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巫女所做的一切, 几乎和他的姐姐谢玥卿完美重合。
……
谢铭迟有些失神。
他突然想到昨晚,明明自己该是第一个接受赐福的人, 却被压到了最后一个,继而陪了巫女一晚。
少年说,巫女觉得他和她有缘。
谢铭迟:“……”
他几乎是压着声线中的颤抖, 问:“那祭司呢,祭司是谁?”
“啧, 干什么打断我?我这不就要说了吗?”乞丐不悦道,“巫女存在于世的亲人, 只有她的父亲和弟弟,虽然弟弟年幼,但毕竟父亲已经年纪大了,巫女在位期间更换祭司是一件不吉利的事, 所以以防万一, 金巫们选定巫女的弟弟作为祭司。”
父亲和弟弟……
谢铭迟闭了闭眼, 觉得天塌了。
“祭司同样是金巫,而他作为祭司最大的职责, 就是保护巫女的安全,”乞丐继续娓娓道,“金巫们曾经问过年幼的祭司,是否愿意一生保护巫女,祭司说……”
谢铭迟抬起眼来。
“祭司说, 那是他的亲姐姐,他当然会保护姐姐一辈子。”
乞丐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道:“后来啊,巫女就和祭司一起回到咱们洗青寨来了,保佑我们到现在呢。”
桑茉桑逸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但其他六人却已然窥探清楚。
这巫女一家,说的就是谢家一家,巫女就是谢铭迟的姐姐谢玥卿,祭司,自然就是谢铭迟。
只是他们最后也没能回到清寨,乞丐的最后一句话,只不过是符合这个傀界的存在而已。
谢铭迟彻底沉默下来,开始努力回忆自己的姐姐。
他的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在他现在仅有的印象里,姐姐对待一切事物都极度温和,与万无秋的温和不同,那是来自女性独有的、天生的母性。
在他们搬到谢府的第二年,姐姐就进了宫,成为了璟国皇帝的谢妃,在谢铭迟的记忆里,似乎再也没有见过她。
……再也没有见过她?
所以姐姐也没再见过他,不知道他长大的样子,只知道她离开家时,谢铭迟还是一个少年。
就是因为这些,现在作为祭司的少年的,身形才会让万无秋觉得熟悉——因为那就是万无秋曾见过的谢铭迟的样子,还是他十几岁时的样子。
“行了,故事讲完了,”乞丐打了个哈欠,做出赶客的手势,“再想听别的也没了,你们可以走了。”
“就这些我们能知道什么?”桑茉有些生气道。
“怎么不知道?”乞丐朝谢铭迟那边使了个眼色,“你看他们,明显是知道了什么嘛。”
“再等一下,”谢铭迟稳住眩晕的身体,问,“清寨……洗青寨的历任巫女,死后会怎么样?”
乞丐:“当然是厚葬了。”
谢铭迟:“不会被做成灯笼吗?”
乞丐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会?你有病吗?”
说完,乞丐像昨天一样收起了遍布四周的蛊虫,然后拿着交换来的八盅灯油,悠然离开了。
桑茉闻言看向谢铭迟,吓了一跳:“你……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谢铭迟苦笑了一下,想勾起些嘴角:“很差吗?”
“差得要死,”桑逸十分肯定道,“感觉下一秒你就能进棺材了。”
怎么可能会好?
谢铭迟绝望地看了一眼天。
本来他只是保持着局外人的态度,惋惜地面对被做成灯笼的巫女,但现在知道那巫女就是他的姐姐谢玥卿,而清寨并没有把巫女做成灯笼的习俗。
他的姐姐怎么死了?
为什么死后被做成了人皮灯笼?
为什么……他的姐姐会创造出这样一个傀界?
险些就要站不住,万无秋连忙扶住他:“还好吗?”
谢铭迟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哎呀,其实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曲夫子说,“万一是他故意扰乱我们思路的呢?”
