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家里的门帘比国君的衣裳都华美。”
“何止啊,我还听说就连烧火用的木材也是一等一的香木。”
“我的天爷啊……竟是如此富贵……”
……
听到我们是秋兰的车夫后,这群人更是乌泱泱围过来。
“怎么样,听说这位女乐之首美若天仙,是不是真的啊?”
“听说她弹的曲子能引来玄鸟飞腾,你们可曾听过?”
薳东杨和其他三个轿夫忙着和他们胡吹,我趁着人多借口上茅房溜了,等转入无人的拐角处,便将先素给我画的地图摸出来,大概确定好易府地牢的位置。
先素说地牢里面什么样她也没见过,进去后就只能靠我自己,薳东杨吩咐我救到人后就给他发信号,他安排好了外应。
我发现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如今的我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惶恐胆怯,仿佛这样的任务是理所应当的,就是我身为楚国左徒该做的事,这样的想法让我震惊又释然。
人是环境的产物,诚不我欺。
在躲过了好几波侍卫侍女,七弯八拐后,老子终于找到了地牢入口,这易府地牢的大门被伪装了一番,不像牢门反而像宅门,如果没有先素的地图恐怕很难找到,我推开门缝往里一瞥,惊讶地发现这地牢居然是水牢,水深及膝盖处,地牢深处还有一人在看守台上喝酒,隐约可见里面有几个犯人被吊了起来,浸泡在水里。
“奇怪,为什么只有一个守卫,难道水牢的安全系数比较高?”
我正犹豫不决之时,忽然瞥见一个侍女的身影往这边过来,立刻跳上房梁躲起来。
侍女叩门轻声唤道:“哥,我送酒菜来了,今日有不少好吃的。”
地牢门开了,里面的看守走出来接住篮筐,四处看了看:“妹妹,你偷偷把宴席的饭菜送来给我,没被人发现吧。”
“放心吧,今日大人宴请贵客,美味佳肴多不胜数,我只拿了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你快回去吧,记得带点回去给娘。”
“我留了的,你放心吃吧。”侍女正准备要走,我见机不可失,便一下从房梁上跳下来,一把扣住侍女,反控于手中,另一只手捂住了她想要惊呼的嘴。
“别出声,不然我杀了她。”
没想到老子现在也能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么狠绝的话了。
看守明显慌了:“不要乱来,你想怎样?”
“景云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看守人脸色微变,显然是不敢说,我用手指掐紧了侍女的脖子。
看守人立马慌了:“手下留情,我带你进去。”
看守人立马在前方带路,我跟着他走进水牢,看见牢房中那些被吊起来的犯人基本都已面目全非,血肉模糊,有些身体甚至溃烂生蛆,臭不可闻。
我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我穿过来至今第一次见识到古代地牢的残酷。
终于到了景云处,只见牢房中那人的双手被绑着吊在梁上,脑袋耷拉着,身上有很多血痕,新旧交织,很明显被拷打过很多次,头发散乱,遮住了半张脸,神志已是昏昏沉沉。
我看不太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和薳东杨给我看过的画像相似。
“开门!”
看守人哆嗦着掏出钥匙开门,就在他开锁那一刻,我一记手刀打晕了他,另一只手臂扶着他以免他倒在水里。
“扶着你哥到一边去,想活命就不要出声。”
侍女急忙点头照做,我赶紧进去解开景云手上绑的绳子,绳子被绑的很紧,有部分已经嵌入血肉中,费了很大力气才解开。
“景大夫,快醒醒。”
话音刚落,对面那人忽然抬起头睁开双眼,我还来不及思索,一把锋利的青铜刀就刺了过来,我急忙偏身,那把小刀直直刺进了我的肩膀,痛的老子立马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这么一细看,才发现对面那人并非景云。
“等你很久了。”那人露出狠厉的表情,抽出小刀想继续攻击,我另一只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一别一折,对方吃痛大叫,小刀落入了水里。
随着他几声叫喊,有很多侍卫跑了进来,将老子团团包围住。我夺过其中一人的长剑,艰难地冲击着包围圈,对方侍卫源源不断往里涌,倒下一批补上一批,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将我耗死在里面。
也不知身上受了多少剑伤,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终究是对方先垮了,我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冲出水牢。
刚一出来,就看见不远处有浓烟升起,随即就是尖锐的“救火”呼喊声,我夺路而逃,路上遇到不少横冲直撞提着水桶的侍女家丁,看起来火势十分危急,也多亏了那些四处洒落的水掩盖了我的足迹,在不知转过多少庭院走廊后我头晕目眩,便钻进了近处一个屋子里,找了个大箱子打开,见里面都是女子的衣物,便胡乱掀开躲入其中,仅靠最后一点意志力支撑自己不晕过去。
晕晕乎乎中,好像有人搬动箱子,随即整个箱子都开始颠簸起来,没过一会儿,好像听见了有人说话,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
“为何拦住我的车?”
