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玦拉长了尾音,陈行间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悄悄支起来耳朵。
“——你还是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我想喜欢你。”
陈行间如释重负,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录音笔,塞进了连玦的掌心。
连玦感受着手里方方正正的形状,随口猜测道:“什么啊?不会是求婚戒指吧?我告诉你,没有玫瑰花没有氛围感投影仪没有端着相机全程录像的摄像师,我是不会同意嫁给你的!”
他又捏了捏边缘,不像是丝绒盒子的质感,正中央有一个圆圆的小按钮。
“这是什么?能摁不能?”
陈行间忽然拦住连玦的手腕,语气认真:“连玦,那一会儿要多想着我的好,知道我还会对你好。”
“什么意思?”连玦有些迷糊,抬手将圆圆的按钮给点开。
录音陈行间做过了一遍简单的处理,隐去了他说话的声音,只剩下连庆福的自述。
尘封的故事顺着声音开始逐渐抖落掉身上的灰尘,露出原本的形状。
“我和于瑾在京城认识,她掰了一半的面包给我,我们相爱了”
“李方雅说村里人生孩子都这样,我就没管,结果她大出血,人没了。”
“孩子?孩子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见了兴许是送人了?”
字词仿佛荡到了半空之中,绕着他的脑袋左右盘旋。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连玦只觉得脑袋里剩下一片的空白,什么都想不明白,周围只有动画片播放着的音效声,远远的也听不清。
“那个女人不是我妈妈?”
“是,你妈妈叫于瑾,是个很温婉秀气的女人。”
“连庆福说的那个不见的孩子,是我?”
“是,李芳雅在里面动了手脚。”
“你早就知道?”
“是,拿到了证据这才敢告诉你。”
两人近乎称得上是僵硬的一问一答结束,谁也没再开口。
连玦慢吞吞的,像是小蜗牛一样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膝盖里,后背上似乎也结出来了一个硬邦邦的躯壳,把自己罩在了里面。
几滴泪顺着眼眶坠到了沙发上,将浅色的沙发晕湿了一块,分外扎眼。
连玦抿着唇抬手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反倒是将湿痕蹭开了一大片。
他盯着碍眼的痕迹不愿意停手,擦的泪珠顺着眼眶掉,擦的指尖通红,皮肉要被生生磨掉一层。
“连玦,连玦”
“不准擦了,乖乖的!”
连玦像是没听到一般,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双手被束缚,头被强制性地塞进陈行间的颈窝里。
他听见陈行间叹出一口气,低低的,几乎听不真切。
“小玦,想哭就哭了。”
“有我陪着呢,有我对你好呢。”
连玦鼻尖一酸,泪水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呜咽声怎么都压不下去,随之转变成了哭嚎,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在沙发上坐不稳身子。
十几年的苦和酸涩全数宣泄在了这一场的哭嚎里,泪糊了满脸,后背抽抽的痛。
他知道,他就是知道,妈妈不会那么对他。
所以这么多年过的这么苦,气到极致开口说恨也添上了个应该、添上了个或许。
他没错怪妈妈,妈妈不会怪他的。
连玦哭,陈行间就坐在一边陪着,任由泪像是雨水一样打湿了他小半个肩膀。
许久之后,连玦的哭声渐弱,额头小心抵上了陈行间的颈侧,声线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不会放过连庆福的,我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他。”
话刚落了一半,屁股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陈行间面色发沉,压着脾气道:“胡说什么?连庆福有我不放过他,你现在考虑考虑怎么跟我解释自己说死的事。”
连玦哼唧两声,心里还是难受的很,提不起来力气和陈行间呛声。
陈行间转移话题的戏码有点拙劣,这次被他看穿了。
最起码现在能苦中作乐,他身边有着陈行间这样一个挺好的爱人。
第109章 高高兴兴
连庆福自己认了罪,但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证据不足,最后连庆福被判了无期徒刑。
李芳雅挪用公司的公款被发现,陪着连庆福一起去蹲了大牢。
两人的判决结果下来之后,陈行间当即拎着两条烟去串了个门子,两人在监狱里的日子估摸着不会太好过。
连庆福被关进去之后,连玦又见了他一次。
陈行间拉着连玦的小手,紧紧皱着眉:“不去看他行不行?”