要是换做往常,谢铭迟就会信曲夫子这番言论,但事已至此……种种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假的。
巫女就是自己的姐姐。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可以完美掌握巫傀之术,因为他本就是金巫,是从清寨离开的人,他的血脉中本来就有着巫的力量。
“要验证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有一个办法,”谢铭迟心中发凉,声音有一丝暗哑,“我去找祭司。”
说着,他便飞快转身,朝着祭堂的方向去了。
少年白天除了吃饭时间会再自己院中,其他时间都在祭堂内,如果没有人来参加四境挑战,那他干脆就会留在祭堂的屋子里。
和灯笼,和姐姐在一起。
谢铭迟一路飞奔,跑到祭堂门口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来,那猛烈的搏动前所未有。
那一瞬间,他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深知巫女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就是自己的姐姐,他迫切地想验证剩下的百分之零点零一,又迫切地想知道姐姐进宫之后发生了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另一方面,她又不敢面对姐姐。
他和姐姐已经有一千多年没有见面了,他倒是忘记了一切,但姐姐却记得,她记得这一切,在这个傀界里度过了这段岁月。
谢铭迟更害怕的是,万一姐姐是被他连累的,因为皇帝想要杀他,所以姐姐也没能幸免……那他就真的没脸再见姐姐一面了。
身侧的手抬起来复又放下,来回往复,直到因为狂奔而带到急促的呼吸都已经平静,那颗灼热跳动的心却没有静下来一点。
谢铭迟咬了咬牙,鼓起了勇气,敲响祭堂的门。
很快,少年就像昨天一样打开了门,看见是他,还很惊讶:“又要来挑战?”
“不是,”谢铭迟摇摇头,“……我想问问,我现在可以见巫女吗?”
本来已经想好的话此刻却变了一番,谢铭迟也想不通自己现在想干什么了。
“不能,”少年倨傲地仰起头,“巫女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哪怕你是……也不行。”
“哦,好……”谢铭迟喃喃着转过了身,就在此时,身边掠过一阵清风,很快,带来那阵风的人便开了口。
万无秋道:“其实我们是来找你的,顺便问巫女安好。”
少年狐疑地看着他:“找我做什么?”
万无秋看了谢铭迟一眼,道:“你也知道,我们是来洗青寨体验参观的人,我们不久前得知,我们还有几位朋友也来到了洗青寨,只是找不到进来的方法,所以需要你去接一下他们。”
少年一副“你睁眼说瞎话”的表情:“哪还有别人来?有别人来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
“这也是我们奇怪的地方,”万无秋真挚道,“按理说你应该知道的,但是也许他们进来的方式有些特殊,所以你没有感受到。”
少年有了一丝动摇,抬起步子准备往外走:“我去看看。”
“我们和你一起吧,”万无秋拉着谢铭迟跟了上来,“他们比较调皮,也许看到不认识的人就会藏起来,我们跟着一起会比较方便。”
少年更觉得奇怪了,虽然这是洗青寨第一次来人,他业务不熟练很正常,但也不应该不熟练到感受不到外来人的程度。
可这两个人又急匆匆的,感觉说的不像是假的。
反正都在洗青寨的地界,看看也没事。
“行,”少年松了口,“那你们跟着一起吧。”
万无秋捏了捏谢铭迟的手,朝他歪了下头。
谢铭迟明白他的意思,万无秋现在做的就是他一开始想做的——把少年引开,看看他到底是谁。
既然万无秋已经替他开了口,那他也没理由再逃避了。
谢铭迟深吸一口气,回了万无秋一个微笑,和他一起跟上了少年的脚步。
三人一路走向离开洗青寨的路,一直几乎要走到那块石碑旁,空气中的白雾才浓重起来。
两人怕跟丢,只能跟紧少年的步伐。
少年停在了那块栅栏边,左右看去,并没有发现人,奇怪道:“你们说的同伴呢?”
谢铭迟悄悄拍了下手链上的几颗珠子,一时间,白雾中透出几抹妖冶的红色和浓墨似的黑,稳稳停在了栅栏之外,逐渐汇聚成人形。
饶是业务不熟练的少年也知道这不是正常的卷入者,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来:“你们敢骗……啊!”
