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握着身边人的手,憋气调整方向,用蹩脚的蛙泳向湖边划去。
在爬上岸边的那一刻,逃出升天的喜悦战胜了冬日的寒冷,楚星野大口喘着气,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燃烧。
他从身上翻出信号枪,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扣下扳机,七彩的信号炸出,楚星野反复擦拭着枪口,不敢想象这玩意泡了水竟然还能用。
好玩,
事情结束后……他要把这东西带走。
楚星野抬起头,对刚刚游上岸的身边人说:
“妈,你看这东西……”
“胡又莲!怎么是你?!”
楚星野失声尖叫。
“你问我我问谁!?”
“我他*的本来好端端地要逃走,谁知道你突然就……”
胡又莲也不甘示弱,她身体素质过人,才泡了冷水,又生龙活虎地大吵大闹起来。
楚星野看着她,胡又莲依旧是那么聒噪、泼辣、愚蠢,让他感到熟悉。
在生死的关头,与他同生共死的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亦不是缠斗已久的仇敌,而是一个粗俗的中年女人。
命运就是如此不可预见。
如果可以预见,便不配称之为命运。
楚星野从岸边站起来,湿重的水把他整个人往下拽,雪白的肌肤透着水色,像森然美丽的鬼。
他说:
“不论怎么样,谢谢你。”
胡又莲低头拧着衣服,没回他的话。
良久,她才道:
“警察要进来了,对吧?”
楚星野点点头。
“那我得走了……在白家这么久,我偷了不少东西出去卖……被抓到就麻烦了。”
胡又莲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楚星野顺手指了路。
胡又莲匆匆离去,没留下一句话。
楚星野坐在岸边,闲着也是闲着,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进了水,开不了机,已然变成废铁。
楚星野叹了口气,继续在口袋中摸索。
然后,
他翻出了那只小小的诺基亚。
居然能正常开机,
可惜,这年头已经没人用诺基亚了。
楚星野感慨着这枚旧时代的电子遗物,按开短信的图标,看见了一条新的信息。
【胡又莲:也谢谢你。(三分钟前发送)】
楚星野愣了两秒,意识到胡又莲这是在回应他之前的道谢。
这是第三封短信了。
这只为了极限压缩体积,阉割了大部分功能,连短信都最多只能发送三条的改装机,在此刻宣告报废。
楚星野轻轻一掷,迷你诺基亚落入水中,泛起涟漪。
在命运奇妙的交汇之后,他们截然不同的人生仍在继续,只是不再相逢了。
他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身后,警笛与脚步声交错、喇叭与闪光灯齐响,楚星野转身,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闻暨白?”
楚星野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92章 男友【尾声……
比回应先来的,是闻暨白的心跳声。
楚星野伏在闻暨白的胸膛上,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严冬的季节只穿一件单衣,这下,薄薄的一层衣料被他身上带着的水浸透,两个人都湿漉漉的,偏偏闻暨白体温高得不像话,楚星野被紧紧抱着,只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我是跟着警方一起来的,”
“阿姨,我已经保护起来了,你放心。”
闻暨白舔了舔干涩的唇,寒风适时地刮过,模糊了他的音色。
楚星野顿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很快,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向两人袭来,楚星野推开闻暨白,隐约看见了一大片的闪光灯与嘈杂的人流,站定在原地,静候这场闹剧的最后一个高潮。
媒体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在干燥寒冷的天气里,汹涌的脚步声与人声钝刀子一样滚过楚星野的耳膜,很难受,但楚星野已经习惯了。
很快,
他们面前垒起了人墙,楚星野一眼望去,人头攒动,而他本人不动如山,身后两步,即是幽深的湖。
“请问您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去揭发‘爱迪生’的呢?!”
“您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骗局吗?可以正面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吗!?”
“网传您是与利明分赃不均才撕破脸的,是真的吗?!”
“您好……您可以回应一下您的几条绯闻吗……!”
