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今日这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并没有拿着那些简单无比的课程到他面前晃,但教的这些东西仍与做一个皇帝关系不大。
不过让他疑惑的地方其实在于,他感觉这个首辅不知为什么,忽然显得不那么“狂”了。从前僭越的事,他知晓的不知晓的,不知道做了多少,今天居然在自已面前规规矩矩的。
难不成是又有什么新的谋划?或者是怀疑自已身边有其他人,故意装乖想要放松警惕让自已露出破绽?
但他今天匆匆忙忙把亲信赶进卧房,那首辅看着也不太聪明的样子,完全没发现。本来他连理由都想好了。
秋南亭不卑不亢地跟着皇帝的轿辇走着,全然不知别人怎么看待他的。待到了御花园,秋南亭便敏锐地发现,有的花坛明显瞧着里头的花草不太完整,就留下的那些同种花来看,恐怕是被移到自已的府里去了。
这原主也算是会薅的。
好好的御花园,如今看着虽然还修整过,但总有一种被蝗虫过境的凄凉。
秋南亭扶额,对小春子吩咐道:“改日把这些该填填该补补,别败了陛下的兴致。”
李辰轩只静静看着他对着自已的后花园指手画脚,缓慢下了轿。
秋南亭见状连忙下意识伸了只手过去,只是想扶他,又纠结着是不是人设不太对劲,手将伸未伸。
只听见小皇帝轻笑一声,只是笑声微冷,也没管他的手自已走了下来。
等他往前走了,秋南亭才低声训斥抬轿的人:“怎么都不扶陛下?你们都不扶,难道要本官来?”
奴才们又不知道这首辅抽什么风了,不给皇帝好待遇是他暗示的,这会儿还要假惺惺装贴心,无奈都只能跪在地上低头认罪。
“没有下次了,你们看清楚谁才是这座皇宫的主人。”留下一句话,秋南亭便跟上了李辰轩的步伐。
烈日下,几个下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莫名和疑惑。
所以这主人到底是谁啊?
流水潺潺,从亭子周边的管道中随着水泵被吸至亭顶,又四散开来如同珠帘般垂了亭子一圈,冰凉的水很快便拂去了亭周的暑气,这便是水凉亭。
小春子和兰公公一人抱着棋盘,一人抱着琴,等着秋南亭吩咐。
“陛下想学哪个?”
“老师安排就好。”
秋南亭唤来玉石棋盘和棋子,天热,摸着这个凉快。
“那就先试试棋吧,陛下可曾接触过?”
“未曾。”
秋南亭便耐心跟他解释基本的规则,给他演示了一局自已与自已下。
李辰轩并非完全没有下过棋,前面听得兴致缺缺,待到秋南亭说要跟他试试对弈的时候,才勉强提起点兴趣,他勉强装作初学者的模样,但又不想完全输给秋南亭,便不由得多放了几分心思。
两只小手在棋盘上你来我往,只是纤长的那只尤为显眼,手执白子的指尖甚至不逊于白玉,特别是泛着粉色的质感只看了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李辰轩本有一瞬去看那只半掩在宽大纱袖中的手了,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明明秋南亭每一子落得都极其温和,攻击性甚至还不如十岁的孩子,但是败局已定,李辰轩只能收回手不再落子。
“陛下初次弈棋便有如此水平,微臣佩服不已。”秋南亭咧嘴一笑,把棋子一颗颗拈回棋奁里,“可要再来一局?”
李辰轩幽幽看着他,心中颇有些不甘心,好胜心一起,便索性打算不再隐藏。
“那就再来一局。”
两个时辰后,秋南亭唤兰公公给小皇帝擦擦额角的汗,挽着衣袖把棋子捡回来。
“已经十余局了,陛下还是先歇会儿吧,去御膳房问问可有消暑的清凉食物,少端些过来。”
小春子领命派人去了。
李辰轩喘了口气,实在没想通怎么自已能连输十几局。他虽年幼,也算不得什么天纵奇才,但跟在他身边的亲信谁不夸一句陛下早慧,哪怕与老臣对弈也多是有输有赢。首辅也就比他大六岁,怎么就把他压在棋盘上打了?
难不成之前那些臣子都是在奉承自已?
秋南亭把一小碗水果冰酪递至李辰轩面前,让他吃些解暑,看这小皇帝下个棋把脸都下得通红。
殊不知他是羞的。
李辰轩还在自顾自地复着盘,就凭秋南亭那温和轻柔的棋风,就如涟漪一层套这一层,让他人永远都触碰不到最中间,不明不白地就赢了,这就够他学上好几个年头的。可这首辅不是个杀伐之人吗,又怎会有这样的棋风,莫不是忽然开始走笑面虎的路子了?
