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南亭无奈地靠在车门上,回忆起离京时郁鹏天满嘴胡诌的场景,失笑道,“原来郁大人还是张乌鸦嘴。”
飞絮问道:“大人,今晚原计划能到的驿站,现在恐怕是去不了。”
他们后面还有四辆拉东西的马车,但此处人生地不熟,秋南亭没打算让大伙分开。
他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山间空地,正值暮色四合,远处的天际还残存一抹晚霞。
“在这里露宿一晚吧,大家辛苦些,明日白天我们一起推车去找地方修。”
等生起大一些的篝火,李津带着侍从们打完猎回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好在南方已经入春,又生着火,冷是不冷的。
星空澄澈,月光洒在草地上,映得这一片露宿地带有些浪漫的意味。
萦丝拿出带的调料,而飞絮从行李中翻出锅碗瓢盆和几块肉干,倒了侍从们打回来的水煮汤。
大家围着篝火,忙碌地准备着晚餐。
秋南亭脱下外袍,卷起袖子,想拿过串好的肉去烤。
李津直接把衣服给他披了回去,将他手中的肉都拿走。
他将串好的鸡肉摆开、翻面,撒佐料的动作之娴熟,飞絮看着,忍不住感叹:“大人,这手艺可比我们这些下人强多了,您倒像是有过露宿经验的人。”
“嗯,倒确实是有一些。”
他说的是之前在丧尸那个世界的事,飞絮自然而然理解成他还没进王府前,在乡下的经历。
李津烤了会儿肉,目光便停留在秋南亭身上。
等秋南亭戳戳他,又指指火里的肉,他才不紧不慢地翻烤几下,随后拿起来吹了吹,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才递到秋南亭嘴边:“尝尝。”
秋南亭张嘴咬了一口,随即眼中一亮,凑到他耳边道:“宝刀未老。”
“那当然。”李津挑眉勾唇,俨然一副被夸高兴了的表情,“你拿着吃。”
“你吃,我再等等,我想吃那个鱼。”秋南亭又就着李津的手咬了一口,便推了回去。
李津自然不嫌弃,三两口将剩下的鸡肉吃了穿上新的去烤。
一旁的萦丝和飞絮看着两人的互动,早已闷在心里的好奇愈发旺盛。
飞絮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少爷,恕奴婢问个不规矩的问题,这也是不在府中了奴婢才敢问的。”
此话一出,萦丝立即拉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别乱问!”
“无妨,问就是了,你们都是我亲近的人,有什么自然就问了。”秋南亭伸手拨弄了两下插着鱼的树枝,隔着篝火看向她们二人。
飞絮坐近了些,遮着嘴小声道:“您和世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第188章 我未摘月,月亮却奔我而来(33)
秋南亭闻言稍微犹豫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李津,对方也正看着他。
李津见秋南亭有些纠结,视线扫过飞絮和萦丝。
萦丝神色紧绷,而飞絮则是抿了抿嘴,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她结结巴巴开口道:“少爷不想说,那,那,那就不说了。奴婢……奴婢不问了。”
秋南亭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倒也不是不想说,只是怕你们有些无法接受。”
他跟家里人说的时候,还有李津跟康王说的时候,都是屏退了下人的,因为在这个时代,他们的感情终究算不上主流。
在世人眼中,他们二人关系再好,日后也会各自成家。
但是他们不会成家,这个事实,他们的自已人是一定会知道的。
特别是萦丝飞絮这样亲近的自已人。
“其实,你们可以认为,我们二人就是……”他稍稍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像我爹娘那样的关系。”
此话一出,两个姑娘非但没有惊诧,萦丝还松了一口气,原本绷紧的肩膀瞬间放下,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飞絮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晃悠,忽然笑了一声,冒出来一句“世子定是很好的人”。
秋南亭说完也松了口气,从善如流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飞絮挠了挠头,呲牙笑着说道:“因为少爷也是很好的人。若世子不好,少爷肯定不会……嘿嘿。”
听着这话,秋南亭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放声笑了起来。
“谁教的啊,这么会说话了?”
笑过之后,秋南亭认真看着萦丝和飞絮:“既然说开了,以后你们也不用心中总想着什么。咱们是一起过日子的自已人,知道就好。”
两个女孩子都点点头:“奴婢明白。”
飞絮则挠了挠后脑勺,憨憨地笑了一声,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抓过手边的肉串,闷头啃了起来。
火光映在几人的脸上,夜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
李津噙着笑,坐在一旁不语。秋南亭转头看了他一眼,扬眉问道:“高兴吧?”
