关系觉得自己一定能被选中。
而白盛,是卖豆腐的白婆婆的大孙子,在村里算的上有点小钱,但是谁嫌钱多呢?最近豆腐生意不好做,顶着风雪走街串巷,手脚都冻麻了,吃不上一口热乎饭还赚不了几个子儿。况且,他奶告诉过他,要和秦锋多来往,他也想和秦锋交朋友,所以他真心实意提出——我一天只要四十文,选我。
这话一出,别说柳二,其他定下来帮工的都想打他。
最后秦锋选了白盛,依例还是每天给白盛五十文。钱是小事儿,主要他记得柳二欺负过柳柏,就是那回柳柏被逼的跳河,后来村里人都来了,柳二在人群里奚落过说柳柏作死之类的。他当时很生气现在也记得真真的。报复柳大龙他有顾忌,报复柳二他还等什么。当下就开始阴阳怪气:“嗨呀,我夫郎被柳家欺负的太可怜了,现在凡是看见姓柳的就打哆嗦,心里害怕。我在家都不敢提这个柳字儿。”“
二儿啊,等以后干活儿再来吧。”
“等我夫郎过去害怕柳家人这个劲儿。”
“就是,让你们以前那么欺负人。”
“你说是柏哥儿的堂哥,柏哥儿吃糠噎菜受欺负的时候你干什么吃呢!还好意思说是堂哥,没有你这样的!”
“就是”“就是”
“我记得以前你有吃的,柏哥儿就在旁边你都不给一口,多独贱呀。我好歹把酸枣分给过柏哥儿呢。”虽然柏哥儿害羞的拒绝了就是了。
一场拉架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拉踩大会。
“我有一回从山上下来看见柏哥背猪草,我还帮忙来呢,你干什么了?”虽然只是掉在地上的一丛他给捡起来就是了。
“我帮柏哥儿挑过水。”这倒是真的,柳柏的小身板挑半桶水都摇摇欲坠,说话的人挑水的时候顺手给柳柏提了两桶。
“我帮柏哥儿割过麦。柳大龙就不是个当爹的,柏哥儿不割完山头那块儿地不让他回家吃饭。你们想,饿着肚子干一天活儿,柏哥儿一个柔弱的小哥儿能顶得住?最后我帮着柏哥儿割了一块儿地才没拖到太晚。”
“说到这,我帮柏哥儿扛过玉米棒子。”
“我帮柏哥摘过果子。”
“你们谁都不如我,我给柏哥儿吃过烤家雀儿!”
秦锋初时还觉得有人在以前照顾柳柏挺好,越听却越觉得不对劲,他要是喜欢一个人,献殷勤统共不就是这些路子?他越听脸色越难看,他确信,这些人脑子里绝对不干净!
“啪!”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年老失修的四腿长条桌摇摇欲坠。
“以前谢谢你们照顾我夫郎。”谢谢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我夫郎三个字被着重强调。
“以前是以前,往后,他有我从头到脚的照顾,大家有这个好心去帮帮别人吧!”
谁还听不出这是吃醋了宣誓主权,个个挠头摸鼻子的讪笑。
秦锋原本还想招够了工,让田娃帮忙看着,他去山上打猎赚钱。现在......他不能轻易离开家中一步!毕竟,谁知道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些,是人还是大尾巴狼!
但是,人愿总不如天算。
房子正式动工了,糠面儿馒头生意因为有秦白氏和秦彩红的加入也持续运营。
秦锋找的这些年轻汉子,统共十二人,六人留在家里打地基,六人上山伐木。
以前,上山伐木要上报官府,而且还得额外交一笔毁林费。但是因为黑山头些年有虎患,军队没捉住老虎撤走后,官府把林官儿也撤了,没有林官儿,大家砍伐木头就没有顾忌了。甚至有不少专门伐木到大麦乡去卖。但是所有伐木人也守着底线——给森林休养生息的时间,并且坚决不迈过小松岗一步。
小松岗有老虎,要钱还是要命,不少人还是分得清的。
但秦锋没办法,他得过小松岗,理由简单也充分——找不到合适的大梁木。
上山那天,他特意把郑青山请到了家里。明面上是指点大家怎么盖房子,监督大家的施工进展,因为保不齐过两天又要下雪,所以动作得加快。大家也没什么说的,毕竟郑青山是老木工,有经验。而且他们拿了那么多钱,干快儿点就干快点儿了。实际上,秦锋低声下气的求郑青山:“爷爷,我叫您一声爷爷,您过去帮我看一天吧,柏哥儿有多好看你也知道,他在家里,家里又进进出出的都是男人,我实在不放心。”
“不是”郑青山吹胡子瞪眼:“我看你是掉进蜜罐里昏了头了吧!乡里乡亲的,光天化日能把柏哥儿怎么着?”他拿自己刚刻出来的观音像赶秦锋:“去去去,别给我找事儿。”
秦锋握住木雕像,打量了两眼:“柏哥儿比这观音还好看,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他,你说人怎么能长得那么......那么”他词穷,形容不出来,总之这天上地下再没有一个比柳柏好看的,柳柏的小鼻子小眼都长在他心尖尖上。
郑青山一阵恶寒:“你要是就为了搁我跟前儿夸柏哥儿,麻利点儿赶紧滚蛋。”
“爷,我不说了,不说了,您过去一趟呗,回来请您喝酒,柏哥儿可会做下酒菜了,上回的卤味,您还想吃不?”
说到这,郑青山停顿了两秒。“我不喝酒,你让他给我做面点,多捏些花样,把从齐莲那儿学的手艺都使出来。”
“谁?”这个名字陌生,秦锋一时没反应过来。
“齐莲,桃花村最会捏面点的齐莲,这你都能忘?”
