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顿时又只剩下红柚与他。
自知局面再不能变,红柚一步步踏上台阶,这时候,一旁的男人却轻声问出一句话。
“你既然知道,你启动不了‘深渊’,为什么还要发布这个公投……”
本就充满抱怨的人民,发现自己被骗,只会引起更多怒火。
他们不会拥护一个无能的女王。
红柚含泪:“我想着,总有办法的,总不能几百万人的生命,都系于一人、一身。”
可她信任的子民,还未等她说出事实,就向她投掷了石头。
他们甚至没想过爱戴她。
也是觉得世界不会如此残忍对她,男人自嘲一笑。
年轻人总是如此天真,把世界想的美好,相信自己总会是幸运的那一个。
他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不合时宜的话仅此于止,女孩在他的监督下走向命运的终点。
背后少年哀求的话还在,地面抠伤了指甲仍然爬向他。
嘴唇微不可察颤动,他一言不发始终。
你要活在蓝天下,永远沐浴阳光。
-
禁地内的宫殿没有多余杂物,三面环水的中央台上唯有一具密封冰馆陈列,四周帷幕飘扬,人影绰约。
红柚走近了,看见那张真实的面庞,不似画像里的遥不可及,她温柔可亲,让她感到温暖亲切。
这时候,她本应该依偎着母亲做一个哭泣的孩子,可大概是女王的样子太过柔弱可怜,她心里反倒坚强起来。
就像她日夜看着这个王国在黑暗中腐朽崩坏,慢慢心里就从回家的渴盼,转为保护这个国家的愿望。
以前纪纶就批评过她,对弱于自己的一切太过包容宽爱。
学校那些Omega或女孩们,不管他们怎么放肆,她总是一笑置之,不愿计较。
这个效应在纪纶分化后倒是没起效过,还是纪纶强势靠谱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妈妈……”她小声地喊着,展开纪纶转送的那封书信。
说是书信,实际上是女王碎碎自语的片段式日记。
并非专门写给她,日记上也没有提到她这个女儿什么。
里面很多话,都是女王想写给自己崇拜的博士崇明的。
但永远也没有机会送出去,最后只能封存入匣,兜兜转转,通过凯瑟尔转移到了她手里。
然而就凭这些碎片化的几个字,她明白了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人。
“妈妈……”
额抵棺前,一声一声无意识呼唤。
“妈妈……”
环拥冰棺,一声一声久别重逢,饱含哭腔的笑音。
“妈妈……”
她不仅有妈妈了,她的母亲,还是举世无双的女王。
“朝阳……”
“欸,诶!”
她猛的抬头,看到一双含笑温柔的眼睛。
城墙根,宋礼刚刚接应到人,正往反方向的禁地赶,手臂倏的一疼。
“你要把你唯一的护花使者灭了就说!”
他咬牙,纪纶死死攥紧不放,“他来了!”
“天王老子来都——”
骤然消音,宋礼仰头看到微微曦光照耀的天边,一道长长的水柱如长虹贯日横亘整座王宫上空。
水瀑汹涌,一人独立。
墙内墙外,所有人呆望那人从他们头顶漫步而过。
知道新式装甲厉害,调动自然元素,无所不能,宋礼久困塔尼亚帝国,错过国内试用时机,不知道新式装甲这么厉害。
“他!他是!?”