“又不是你夸的,我高兴做什么?”李津笑着回道,伸手摸摸他的泛红的耳朵。
秋南亭轻哼一声,轻轻捶了他一拳,没再多说。
这时,萦丝忙活着翻烤鱼,抬头说道:“少爷,鱼好了,快趁热尝尝。”
秋南亭接过鱼,用筷子挑了一口,点头称赞:“好吃好吃,你们也吃。”
萦丝低眉一笑:“好,这里还有十来只,方才抓了许多回来,少爷吃完我们再烤。”
一旁的飞絮正忙着往篝火里添柴,手里攥着一小把枯枝,动作轻快利落。她的眉眼灵动,带着少女特有的活泼,做什么事都莽莽的。
众人围着篝火,吃饱喝足后,夜色渐深,山间的寒意渐浓。
李津站起身,抖了抖衣袖,低头看向秋南亭:“跟我去四周转转吧。”
秋南亭正有方便的想法,拉着他的手起来。
篝火旁,萦丝将叉肉的树枝扔进火中,转头看向飞絮,声音压低了几分:“他们走了。”
飞絮立刻凑近些,两人的脑袋挨在一起,偷偷说起悄悄话。
飞絮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不住心事一般:“我们果然没猜错,只是不知道夫人和老爷知晓不曾?”
萦丝抬头望了望火光外的方向,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这就不是我们该说的话了。问出来已是有些冒犯,少爷也是将我们真的当自已人才会说出来。以后咱们得替少爷多留心些,官场上最是黑心,保不准有人会用这种事攻讦少爷。”
飞絮用力点头,神情一下子认真了起来:“那是自然!只是不知道到了洪州,世子还会不会和少爷同吃同睡呢?”
萦丝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看他们二人的模样,像是能分开的么?不过,少爷背后的势力不少。即便他们亲密些,旁人没有确切证据,又敢瞎说些什么呢?”
飞絮忽然咧嘴一笑,眼中满是狡黠:“嘿嘿,跟了少爷真好,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少奶奶来磋磨我们这些下人。”
萦丝被她逗乐了,却还是轻轻推了她一把:“方才你还说了那种话呢!少爷那般的人,就算真有少奶奶,那少奶奶必然也是好人。”
飞絮歪头想了想,眨了眨眼睛,憨憨一笑:“哦,也对!”
两人低声笑着,飞絮抱着膝盖蜷在篝火旁,明亮的眼神映着火光。
————
二月上旬,到了洪州。
洪州原本的知州和通判已经离开,留下了交接工作的师爷,还给秋南亭留了些信,指了几个可用之人。
人刚到州衙,师爷就搬了几筐子案卷账册出来,让他例行审阅。秋南亭本还想将洪州情况先摸个底,去地里还有百姓住的地方瞧瞧。
可现在洪州地区的农田已经开始播种早稻了,南部地区估计都快播完了,北部也即将要开始了。
好在来之前他做过些功课,虽不至于完全将洪州的底摸清楚,但是至少农业和经济基本都了解过了。
秋南亭跟李津在府衙门口草草过了个新官上任的流程,趁着百姓都来看热闹,先把皇帝给自已手谕给大伙给瞧了一眼。
正是李源说,允许他在地方便宜行事,在朝廷的大政策下面自已做些小变革。
百姓们拖家带口,水泄不通围在府衙门口,瞧自已原先顶好的那个父母官给换成了个面嫩的文弱书生,又拿出莫名其妙的“圣旨”,正是疑惑的时候。
秋南亭忽然问了一句话:“各位,那些是种地的,可否往前些来听我说些话?”
百姓们面面相觑,只有十来个往前迈了几步。
“这位大哥,您是种什么的?”
“回大人,草民是种稻子的。”
“那大爷您呢?”
“也是水稻呐!”
“那你们一年能余多少钱呐?”
这会儿他们正是实行的均田制,按人头分的田地,农民手里攥着的钱,全是种地又交完税后余下来的。
说到这话,人声音就下去了。
这话说得没意思,挣得多的不爱显摆,挣得少的说出来丢人。
秋南亭也不求得到确切回答,又俯身问了句:“那能想办法再多挣点儿么?”
