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清冷淡漠如他,也难免有一丝不安和失落。
——但他没有害怕。
在得知元帝对他起了杀心的时候,他的脑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人是元辙。
在元星阑跟他诉说情意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地想到了那日元辙对他告白,目光炽热,神情认真,仿佛眼里只装得下他一人。
在看到这个人时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倏地就松了,就好像一直漂浮在半空的心终是落到了实处,莫名安心。
也或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就算他不做谋划逃出生天,就算薛成文和周叙没有救他,就算沈施熠最后失言,眼前的这个人也一定不会任由他陷入险境。
他总说元辙依赖他,他又何尝不是在依赖元辙?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元辙离京的这一个多月,他究竟有没有在不眠的夜晚想起过他,也或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说“不该回”,只是因为他习惯了去衡量做一件事的后果,如果弊大于利,那这件事在他心里就不值得做。
并不意味着他见到对方不高兴。
元辙因他这一句话心情大好,唇角扬起一抹笑:“先生放心,南国如今被我打的节节败退,短时间内不敢再犯,大将军已醒,有他镇守边疆,足以平定战乱。我是先生教出来的,必不会弃国土与百姓不顾。”
他虽是冲动回京,但并没有完全不管不顾,且不说镇远大将军还在,就是他挑的那几个属下,也都是以一敌百的好苗子。
祝时宴颔首:“王爷成长的很快。”
传假消息迷惑众人都是他自己的主意,祝时宴并未提点他。
元辙很享受祝时宴夸他,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若是身后有个尾巴,现在怕是已经摇起来了。
外面传来了打更人第三次敲钟的声音,祝时宴掩唇低咳两声,面露倦色:“你先回去,不要轻举妄动,明日我自有办法。”
元辙心中一紧,偏过头:“我不要。”
他回来就是为了救他出来,让他眼睁睁看着他上刑场,怎么可能?
祝时宴声音微沉:“你已经冲动过一次了,还要冲动第二次吗?”
元辙攥紧双拳,咬了咬牙:“你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其他事情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不可以。而且你身上还背有通敌叛国的罪名,我绝不可能让你带着这样的污名出现在众人面前。”
祝时宴脸色苍白,“明日便要行刑,你要做什么?”
元辙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祝时宴抓着他的手用了力,语气也变得急促了些:“相府之子沈施熠已经答应救我,元星阑也不会真的杀我,你不要以身犯险。”
元辙避开他的视线,“先生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永远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所以他只信他自己。
那两人若是出了任何差错,他与先生便是天人永隔。
对于怀中的这个人,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元辙低眸看他:“先生放心,我回京无人知晓,以我如今的实力宫中能拦住我的人屈指可数,我不会有事。”
祝时宴反应很快:“宫中?你要去找元帝?”
元辙的眼中露出一抹寒光,“事由他起,本就该由他结束。”
祝时宴沉默了一会儿,抓着他衣袖的手缓缓松开,“一切小心。”
“嗯。”元辙用毯子和衣服将他裹住,柔声道:“先生先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来接你回家。”
.
皇宫。
此时已过丑时,万籁俱寂,连守门的太监都昏昏欲睡。一道黑影快速从屋顶上掠过,无人察觉。
元帝今夜没有去后宫,独自宿在皇帝寝宫,他的身体每日愈下,睡眠也越来越差。
似是陷入了什么梦魇,他双眉紧皱,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嘴里呢喃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却骤然对上了一双幽深冰冷的黑眸。
元辙冷冷地看着他,横在他脖子上的匕首泛着幽幽的寒光,声音宛如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撒旦:“父皇,睡得可好?”
元帝瞪大双眼,喉咙失声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不然他怎么会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元辙手拿匕首要杀他,等反应过来后他怒火中烧,“来——”
他只发了一个音就嘎然而止,因为元辙随意拿了一块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父皇还是安静些为好,不然儿臣不敢保证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划破你的喉咙。”
元帝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皇宫内院,被亲生儿子拿刀威胁。
他瞪大眼睛,不断抬头往上看。
元辙压着他走到桌前,将他的手脚都绑起来,慢条斯理的说:“父皇在看什么?不会在看那两个暗卫吧?”
他微微弯腰,压低了声音:“只可惜,那两人已经死了,现在就躺在你的床底下。”
元帝瞳孔一缩,开始拼命挣扎,试图弄出动静让外面的人听到。
元辙慢吞吞的在他脖子上划了一刀,“父皇若是再挣扎,下一次,这个刀划的就是你的脸。”
痛感从脖子上传来,元帝愣了一下,瞬间气的双目凸起,面色涨红,他情绪激动的从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怒吼。
逆子!他怎么敢?!
第69章
元辙眯了眯眼, 毫不犹豫的在他脸上划了一刀。
元帝僵住了,满脸都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这该死的孽子竟然来真的?!
“父皇若是再挣扎,下一次这刀划的就是你的眼睛。”
元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眼中也慢慢染上了一丝惊惧和害怕。
他不敢再动, 浑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元辙从桌上找到一张空白的宣纸,然后将他的右手解开, 另一只手绑在椅背上,之后塞了一根毛笔给他,“我说你写。”
元帝没动。
元辙压住他的肩,微微垂目, 声音又低又冷:“父皇真是不见不棺材不落泪啊,非要儿臣继续你才肯写吗?”