在他转过脸的同时,谢铭迟稳准狠地打上了少年脸上的傩面,一把抓住边角,狠狠往下一扯——
他和少年隔得很近,近到哪怕四周浓雾四起,他也看得清少年的脸。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准确来说,是和少年时的他一模一样。
和姐姐离开家进宫那年的谢铭迟,一模一样。
少年被撤掉傩面,猛地一滞,恼羞成怒就要扑过来,谢铭迟和万无秋只能向后躲闪。
突然,就在少年即将扑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四肢。
谢铭迟定睛一看,竟然是树枝。
干枯褐色的树干分化出嫩绿的枝条,有的从浓雾中穿过来,有的是从少年脚下的那片土地钻出来,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狠狠抓住他,让他不得动弹。
少年大惊失色:“怎么会——”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连忙寻找自己的傩面,却看到它已经被谢铭迟扔到了栅栏之外。
栅栏之外已经不属于洗青寨的地界,离开洗青寨的人不能再回来。傩面是每个巫者心血所化,作为身份的象征,当然,也代表着他们自己。
他拿不回来。
他也再走不了了。
第158章 传言
眼见少年逐渐被树木化, 谢铭迟转过头来,垂眸不语。
作为祭司的曾经的自己,应该是彻底回不来了。
不过他的脸也说明了一切——巫女确实是他的姐姐谢玥卿, 这个傀界是属于她的。
一时间, 他有些无措, 茫然地看着前方,眼神没有聚焦。
忽地, 一只手拉上了他的,手背被熟练地轻轻捏了几下,随后就听旁边那人温和道:“我在这里。”
他在这里, 所以他不用害怕,也不用恐惧。
如果伤心, 他的肩膀、他的身体,都可以供他驱使。
谢铭迟深深吸了口气, 复又呼出,勉强弯起些嘴角:“没事的,我没事……姐姐他们都已经死去很久了,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好好的进宫为妃, 为什么会被做成了人皮灯笼?
就算结果是他最不想知道的那种, 他也想弄清楚。
“我们还有一盅灯油, ”谢铭迟看向万无秋,“我想今晚去问她。”
“好, ”万无秋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不过在此之前,也许我们可以先去问问夫子们。”
皇宫中的事、朝堂上的事,谢铭迟忘了,万无秋不甚清楚, 但三位夫子都是朝廷委派,也许多少会知道一些其中内幕。
两人结伴往回走,一路上见沿途景致并没有发生变化,族人们的活动依旧富有生活化,但暗自监视着他们,十分正常,并没有因为祭司的消失而改变什么。
即将到达祭堂那边时,两人碰到了昨天那个大波□□生,女生拦住了他们:“哎,你们是要去祭堂吗?不用去了,那祭司不在,门根本开不了。”
她和自己的同伴昨晚都受到了赐福,眼见灯油也许是什么关键的线索,本来今天是想再去碰运气,参加一次挑战,但敲了很久门都没人答应。
女生纠结了一下,悄悄说:“那灯油肯定是很有用的东西,说不定能保命的,祭司就是耍心眼不想再让我们拿到。”
傀界里的NPC不想让卷入者活着,这很正常。
不过考虑到真实状况,谢铭迟还是好心提醒:“不是,门不开,是因为里面没人了。”
女生奇怪道:“你怎么知道?……那人去哪了?”
谢铭迟淡定道:“死了。”
女生惊讶:“……啊?”
谢铭迟:“嗯,是这样的。”
很明显女生是把少年当成了守门鬼傀,但是现在听闻少年的死讯,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和同伴对视一眼之后就匆匆离去了。
谢铭迟倒是不担心,祭堂门打不开,他们唯一的损失就是不能再参加四境挑战,不过对于已经拿到灯油的一行人来说,倒也不是那么必要。
他们八人有灯油,女生和她的三个同伴也有,剩下的四人昨天就不敢去挑战,今天也不见得有那个胆子。
至于晚上,除了身为祭司的少年可以开门,谢铭迟猜测巫女的心意也可以控制门的开关,这样一来,手上有灯油的十二人还是会在午夜时分被纸人带走。
不管怎么样,他们可以见到巫女。
如果顺利,如果姐姐能认出他来,如果姐姐不是因为他而被连累致死,同时也不恨他的话,也许他们今晚就能出去了。
不顺利的话……
那就不好说了。
片刻后,两人在街边碰见了其他六人,打过招呼之后,几人便一起回到了住处商讨。
对于桑茉桑逸,他们也没再藏着掖着,反正他们已经知道万无秋是傀城城主,知道这几个人身份都很特别。
值此需要他们之时,把真相和盘托出也没什么不好。
刚才姜夫子就已经很心平气和地把他们可以知道的部分全都告诉了他们。
说是说了,接受度怎么样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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