“大人你说的这是啥话嘛!”
大家忽然就七嘴八舌说开了,带着浓重的洪州口音,秋南亭听不甚懂,好在那师爷人还没走,在旁边给他翻译。
“谁还不想多挣点,这个税这么多么,咋挣!”
税的事秋南亭还真没办法,术业有专攻,或许未来他能与郁鹏天讨论一番,不过现在国库都不甚充盈,没有条件给百姓们减负。
“虽然现在本官没办法给你们解决赋税的问题,但是如果地里的东西变多了,是不是自已剩得也能多些?”
“是吗?”
“咋多啊!”
师爷压了压手掌,百姓们虽然不太认秋南亭,但是上一任知州的师爷他们都认识,多少给点面子,安静了些许。
秋南亭朝师爷感激拱手,“烦请您给介绍介绍。”
师爷一甩衣袖,清了清嗓子:“方才陛下的手谕也给大伙儿瞧了,这位,正是陛下特意请来的农事奇才,他在翰林院中写了十多卷书,陛下都赞不绝口。他说有法子,那肯定就是有的。”
“说不上奇才,只是有些想法。”秋南亭谦虚点头,“只看大家信不信了。”
底下的人都还抓着瞎,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想干嘛。
秋南亭跟李津对了个眼神,这位通判便被当做知州身边的左膀右臂使唤了,和侍从们从府里搬出来几箱子书来。
秋南亭从箱子里掏出一本。
“有没有又会种地又会识字的?”
第189章 我未摘月,月亮却奔我而来(34)
这一问读书和种地兼具的,底下的人又是一阵骚动。
洪州是鱼米之乡,大多数人以种田为生,也有供家里孩子上学读书的。但凡是送去读书的小孩,家里都不会再让下地了,一是本来小孩子就没田,二是省得耽误了读书。
也就只有些家中大人身体不好,或是家中较为困难的,曾读过书后又回去种地的。
这种人是极少的。
这时,人群中终于有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站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黄发灰的布衣裳,举起来的手上满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粗茧。
秋南亭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到自已身边来,他挠了挠头,三两步跨到府衙门口去,一个大汉子含着胸,显得有些拘谨:“大人,草民勉强能认几个字。”
“好!”秋南亭将手中的书递给汉子,“你翻开看看,这上面写的,正是关于种稻子的办法。你念出来试试,这些内容能不能明白?”
那汉子拿着书,对着底下磕磕巴巴念了几段,转过身看向秋南亭。
“大人,这些法子有些看得懂,有些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秋南亭点点头,又翻开书中几页,指着其中一段说道:“这里提到,在早稻播种前,如果能提前将田埂加固,同时保证灌溉水渠畅通,后续的水稻生长能更好,你觉得这个办法有没有道理?”
汉子一听,点点头:“这自然是有的,我们平时种稻子也讲究这水渠呢!只是官府没钱修,我们自已又只能弄个大概。”
底下百姓见那汉子与秋南亭对答,似乎也逐渐听出了些门道,不少人开始认真地看向他手中的书,有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甚至偷偷踮起脚,想要瞧清楚那书到底写了什么。
“你说有些看不懂,能具体说说哪里不明白吗?”
那汉子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段文字,挠了挠头,语气有些犹豫:“这里写着,晚稻收割后,还要继续种东西。大人,这不是把地种坏了吗?地种了一年,也该让它歇一歇吧?”
话音一落,底下百姓纷纷点头,但凡是个种地的都知道休耕的道理,土里能用的东西有限,一茬茬吸收了就得等恢复。
秋南亭听了,轻轻一笑,伸手翻到书中的某页,指着一幅插图说道:“你看,这里画的就是我建议种的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汉子凑近一看,皱着眉头盯了半晌,摇了摇头:“像是野花?”
秋南亭笑意更深,将书举起来转向人群:“像野花,但不是野花。有没有人认得它?”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后有个细弱的声音从后排传来:“紫云英?这不是药材么?”
秋南亭目光一亮,抬头问道:“是哪位说的?”
说话的是一个挤在人群中的老头,见秋南亭问,犹豫着没有出声。这时,站在一旁的李津一直冷眼注视着人群,闻声后将视线扫向那老头,眉毛一立。
老头猝不及防对上李津的眼神,顿时一个哆嗦,畏畏缩缩地举起手:“是……是草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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