“我们在找一个青年男子。”
“我是青年男子吗?”
又有一个声音说道:“算了,别耽误正事,让她走。”
“不行,还没搜车。“
“搜可以,但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些都是你们大人赏赐的,我还没打开看过,也不知里面有什么,要是坏了里面的物件你可得去向大人请罪,免得让大人认为是秋兰不敬,敢坏他的赏赐。”
“你……”
这时,又有一个人急冲冲说道:“快跟我来,那人从东边跑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子也终于坚持不住,彻彻底底昏死过去。
醒过来时,箱子已经打开了。
我爬出箱子,看见夕阳透过窗户直射进来,刚好落在我躲藏的箱子上,我急忙环视四周,忽然看见一个女子静静端坐于夕阳阴影处,无声无息看着我。
仔细一看,竟然是秋兰。
而我们所处的这个木屋,似乎是在某个僻静的山里,往窗外看去,能看见远处的山峦叠嶂。
“是你救了我?”
秋兰冷冷回道:“你能走动了吧。”
我点点头,发现身上的刀口几乎都结痂了。
“能走动了就走吧。”
“不知要怎样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不必了,是你自己躲进去的,也是你们的人助你逃脱的,我又没做什么,有什么可答谢的。”
我看着她冷清清的脸,听着她冷清清的声音,竟有点怕她,便拱手拜谢道:“好,打扰姑娘了,在下告辞……救命之恩他日有机会定当还报。”
第45章 因为我心里也有一位可望……
只是还没走出去几步,一个趔趄之下,背上的伤口好像撕裂一般,有一股暖流涌出,随即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模糊中似乎看见有一人从大树后朝我飞奔过来,看他的身形像是薳东杨……
等我再次清醒时,屋外已经黑压压一片,我睡在一个木床上,赤/裸的上半身缠绕了止血的绷带,一件血衣被丢在地上,上面划破了许多口子,薳东杨看着我像老母亲般慈祥笑道:“你醒啦。”
我支撑着手臂坐起来,薳东杨还主动搭把手扶着我,我看了看屋内的风格,问道:“我们还在秋兰这里?”
“嗯,我求了她,她同意让你在这里养两天再走,眼下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你浑身都是伤,想必经历了一番苦战。”
我看着薳东杨的神情,这厮看我的眼神里居然露出了几分敬佩和关切,让我浑身激灵。
“其实你大可以投降的,他们的真正的目标是我,不会拿你怎么样,这可和我认识的天和兄不太一样啊,怎么,难道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天和兄也愿意为楚国出一分力了?”
我听得牙酸,应道:“别别别,这条命是屈云笙的,我要奉献也是奉献他的命,你别给我戴高帽,我受不起。”
薳东杨不置可否轻笑一声,拿起旁边一件干净的浅灰色衣裳给我换上:“你换好衣服吃点东西,我们还要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我边换衣服边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的眼线在易府各个方位盯梢,把混乱中离开易府的马车一一排查后,就只剩秋兰这里情况不明,我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果然在这里。真是没想到这个秋兰居然不住七闾的高床暖枕,反倒住在这种荒僻之地。”
我正欲和薳东杨再说话,却听到几声琴弦之音,薳东杨示意我闭嘴,我和他都安安静静听秋兰的弹奏。
说实话,在此之前我参加了不少楚国宴席,听过各色各样的乐师弹奏,但还从未听过如此流畅自然的琴音,仿佛几声之间便能构造出一个结界,结界里是一个独属于秋兰的世界,而听者会不由自主的被她带入那个忧伤又纯净的世界。
一曲完毕,薳东杨便朝屋外走去,我也跟着他走到厅中,秋兰还在方才的位置坐着,静静看着琴弦,仿佛在沉思什么。
薳东杨拍掌说道:“秋兰姑娘不愧是女乐之首,技艺卓绝令人叹服。”
秋兰淡漠地看了薳东杨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赶紧拜道:“多谢姑娘收留,我又欠你一份情了。”
“你觉得怎么样?”