“您好……”
耳边的嗡嗡声太烦,楚星野先发制人,从站在前头的记者手里随机抢了一只话筒来。
用力一拍话筒顶端,发出砰——一声巨响,周围聒噪的嘴终于稍稍安静。
楚星野深吸一口气,眉眼压下来,浓密的睫毛过滤了他的眼神,使得镜头中,他的眸光晦暗不明,
“首先,‘爱迪生’被公之于众的那个晚宴开始,是我第一次知道这台验血机。”
“从这个骗局开始运转的第一天,我就是被迫的——甚至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个骗局。”
“第二,”
“我举报飞鸥慈善协会挪用公款、阴阳账目、偷税漏税。”
“我为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第三,”
“我举报纽黑文学院存在长期的、普遍的、被默许的校园霸凌行为——飞鸥慈善协会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我有充足证据怀疑,二者之间存在不正当的利益输送 。”
这一刻,
数千台摄像机对准楚星野拍摄,他知道,此时实时收看实况转播的观众不会低于八位数,这场庞大的骗局是一次从上到下的浩劫,从今天起,上浦市的权力结构迎来洗牌、股市迎来轰炸,而他,将迎来自由。
作为“爱迪生”骗局绝对的中心人物,楚星野的话很有分量,媒体们短暂的安静后,一阵更高的浪潮袭来——
冲在最前面的记者几乎是膝行到他足下,藤蔓一般缠住了他、狼犬一般撕咬着他,在这个注定要被历史铭记的时刻,没有人甘心保持沉默。
“请您回答为什么要在a股开盘前揭露‘爱迪生’的真相?!”
“请问您与白家兄弟关系真的非同一般吗?!”
“您最初真的对‘爱迪生’的真相毫不知情吗?”
“请您正面回答与闻暨白的关系!”
……
就在这个沸腾的时刻,楚星野沉默着一言不发,但意外并不因他的消极而迟来。
一直默默站在楚星野身边的闻暨白,突然倒地不起。
只见地上的人呕出一滩鲜红的血,在色彩苍凉的冬日,他唇边的红格外醒目。
楚星野连忙扶起闻暨白,语气里带了点不自觉的担忧:
“你……你怎么了?”
“小事,”闻暨白声音淡淡的,“我上去的时候,白家的人劫持了阿姨,我只能同意把自己作为人质来换下阿姨……过程不太顺利,受了点伤,大概是有脏器破裂了。”
“……为什么?”
楚星野呼吸一滞。
“没有为什么,星星。”
闻暨白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千言万语涌到喉头,楚星野想要痛骂闻暨白愚蠢、想要斥责对方的擅作主张、想要指责对方根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紧了闻暨白冰凉的手。
“我爱你,星星。”闻暨白眼睛里跳跃着虚弱的光,“你觉得我恶心也好,烦人也好,我没办法不去爱你,对不起,如果讨厌我的话,我会和你保持距离的。”
才怪,
他根本做不到。
非要他消失在楚星野眼前的话,他大概会变成下流、阴暗、偏执的疯子。
把自己的“眼睛”安插在楚星野身边,只有反反复复地吻那些偷拍来的照片,才能压抑住肮脏的想法;只有确保在楚星野身边没有别的男人,才能压下汹涌的嫉妒……
只有楚星野爱他,他才能从无望的牢笼里挣脱。
在爱上楚星野之后,
闻暨白才明白,为何那些毁灭性的龙卷风总是以人来命名。
他的心脏被楚星野用指甲剖开,而他却只留恋对方指尖的体温。
闻暨白低着头,
等待楚星野的回应。
哪怕他知道,楚星野大概率什么也不会回应。
然后,楚星野松开了握着闻暨白的手,站了起来。
闻暨白苦笑。
他想,
汲汲营营了这么久,还是被人讨厌了。
抬头,他的视野里全是楚星野茬弱单薄的身躯。
闻暨白又想,
他穿得太少了,一定很冷。
冷风刮过楚星野的脸颊,水气渗入体内,他现在确实很冷。
但奇怪的是,脑子却很热。
楚星野握紧话筒,说:
“关于我和闻暨白的关系……”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
人群中发出尖叫。
没人想到这种微妙的同性绯闻竟然能得到正主的盖章,一时间,线上线下,舆论炸开。
闪光灯高频次闪烁,亢奋的声音不绝于耳,飞鸟被鼎沸的人声惊起,窜入密林,不见踪影,只留下尖锐的鸣叫。
在万千惊叹声中,闻暨白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跳动。
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跃出胸膛,变成一只鸢,飞向天际。
“你很沉诶。”
楚星野说。
闻暨白被楚星野用力搀扶起来,他双腿无力,几乎要再次倒在地上。
“你要是再这么消极对待自己的身体,我就直接松手,让你在地上摔个狗爬。”
楚星野有点生气。
幸好,此时警方分出人手,在媒体中开出一条道来,把他们二人带走。
闻暨白被带到一边处理伤情,楚母也在,楚星野与母亲汇合,终于止不住泪,大地大滴的泪滚落颊边。
楚星野问:
“妈……你还好吗?”