元帝颤抖了一下, 屈辱地拿起笔。
元辙直起身, 面无表情道:“朕昨日收到密信, 国师祝时宴通敌叛国之案疑点重重, 念在其为国为民,劳苦功高, 朕决定重审此案, 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即日起, 命烨王主审, 大理寺卿周叙、刑部尚书岳恒协助审理, 三日为限, 不得有误。”
他说一句元帝写一句,在写到“重审此案,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时他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落下最后一笔后, 元辙按住他的手用玉玺盖了印,而后将这封圣旨收好。
离天亮还有些时日,元辙看着眼前这个他称之为父亲的人,突然道:“在边疆时我见到了一个人,他自称是我的舅舅。”
他边说边观察元帝的神情,果不其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怔愣的表情。
“我出生的第二天母妃就去世了,我从未见过她的模样,也不知她还有一个弟弟。父皇知道吗?”
元帝偏过头,拒绝回答他这个问题。
元辙自顾自的说:“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当年如日中天的苏家,京城谁人不知?”
元帝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
“我跟他聊了很久,知道了一些往事,父皇想听吗?”
元帝沉默。
“哦,我忘了,父皇的嘴还被堵着。”元辙笑了笑:“没关系,我讲给父皇听。”
元帝挣扎了一下,神情抗拒,随后似想起什么,慢慢停住不动了。
“十几年前,苏氏一族权倾朝野,声名鼎盛,当时的端王,哦也就是父皇您,看中了苏家最小的女儿苏静宜,费尽心机将其取回王府,极尽宠爱。苏家对这个女儿视若珍宝,为了她,一向中立的苏老爷子全力辅助您登位。”
“在他和国师的帮助下,父皇您力压其他兄弟——包括当时备受宠爱的容王,成功登上皇位。”
说到这儿,元辙停顿了一下,目露嘲讽:“但据我所知,当年先皇的遗诏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容王继位。”
元帝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元辙视而不见,继续道:“你登位后,因忌惮苏家的势力,所以未曾立苏静宜为后,只册立她为妃。即便如此,苏家也从未有过怨言,尽心尽力地为你办事。但你生性多疑,总怀疑苏氏一族会背叛你,再加上你想要无上的权力,厌恶处处被人掣肘,于是你威胁国师跟你做了一场戏。”
“在你的安排下,静妃刚生下的小皇子被国师一言断定为不祥之身,会给整个安国带来无尽的灾难。而在此之前,你用了三年的时间给整个朝堂营造了一种你对国师听之任之的假象,所以,此预言一出,你作势要将这个婴儿处死,静妃见拦不住你,不得已以命换命。”
“之后,你以苏家给国家带来灾祸为由降罪于苏氏一党,短短几年时间,盛极一时的苏家分崩离析,直至完全消失。”
“而你高坐在皇位之上,享受着无上的权力带给你的愉悦和满足。”
元帝双目赤红,呼吸越来越重,他恶狠狠地瞪着元辙,似乎很想让他闭嘴。
元辙不为所动,不急不缓的说:“后来,民间传起了关于你幽禁亲子的言论,你向来假仁假义,不愿给后世留下一个残暴的君王形象,刚好这个孩子也削尖了脑袋想出冷宫,于是你和太后以及国师又做了一场戏,演够了父慈子孝后将那个孩子放了出来。”
“反正在你看来,静妃已死,苏家已倒,那个孩子就算出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将他放出来还能给自己留个好名声。父皇,我说的对吗?”
元帝手不能动,口不能言,气急败坏地晃动了一下椅子。
元辙微微弯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父皇,你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就是把我放出来。我坦白告诉你,从冷宫出来后,与你相处的每一秒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我为我身上流淌着你的血而感到耻辱。”
元帝的身体狠狠地往前撞了一下,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杀意。
“本来还想多留你一段时间,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他下手。你对褚遥虚情假意,但我对他的徒弟是真的情根深种,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竟敢让他受到如此大的屈辱!”
元辙眼神狠戾,刀抵在他的脖子上,语气危险:“你说,我要是现在一刀划下去,你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元帝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目露惊恐。
“开玩笑的。”元辙笑了下,直起身,慢悠悠的说:“父皇千古一帝,儿臣怎么舍得让你死的这么凄惨?必会让你死的轰轰烈烈,名、留、青、史。”
元帝的额角冒出了冷汗,手脚也有些发软。
元辙收起匕首,嘴角弯起一抹笑:“天色不早了,我要去接先生回家了。”
他拿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颗药丸,然后拿掉元帝口中的布条把药丸喂进他的嘴里。
元帝又惊又怒,破口大骂:“孽畜!你给朕吃了什么?!”
似是嫌他吵,元辙顺手又把他的嘴给堵上,漫不经心的说:“一颗毒药而已,父皇别紧张。”
元帝死死地瞪着他。
元辙一边解开他手上的绳子一边道:“父皇若是乖乖听话的话,我每个月会给你一颗解药,让你多活一段时日。若是敢泄露今晚的任何消息,这颗毒药会立即渗入你的心脉,让你穿肠破肚,七窍流血而死。”
“这个毒药是我在边疆时从一个养蛊之人手上弄来的,父皇别奢望太医院能研制出解药,也别指望找到那个人,更别想着之后把我抓起来逼问解药的下落。但凡你有任何反抗之举,会即刻暴毙而亡。”
元辙压低了声音,目露狠绝:“我不信天命也不惧报应,为了国师我什么都做得出来,父皇若是不怕死,大可以一试。”
说完他站起身:“藏在父皇床底下的那两个人也吃了这个毒药,父皇可以看看他们的死状再做判断。”
.
元辙走后,元帝拿掉嘴上的布条,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眼里还有未散去的惊惧和愤怒,喉咙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大声喊道:“来人!”
——外面寂静无声。
元帝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他挣扎着将腿上的绳子解开,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打开门。
方圆十米鸦雀无声,他寝宫伺候的人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阵寒意陡然从心底升起,元帝打了个寒颤,想起元辙临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他扶着墙走到床边,掀开床帘,里面躺着两个倒在血泊中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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