他们这些二代试用者,在朝闻道乌师偃几位领先十八年试用的前辈面前就是弟弟。
纪纶点点头,算是肯定宋礼的身份猜测,“走吧,菜鸡使者,送我去另一个地方,那边有朝老师了,暂时不需要我们过去。”
面色激动涨红宛如看到偶像的宋礼,刚做好冲刺姿势准备追随朝闻道,闻声一个趔趄止步,脸黑黑回头。
纪纶要不给他个说服力十足的理由,他现在立刻马上把人扔到墙外喂暴民。
纪纶难看的脸色告诉他,接下来的事很重要,超过跟随朝闻道去援救红柚。
红柚确实不需要他过来帮忙了,身边的女王揽着她,让她感觉是全世界最有安全感的靠山。
可是女王毕竟昏睡了十八年,全靠冰棺样式的营养舱维持生命体征,此刻醒来,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说是揽着她,倒不如说全靠她支撑,才能勉强维持靠坐姿势。
黑发Alpha走进来,让红柚不自觉感到深刻压迫感的时候,女王轻拍了拍她的手,“别怕。”
她所有的紧张、压力,全部烟消云散。
她相信母亲,却不知道母亲的信任的安全感来源何处。
直到水瀑掠过天空,颀长高大的身影降落在她们脚下台阶,俯身单膝跪地行礼。
女王柔柔一笑,红柚忽的明白。
有种信任,隔着国籍、性别,身份等级,依然坚不可破。
朝闻道乘风破浪来觐见他的女王,完成昔年的骑士之约。
略过王国之盾,这柄共和国利刃挡在她们身前,告诉所有人。
她们有后盾,有选择的权利。
谁也不能逼迫她们。
曜魄·克尔曼脸色灰败。
他本就带着重伤,全靠那副执念支撑这么许久。
见到朝闻道那刹那,他仿佛再支撑不住倒下。
在场比他虚弱的只有女王,“让我和故人说会话吧,小克尔曼,您可以坐在那里,不用离开,我们的谈话从来没有见不得人的。”
Alpha如今走不走都不由他决定,他靠在那里,气音虚弱。
朝闻道走上台阶,女王已让红柚放下她,她躺在红柚腿上,有些费力才能睁开眼睛望向朝闻道。
“您什么都知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
让他带十八岁的小朝阳回来见她,是她给出的求救信号。
“不,您知道我说的不止如此。”
女王的脸庞已不年轻,但眼睛里还有年轻时候的执拗。
朝闻道无言低头。
女王轻轻一叹,“您还是这样啊。”
一样的善良,仁爱,简直不像声名赫赫的政客家族出身的孩子。
明明从第一面相见就是算计,她的利用,取决于涂思远接下来的回话。
她说,华龙国来迟了,帝国的使者昨天刚到,是欲引发两国嫌隙,也是她的示弱。
涂思远没有回避话题,直白揭示她的挑拨无用,反而证明她接下来的打算是有可行性的。
她知道的,这位开拓军团领袖从帝国那抢夺下来的土地,都是被帝国压榨太过的小国。
每一块他保下来的土地,他都竭尽所能维护他们本有的利益。
那么,是否他的恩惠也能惠及他们梅兰王国呢?
十日的交谈,十日灵魂与灵魂的靠近。
她希望他能把她当朋友,更希望能以此将她的国家放于天平一端,称论它的重量。
而不是,简单一抬手,便被抹去痕迹。
梅兰王国不是两国博弈的耗材。
可有时候,女王也会无数次想过,如果她没有利用当年那个年轻人,年轻人还是共和国那把最锋锐的利剑。
也许华龙国的疆土,如今正如帝国的殖民地那般,遍布海外。
而他,涂思远,还会姓着原来的名氏,拥有远比现在更至高无上的声誉。
可这样,那就不是朝闻道了。
“他们要百分之百,我只要百分之九十九,就是好人了吗。”
静默后开口的朝闻道,一句话便叫所有人沉默,动容。
有些人的高尚,自省精神,会让所有人在他面前自惭形愧。
曜魄·克尔曼彻底明白,自己的人生失败在了哪。
他起身面向女王,跪伏在地,“请……请您……”
声音咬牙切齿,红柚腾的起身,在低头的高傲者面前,却无论如何摆不出更难看的脸色。
身后温和的女声还在提醒着她,“请别这样,涂先生,我想与您再见的地方,是在蓝天覆盖的海上,我想让我的小朝阳幸福长大的地方,可以无拘无束,照耀阳光。”
“王国还有这么多无辜的孩子,他们不能一直活在暗无天日的海底……”
眸光黑沉的朝闻道舒缓脸色,右拳在前,平置于胸,“如果这是你想做的……如您所愿。”
城墙上,傅静一一拳砸向金飚,“我就算走不了,你也得死在我前头,想继续耀武扬威,呸!”
跟她一起身先士卒,挡在王宫前线的季姝,头一次知道她这个搭档如此粗犷狂放不羁。
金飚破罐子破摔挑衅多少次,傅静一就揍她多少次,乃至被底下的暴民惹火一次,她都要踹一脚金飚。
这也没办法,此情此景下,季姝完全理解傅静一。
对纪纶和红柚两处友人的担忧,还有独自面对暴动的巨大压力,让她时刻也在爆发的边缘。
往日她的伶牙俐齿,她的辩驳亲和能力,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就连她自小养成的好脾气,面对一拳无法无天,没有理智的暴动民众,都有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挫败感。
想打人——
傅静一撺掇,她正忍不住用金飚当沙包,一抬眼,望见城堡顶上的人,瞳孔地震。
不是,这时候红柚现身高处闹哪样?这跟明晃晃树靶子有什么两样!?