思绪间,嘴唇上忽的一冰,李辰轩抬眸才发现那双素白的手拿着勺子都杵他嘴上了。
第25章 首辅的皇帝养成计划(3)
“陛下都热得恍惚了,快吃点解解暑气。”
李辰轩木着脸把勺子拿过来自已吃,“多谢老师关心。”
竟让他疏忽了,要是不是勺子而是什么凶器,恐怕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李辰轩越想心头越是憋闷,忽然间却有一阵琴音如清风拂来,拂散了夏日那股莫名的愁闷。
秋南亭见就摆在旁边,忍不住手痒去拨弄了几下,因着肌肉记忆,很快奏起了一曲从前夏日里他就很喜欢的曲子,颇有清心静气的作用。
小春子听完连汗都不冒了,嘿嘿笑着恭维他。
“大人真是神仙下凡,这一曲跟仙术似的。”
“心静自然凉。”秋南亭淡定地拢了拢耳后的头发,仔细看发现他衣裳端正,黑发也掩着脖子,竟一点儿汗珠都没有。
同是都在凉亭里,下人们早就热得汗水贴着衣服了,看着秋南亭清清爽爽的不免羡慕,更觉神奇。
李辰轩自已又擦擦额头上的汗,看着秋南亭轻拨琴弦,开口道:“回寝殿吧,送些冰来。”待在这里,被这天气折磨到的人只有他,而不是这个看起来就四平八稳的首辅,真是好城府。
后面好几日,因着暑气不散,秋南亭便都在寝殿里给小皇帝弹琴。小孩子长身体,吃得多消耗也大,时常是他弹个两三曲,李辰轩就昏昏欲睡了。
秋南亭也不恼,他又不用催促皇帝学习,平时稍微陪陪小皇帝,便给他留几个时辰“独处”。
————
昏暗的寝殿中,密密麻麻围了十几个朝廷重臣。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近日那首辅小儿一直在跟你套近乎?”刑部尚书厉标,时年四十七岁,是先帝身边的老臣,平日首辅作妖,他是最打抱不平的那位。
秋南亭不在寝殿的时候,他便带着一帮子人来给皇帝正儿八经授课,顺便也会给他偷些重要的奏折来看。
近日皇帝跟他们提起首辅的各种行径,只觉怪异。
旁的臣子也附和道,在宫中打探的消息也显示这首辅好像换了个路子,不仅不常打骂下人,反倒是对周围人都和和气气的。
“虽说和气,但还是同往常一样,教的都是些旁的东西。”
“就说!这人哪有这么好心!他都教你些什么?还是三字经?”厉标低声喝道。
“弹琴弈棋。”
厉标听完龇牙咧嘴的,正想再骂两句,旁边一位都察院御史奇道:“这谋略之术蕴于棋盘之上,他竟然敢轻易示人?陛下,不知这人棋风如何?”
“温和至极。”说到这儿李辰轩就有点来气,他让身边的人都站远些,围得他热得慌。
“装模作样,那陛下可是赢了?”厉标问道。
“输了。”还输了十几局,这就不说了。
“这厮定是在给陛下下马威!改日让我在朝会上给他好看!”
旁边几个官员都拉着厉标,“切勿焦躁,近日这人的确可疑,在朝会上也安静得慌,怕不是暗中憋着什么坏呢,你别撞人刀口上了。”
“敌不动,我不动。现下他还没发现我有如此多的亲信,大家只当是独善其身,暂时不要与他对上。”
“谨遵陛下。”
“哦对了陛下,西南那边传来的消息,西南王应当是要回来了,年前估计能到京都。”
李辰轩兴致缺缺地抬眸。“西南王?他这会儿回来作甚?”