“最起码得知道亲妈埋在哪里了,这么多年一次香也没上过。”连玦抿着唇,笑的很勉强。
陈行间到底没了话,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连玦进了四四方方的小房子。
连庆福双眼呆滞,眼球里面布满了红血丝,身上还有青青紫紫的伤痕,往日神采皆失,瑟缩的像是刚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老鼠。
两人隔着玻璃窗对望,连庆福垂着脑袋,连玦神色淡淡,双方之间宛如陌生人。
狱警敲门警示:“犯人注意了!探监时间只有半小时!”
片刻之后,连玦偏开眼,率先开了口。
“连庆福,我妈妈呢?”
连庆福低垂的脑袋微微抬起了点:“连玦,我还以为你怎么也会先问问我过的怎么样。”
“不是显而易见吗?你应该过的不太好。”连玦耷拉着眉眼,“看见你不好,我心里也就舒服多了。”
“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无所谓,我去找陈行间,他会帮我查。”
连庆福忽然闷着头低低的笑出了声,他仰头看向连玦,忽然道:“你现在和于瑾一模一样。”
“于瑾是我亲妈,我当然像她。”连玦不轻不重顶了回去。
连庆福愣愣的盯着连玦的脸看,片刻之后挪开头。
“云城溧山山脚。”
得到了答案,连玦一刻也没在停留,直接出了门。
陈行间瞟见连玦出来后,自然地拢了拢他领口的围巾,哑着嗓子问:“都问出来了?咱妈埋在哪里了?”
连玦被逗笑了,脸上冒出来一个浅浅的梨涡:“什么咱妈,你叫你自己亲妈都没这么顺口吧?”
“叫就叫了,你还能拦着我?”
“烦人呢,今晚你去书房睡。”
-
于瑾被埋在一个小山旁边,只有小小的一个土包,周围长满了杂草。
两人赶回云城去祭拜,日子刚好赶在了两人摆酒的前一天。
祭祀用的是最高规格,细致选过了“三牲”。
牛选了健壮无病的,羊是头角完整的公羊,猪也膘肥体壮胖的能流油。
陈行间没什么避讳,直接跪在土包旁边给于瑾磕了三个头,火盆里的黄纸燃的旺旺的,映红了他半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垂着眼轻轻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脚传的很远很远。
“妈,你放心把小玦交给我,有我在,不会让他再受谁的委屈。”
连玦垂下眉眼,跪着往火盆里多添了几张黄纸,小小声地叫了声妈。
火焰猛得升腾,冒出一点紧促的火星。
热浪扑了他满脸,火盆后的土包在烟气里扭曲变形,弯弯曲曲地倒映在连玦的眼瞳里。
连玦眼眶被蒸出来了点点湿痕,刹那间燃烧的黄纸、飞扬的烟尘、迎着风晃动着的小花和沉寂的圆土堆占据了他的五感。
妈,你听着了吧。
迟到了二十年的这声妈,今天终于叫出了口。
好在一切都不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衣服角角被人轻轻扯了扯,连玦忍住眼眶的泪意,转头看陈行间。
“连玦,今天当着咱妈的面,你给我透个底,”陈行间眉头微微挑着,“临上飞机,我去房间找你,你着急忙慌把小本藏了,写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那个惊慌劲,他还以为家里进了一个跟连玦长的一模一样的小贼。
连玦唇角忍不住绽开了笑意:“不告诉你。”
“当着妈的面也不乐意跟我说?我还怪没面子呢。”陈行间幽幽叹出一口气,随后非常幼稚地开始告状,“妈,你看看小玦。”
连玦轻哼:“告状了也没用,那是我亲妈,跟我站一边呢。”
“得了,那我就权当你写的是连玦喜欢陈行间,这辈子离不开陈行间。”
“才不是这个,美的你。”
两人在山脚下待了很久,刚开始是陈行间说,连玦时不时补充两句,到后来就是连玦自己说,说这些年干了什么,做了什么。
连玦盘腿坐在地上,头靠在陈行间身上,坚实的触感从头顶传来,心里无端的踏实。
他心念一动,刚准备说的话转了个弯,懒洋洋地道:“陈行间运气不好,明天就要跟我摆酒,往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想反悔也不行了。”
陈行间眼底流泻出笑意来:“妈,我不会后悔的,碰上连玦是我撞大运。”
撞大运的陈行间非常阔气的包下了位于京郊的老教堂做场地,那间教堂大概有个几百年的历史,平常只做展览用,只在特殊时间对外开放,不知道陈行间用了什么法子,让负责人松了口。
两人身上穿了同一件款式的西装,只是暗纹处做了不同的花色。
陈行间的袖口戴的是那对红宝石袖扣,暗红色的宝石华光闪烁,映衬着暗色的西装衣料,又配上陈行间的那张脸,看上去又贵了几分。
连玦站在圣坛前,台下全数是各方宾客,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那么多张的脸上全数都是赞许,是他之前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高萍和钱雁雁坐在第一排,眼眶里满是泪光,连玦对着两人笑了笑。
日光顺着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在地上流泻出炫目的光影,教堂大门被推开,陈行间手里抱着一捧花从门后缓缓踱步而出。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陈行间神色庄重,一步一步走向圣坛,走到连玦身边。
两人婚礼简省了许多环节,剩下交换戒指和牧师致词。
陈行间将手里的捧花递给牧师,捏着连玦无名指的手指打着颤,戒指险些从手心里掉出去。
镶嵌着宝石的银戒终于缠绕在连玦的指节,亮色的戒指衬着如玉般的肤色,亮的晃眼。
连玦眉眼弯弯,迎着光将带着戒指的手转了一圈:“老婆,这么紧张啊?”