秋兰问道,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天寒地冻的冷意。
“没事了,过两日应该就能痊愈了,姑娘放心,只要好了我马上就走,绝不拖累姑娘。”
“我若是怕拖累,就不会救你了。”
我看着秋兰愣了愣,秋兰又说道:“你们想救的那位大人,于我曾有解围之恩,我如今救你一次,也算还了当年的恩情,但此事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你们好自为之。”
薳东杨笑道:“这景大夫还真是四处结善缘啊,不愧是景家调/教出来的人,君子如玉,如切如磋。”
秋兰淡漠地看了薳东杨一眼,便俯下头调理琴弦:“你们出去吧,我还要练习,不喜有人在旁打扰。”
我明显感觉薳东杨的脸皮抽了抽,这位仁兄在楚国也算排得上号的公子,每次去秦楼楚馆总有一群莺莺燕燕围着他献殷勤,今日却在秋兰这里吃了瘪,脸色瞬间黑的精彩纷呈。
薳东杨和我刚转身要走,他却停下了脚步,又转身过去:“其实秋兰姑娘,我听你弹这曲宛丘足足弹了一整夜,但你知不知道,你的弹奏有那么一点点问题。”
秋兰听着这话,抬眼看他,眉头紧皱:“你知道我弹奏的是宛丘?”
薳东杨挑挑眉,嘴角微扬,却不作答。
“有什么问题?”秋兰的语气终于没那么生冷了。
薳东杨笑道:“大凡音律都是表述世间万物之情,你固然技艺纯熟,堪称绝艺,可是这曲子里好像少了那么一点点感情。”
秋兰沉默地盯着他,可是眼神却有些波动。
薳东杨四处看了看,看见屋子另一角落也放了一张琴,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看见琴上刻字时有些吃惊:“这可是周天子宫中之物,怎么会在这里?”
秋兰赶紧站起身,走过来挡在他面前:“你别碰它。”
“这么紧张,心上人送的?”
只听见“啪”的一声响,一巴掌落在了薳东杨脸上,他整个人愣在那里,面前是秋兰隐隐动怒的脸。
老子看了这场好戏,又想笑,又不能笑,憋得不行。
“啧,难道被我说中了?”薳东杨的恼怒转瞬即逝,痞里痞气笑了笑。
秋兰又要抬起手打他,薳东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喂,别以为你是女子我就不会还手。”
“我不准你侮辱我师父。”
“你师父!”薳东杨惊讶道。
“等他养好伤,你们二人立刻就走,在此之前都不要再来烦我。”
秋兰说完便朝里屋走出,重重关上了门。
薳东杨还看着她的背影出神,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别看了,门都快被你看穿了。她不比你以前在秦楼楚馆见过的那些女子,你对人家客气点,况且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再对她不尊重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哼!”薳东杨冷笑一声,“她当然不比那些女子,我薳东杨纵横乐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琴艺这么高超,还会武艺的女子,有趣有趣。”
“武艺?”
“看不出来吗,让她打你一下试试,你就知道她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怪不得敢一个人住在这种荒僻山野。”
我明显感觉薳东杨眼中有异样的波光微微闪动,他随即走向秋兰的那张琴,盘腿坐下,旁若无人地抚起琴来。
依然是方才那曲宛丘。
还别说,虽然薳东杨平日里总是一副狡诈多谋的模样,但他弹琴的时候,还真有一种贵公子的高雅风度,虽然技艺比不上秋兰那么娴熟,但曲子听起来好像更吸引人,好像在听一段消散风中的往日传说。
没过多久,秋兰里屋那扇门打开了,她静静看着薳东杨,也不言语,就那么静静听着。
薳东杨停下来笑道:”不会连你的琴也不能碰吧。”
“你怎么会弹此曲?”
薳东杨笑了笑:“我可是楚国人,楚人自小就在各种乐声中长大,况且有许多中原乐师常年到楚国交流切磋,我会弹宛丘有什么稀奇,我还会弹很多你不知道的曲子。”
秋兰静默片刻,慢慢走到她师父那张琴前坐下,双手抚在琴面上。
薳东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想合奏,在下可否知道姑娘的名字?”
“秋兰”
薳东杨讽刺一笑:“如果你真的想这一世都躲在秋兰这个名字后面,不以真面目示人,那我一直叫你秋兰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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