“静姐!那头!”脚下猛的一晃,她勉强扶住傅静一,在周围人的惊慌失措中,目光努力锁住远处火红的身影。
一种奇特的物质泛着蓝光,凭空环绕在红柚周围,不断变化形状。
季姝看着它们一会拼凑成盾,一会形成女人的轮廓,最后搭成桥形,在红柚脚下,托着她通向高处。
季姝立刻意识到这不是魔法,这样高科技的手段,只有曾经耗费人类半个世纪的力量创造的“深渊”系统能做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红柚仿佛能随心所欲操控。
在所有人注意到她一步步踏着天桥,吸引了一切目光时,变化在顷刻内完成。
眼前忽的一亮,海拔最高的王宫里外地界率先钻出海面。
季姝只感觉自己好像乘坐了几分钟的电梯,并没有更强烈的晃动感,更别说地震的感觉。
这就是“深渊”?
身旁跌坐一地的人,呆滞感更甚。
他们夜思日想的愿望,就这么实现了?
上升,上升。
黎明的曦光照耀王国,绚丽朝霞将海面染成彩色。
人们望着东方,望着红柚,开始欢呼。
“太阳……太阳升起来了!”
“她一笑太阳就升起来了!!”
……
海底,水星宫是特殊设计,仍浮在水下。
宋礼跟着纪纶,穿过长长的隧道,刚抵达出口,还未缓口气,一眼看到黑暗中幽深的红眸,差点窒息。
顶着漠然无物的冷酷目光睥睨,他皮笑肉不笑,咬牙从背后拧住纪纶后腰,“你是真想让我死!”
以前在新阳招惹顾容与,是他不懂事,可那不代表他蠢,认不清谁是最危险的存在。
纪纶要找虐也别带上他啊。
“放心,”纪纶面色不变,一把拍下宋礼手,低道,“我想到了怎么对付他,死不了。”
第152章 新生与威胁
博士亲启:
近安。
有关梅兰王国发展一事,万分希望与您详谈。
近几十年来,本国依靠α石交易的丰厚收益,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但,看似富足繁荣的外表下,是内忧外患的固痐。于内,阶级矛盾日益突出,于外,各国列强虎视眈眈,帝国军舰不断越界已是常态。
自去年我上任以来,一直渴望达成两件改革,都遭遇不同阻力。
第一件,是希望关闭本国部分矿点。内阁上下几乎无人赞成。
但我认为,过去的黑暗时代已落幕,α石的开采使用完全可以缩水,如再大肆大量挖掘,只会助长更多的暴力与战争。本国是α石全球唯一出产国,有义不容辞的捍卫和平责任。(如您认为我是个泛爱主义者也无妨,我的子民们经常如此不客气评价我。)
如您之前在某次采访时所说,现在的时代没必要再依赖α石和装甲,而忽视科技与人文的发展,窃以为认同。
现在的人只敢紧紧抓着α石不放,正说明他们还沉浸在过去时代的恐惧中,优人的阴影依然笼罩在我们头顶。
第二件,是答应让渡部分α石出售权给境外公司。我知道一旦提出此方案,国内上下一定会认为我是签下丧权辱国条约的可耻之人,因此尚未告知除您之外的任何人。
作为本国支柱型产业,α石的出售交易利润一直占据本国经济的大头。民众们不愿答应外国涉足,我能理解。可他们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国家的变革迫在眉睫,我们已不能依靠这一项产业独步全球,坐吃山空。
让渡部分部分权益,是为了在敌人的步步紧逼下获得喘息空间,换取其他利益,发展更多产业。
一国霸占α石,已然是大势所趋下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博士……(此处涂抹数行,随后字迹深浅颜色改变)
这是密谋!一场算计!他们想图谋的对象不是我,是这个国家!(字迹匆匆收尾,凌乱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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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选结果出来了,在我的预料之内——他们都选择了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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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阳光真好,可是想到公选结果,我便觉得难受。一年后出生的孩子,再难见到这样好的阳光。
明明前人殊死拼搏,才换来梅兰王国的上升,所有人可以自由沐浴在阳光下。现在,我们却要让我们的孩子重蹈前人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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