陈行间一挑眉,这才想起是说自己抱着捧花入场的事。
那还能怎么着,就两人之间的这点路,他也想亲自走过去。
连玦什么都不用干,只要站着等,他就会主动走过去爱他。
牧师的声音低沉醇厚,似有千钧之力,以上帝之口传达旨意,不容置疑,不容亵渎。
“你是否愿意和对方永远在一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永远是很沉重的时间词,然而他们说——
“我愿意。”
全文完。
后记:
连玦泛黄的笔记本被端正地摆放在餐桌上,下面还衬了一张摆酒用的红纸,显眼到两人一回家就能看见。
一缕风顺着窗隙窜进屋内,笔记本哗啦作响,停在最后一页。
新旧字迹交替。
原本留下的小字已经被时间冲刷的模糊不清,现在更显眼的是连玦用红色水笔用力写下的一行大字。
“我是连玦,我不完美,但是我现在很高兴。”
怪不得他之前许的愿望不灵呢,开心是他从别人本子上抄来的,高兴才是他自己得来的。
连玦,高高兴兴!
当然,陈行间也要陪着他一起高高兴兴!
第110章 番外 换个时间再相遇(一)
又被赶出门,不准吃晚饭。
连玦娴熟地将自己冻的发僵的手指埋进雪堆里,扒拉了点雪塞进嘴里。
灼热带着刺痛的热意笼罩了整对手掌,嘴里划开的雪从喉头一直冷到胃里。
今年的雪似乎下的格外的大,身后还跟了一个有些奇怪的男人。
连玦的头往右侧方偏了偏,黑色风衣非常警觉,在察觉到他转头的一瞬间,连衣角都隐匿在了巷子里。
自从三天前开始,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那个男人便会落下一些生活用品,偶尔是一双只沾了灰的棉鞋,偶尔是切下了一丁点小角的草莓蛋糕
连玦把自己的手从雪窝里收回,一反常态,直接席地坐在了雪窝上,闭上了眼睛。
他在心里默默数秒,在眼睫上落上了第一片雪花的瞬间,头顶上方传来了略显慌乱的呼吸声。
一双冷冰冰的手贴上了连玦的侧脸。
死寂宛如一潭枯井的杏眼猛然睁开,抬手攀上了那支对于他来说过于精壮的胳膊。
“跟着我做什么?”
沙哑的质问声在巷口响起,惊掉了那男人肩头落下的几簇雪花。
那人只是皱了眉,双臂环着连玦的腰微微用力,让他在地上站好。
他轻轻开口,很认真的语气:“准备带你走。”
巷口透进来的光恰好虚虚地笼在了男人的脸上。
连玦第一次看见他的脸。
那男人长的很好看,匮乏的脑袋里压根想不到除了好看之外的形容词,就像是外面海报上举着饮料的男明星。
他没板着脸,也没骂他,但是连玦就是能从他说出来的话里琢磨出来一点生气的意思。
那男人做着自我介绍:“我叫陈行间。”
“嗯。”连玦乖乖点点头。
陈行间将连玦肿的像是胡萝卜一样的手包进手心,嘴里说出来的依旧是低沉的语调:“跟我走了。”
“嗯?”连玦浅浅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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