“最近西南没什么战事,应当是来给陛下请安的吧。”
“他没递折子?”外派的异姓王没有传召不能归京,这人怎么能直接就往京都来了。
“折子这不是在首辅那边握着的嘛”
在场的人都擦擦汗,心虚得慌。一朝皇帝加上十几个重臣,平时硬是看不见奏折的影,说出来都觉得幽默。
“罢了,你们观察着,若是没带兵就随他吧。等他来京都与首辅周旋。”
“那,那若是西南王带着兵来的——”
“那就把消息透给首辅,”李辰轩戏谑一笑,“我这么好用的傀儡,这么大好的局面,老师应当不会想让人打破。”
————
待到中秋,天气微微转凉,秋南亭才让人把琴给暂时收起来,带着小皇帝去御花园中画点花鸟山石。
日头不那么冲,御花园的花反而开得更盛,不再是蔫嗒嗒的模样。应秋南亭吩咐,添了不少植物,枝繁叶茂地,看着眼睛也舒服。
“可惜这景太小了些,要画写意终究少了些意思,不知何时有空能去看看大山大河。”秋南亭笔尖沾了些青色颜料,在纸上点点画画,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李辰轩给他递了一罐白颜料,他调了些,发现又淡了,于是从别的罐子里又掏了点墨绿混着。
“嗯,是这个颜色,陛下可要看好,调色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前几日陛下已能囊括景致的大形,若是能感知到具体的色彩,整个画面的协调性就不会太差。”
李辰轩麻木地点点头。
“若是老师想要画山水,来年春猎或是个好机会,还有夏日也可以去山庄避暑。”
秋南亭叹口气,“我怎可能把陛下丢在京都,待政局再稳定一些吧。”小皇帝这么小,他还有点儿担心京都没人坐镇,有人把小皇帝暗杀了呢。现在好歹皇宫里大多都是迫于他的威慑,不会轻举妄动。
说完把笔递给李辰轩,让他试试自已来调个丹桂的颜色。
李辰轩暗自腹诽,这不就是害怕他一人在京,把权给移走了么。面上却不显,低头一点点儿蘸颜料调色。
可这丹桂色彩却不好调,要么过分明黄,在纸上颇为刺眼,要么淡得跟水似的,画在纸上就一个淡淡的痕迹。
“啧。”
另一只小狼毫轻蘸明黄颜料,再混了些乳白,这色彩只能算勉强接近。
李辰轩正要收回目光,便发现那纤细笔尖又去沾了些红,还来不及疑惑,又沾了些白,混杂在一起,竟然忽地变成了枝头上那抹富有生机,在余晖下的丹桂之色。
这人是去哪里学来的,难道前首辅给他请过这么多名师?他说要教琴棋书画,难不成这全都精通?
“陛下再试试。”秋南亭鼓励地看着他,笑眼弯弯的,似乎是因为看到他脸上忽闪过去的惊诧而感到快乐。
李辰轩闷哼一声,把红颜料罐子拿来,又在调色的板子上研究一通。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仍调不出秋南亭手中的感觉。
秋南亭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性子,这个色略显困难,他便又从衣服上、花坛上、甚至于亭子的雕花柱子上给他找颜色来调。
最后李辰轩不得不承认,秋南亭在色彩一道的确天赋颇佳。他明明都看清楚眼前的颜色了,偏偏硬是没法用手头这几个颜料罐子给组合起来,反倒是秋南亭轻蘸两三笔,纸上一描,就跟海市蜃楼似的把眼前的景象绘了个大差不差。
难道这人背后还有他们不知道的高人。
“老师画艺精湛,不知师从何人?”
“不才,微臣是自学的。”画画的大致技艺确实是当初秋府给请了些给秋南亭本人略上了几节课,只是为了让他大致掌握画学,但他闲暇时又不便出门,就在自已的小院里东瞧瞧细看看,若是有笔在身边便摆弄几笔,慢慢地就自成一派闲散多彩的画风了。
李辰轩对他的回答存疑,但是再要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名堂,只好老老实实跟他学着。
在亲信们的帮助下,李辰轩本来觉得自已的才华还颇为不错,托记忆力颇好的福,至少在学识上,已与不少肱骨之臣有较量之力,他顶多也就是缺乏了些处理政事的经验。可在秋南亭这偏门的教导下,他发现自已竟这也不善,那也不精。
若秋南亭这人是只善琴棋书画等风雅之事也就罢了,关键人家还手掌大权,把这国家管得好好的。
想到这儿李辰轩心中就说不出的复杂,若他们不是这般尴尬的关系,李辰轩是真的会佩服这位老师。
殊不知秋南亭又是好长一段时间没去管内阁,每天下朝就去里面假装坐坐,他看得最多的奏折就是农事相关,但最近凌江国境内风调雨顺,虽然有些轻微的干旱,但是内阁处理的赈灾都很及时,而想要革新农业技术又非一日之功,他跟内阁的官员吃饭时浅提了些可以用的防旱方法,以及耐高温的作物,便没有用武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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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稳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年前,秋南亭在首辅府和皇宫两点一线的日子过得颇为快活,在皇宫里教皇帝些自已喜欢的事物,回到家中再看看藏书,日子过得飞快。
除夕夜帝王须得宴请众臣,秋南亭便被内阁官员请去看看名单。
秋南亭难办地看着一长串陌生的姓名与对应地官职,让内阁官员自已决定去,实在遇到无法决断的,干脆就去问皇帝吧,小孩子也该锻炼锻炼,看点朝堂的东西。
内阁官员还以为他在讽刺,忙拿着名单自个儿去商量了。
其中一名书吏颤巍巍把一封折子放在他的主桌上,小声让他过目。
这正是西南王楚羽的递的请安折,只不过上面的内容就不那么像正儿八经的请安了,他是跟皇帝通知了声自已要来京城过年,没带兵,顺便在折子里请了个安。甚至都没说具体到京城的时日。
“西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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