楚云英点点头,两人抱作一团,共享着彼此的体温,就像许多年前烧不起炭的那个冬天。
医务人员例行对三人做了简单的检查,楚云英没有大碍;楚星野的角膜在落水时受到冲击,可能要进一步处理;而闻暨白问题最大,气管破裂,幸好没伤到要处,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即可。
在等救护车时,楚星野注意到了两个人影。
是陈明湛和白和礼,
准确来说,是打人的陈明湛和被打的白和礼。
闲着也是闲着。
楚星野靠近,猫着腰,把自己藏进围观的人海里。
陈明湛拳拳生风,一边的白和礼被羁押着,毫无还手之力。
白和礼的身体颤了颤,冷笑,
“这时候开始充英雄了?别忘记了,直到两个小时前你还在和我合谋……”
陈明湛照着白和礼的脸,又是一拳。
他说:
“明明、明明一开始你只是和我约定,你来掩护,我用陈家的人把星星带走,面对面地,把这些天收集的证据都拿出来,让他知道闻暨白都安插了多少人在他身边,让他知道闻暨白是什么人……明明……”
“那是你蠢。”
白和礼完全摘下了面具。
“你不会真的以为,只要过家家一样地在楚星野面前揭露一下闻暨白,他就会转而投入你的怀抱吧?”白和礼小口喘着气,神情不屑,“……他根本就没有心!对这样的人,用一点强硬的手段也……”
“可是你没告诉我他会被你逼得跳湖!”陈明湛又是一拳,关节用力得泛白,“十二月的天气,他被你逼得无路可走,从七楼跳下湖!”
“狗爹养的东西!你为什么没有拉住他?!为什么?!”
陈明湛又是重重一踹,白和礼的肋部发出清脆的声响,大概是骨折了。
陈明湛一边挥拳,一边落泪,眼睛里结满了红血丝,样子可怖又可怜。
喘息的间隙,隔着人海与冷风,陈明湛却一抬头就与楚星野对视,在那个瞬间,他低头去看自己带着血的拳头,眼睛里只有慌乱。
然后,他又在惊措间想起了自己通红的眼睛,也许是怕吓到楚星野、也许是觉得通红的眼睛丑陋不堪,便匆匆用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只留下一道缝,忍不住去看人群中那个单薄的身影。
谁知白和礼抓住时机,出腿一个横踢把陈明湛踢得人仰马翻,所幸警员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把两人拉开。
陈明湛不停道谢,又配合地提供了证言和证据,随后便急不可耐地要向楚星野的方向冲去,却被警员一把拉住。
“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
陈明湛语气很急。
“其实没什么要问的了。”
警员语气很缓。
“那……”
陈明湛人还在,魂却已经飞走了。
“你打人,得拘留。”
“也不久,就三天。”
警员摊了摊手。
陈明湛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任由拳头上的血滴到地上、弄脏他那双有乔丹签名的限量球鞋也毫不在意。
不过,他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楚星野。
甚至忘记了眨眼与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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