“哦,你说黄夫子的娘,害,我不知道黄婆婆本名。”
郑青山哼了一声:“你能知道啥?”
秦锋嘿嘿憨笑。
郑青山瞥了他一眼:“适合做大梁木的树材,我有个印象,你去了到那处看看,要是没了再自己找。”
“得咧!”
有一个长辈坐镇,尤其还是以难打交道脾气古怪出名的郑青山,料想村里人谁也不敢胡来,秦锋放心进山了。
临走前,柳柏担心的不行,眼睛红彤彤的:“我不想你去冒险,大不了咱们的馒头生意不做了。”
“你还不信你相公?”
柳柏捣了秦锋一拳:“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你也不用瞒我,你身上的伤我都清楚,偷偷背着我在自己身上划了多少道口子我也有数。这次说好了,身上挂一道彩,不许睡被窝一天,要是像上次抓黑熊似的受那么重的伤,我就再不许你打猎了。”
“好好好,不打,夫郎发话了,我还能不听?你说东我绝对不敢往西。”
柳柏脸上有了些安定的神色,秦锋接着道:“这次用弓箭,不凑到老虎跟前儿去,要是形势不对,我立马就跑。”
“老虎打不打得着不一定,保住小命儿还不容易的嘛~”
“你别说大话诓我。”柳柏已然软下来了,话音儿似娇似嗔。
“不诓你,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见人哄住了,秦锋开始得寸进尺:“快,亲我一口。”“亲我一口我就浑身有劲儿,老虎撵我我能跑得更快。”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说的是真的。”
“每次亲你,我感觉血压都在飙升,要不行了。”
“要是你反过来主动亲我,嘶......我不会直接在你面前晕过去吧,不”
“啵!”
秦锋还没说完,柳柏踮起脚在他唇上印了一吻:“走吧,早点回来。”亲完,留下这句落荒而逃。
秦锋麻痹的心脏在柳柏离开后才恢复跳动:“要了命了。”
————
翻过小松岗后,林子更密了,遮天蔽日。秦锋在其中小心行路,拨开茂密的枝丫,忽然一点黄白相间的皮毛颜色映入眼帘,哈......大事不妙了。
话说那头,几个差役回去后交了差。但徐大老爷显然已然忘了这回事儿,听完下属的汇报反应两秒:“哦,你们说传播雪灾谣言的人是个农民,家里可有田地?”
“回县令,人犯名下正有田地五亩。”
“行,人犯充作劳役,田地充公。”
徐县令一挥手:“下去吧。”
等差役走了,衙门里还留着一人,对着徐县令开始鬼哭狼嚎:“妹夫,那锦田乡的乡守忒不是东西!你看他把我打的,眼睛快瞎了!”“他把我游街示众,还要把我关进大牢!要不是我跑的快,你就见不到我了妹夫!”
“行了!别嚎了!”徐县令挥手打断男子的话,转身坐在太师椅上。
徐县令徐中天今年四十有二,一年前纳了房美人为妾,美人年方十六,貌美倾城,徐县令很是喜欢,出门会客都时常带着。而现在眼前哭嚎之人,正是美人的哥哥罗作义。
罗作义今年二十有三,在十里八乡都出名,尤其在锦田乡,人称一声罗爷,那是有名的地痞流氓,有了县太爷姐夫的头衔之后,行事更加无所顾忌,除了杀人什么坏事儿都做过。
就在几天前,罗作义的手下在一家客栈看见个水灵的姑娘,一打听是别人交给客栈老板抵债的,结果这罗作义当天就在客栈把人奸污了。客栈一共两层,罗作义在二层行禽兽之事,底下一层的食客把动静听得清清楚楚。有人想上去搭救,却被周围人拦了下来,直言:惹不起,惹不起。
罗作义是什么人,是连官差都敢殴打当马骑的人。他们现在现在只盼潭同潭乡守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结果潭同真为民做主把罗作义抓了,定下游街三天后午时斩首。只是不巧,中途让罗作义被人搭救逃脱了。
徐县令听说事情始末,满脸怒色:“潭同他好大的胆子!”
“是啊妹夫,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潭同他是完全不把妹夫你放在眼里啊!”
“他眼里有没有我我知道!”
“你也是,怎么就不能给我少惹麻烦!我交给你的正事你哪次能叫我满意!”
“现在愿意交租交税的越来越少,我这个月收上来的不到一千两,那群刁民,他们以为潭同一个芝麻小官儿能给他们撑腰!”
话说罗作义能让差着那么大岁数的徐县令认下妹夫这个身份,自身也是有点东西的。这各种赋税的由头一多半是他想出来的,声明赋税的文书也是他找人伪造的,他地痞流氓的身份还刚刚好适合收租,是以,流氓罗作义与贪官徐县令一拍即合。
“你现在就回去,我给你一队兵,就说是我的命令,所有税收照收不误,如果有人反抗统统抓起来,潭同他若是违抗命令,我就砍了他的脑袋!”
“好!有妹夫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锦田乡,乡守的居所里,潭同面色凝重:“你说县里的粮仓已经空了,此话属实?”
“回乡守,此话属实。卑职扮做粮官儿进到粮仓里看过,里面一粒米也没有。”
“粮食都到哪儿去了?”
“属下听说......”回话者犹犹豫豫。
“听说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
“属下也是听大麦乡的百姓说,说是......粮仓的粮食都被徐县令发卖了。”
屋中一时陷入了沉默。师爷匆匆走来:“老爷,罗成义又回来了。”
众人窃窃私语:“他还敢回来?”
“徐县令应允的呗,这就叫狐假虎威狼狈为奸!”
“那我们还抓不抓?”
“不抓难平民愤,抓了,就真是和徐县令撕破脸了。”
第68章
抓?还是不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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