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点燃,夏淼见云飞哥绷着脸没说话,他先开口了:
“阿父,阿娘,我是淼哥儿,你们放心,以后每年我都和云飞哥来给你们烧纸钱,年年都来……阿婆在我们那儿过得很好,你们都别担心。”
周云飞沉默地看着火舌烧掉一张一张的纸钱,他能从外阿婆的描述里拼凑起的父母,是那样的模糊,可……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呢?
他张了张嘴,说出那个好久没喊的称呼:
“阿父……阿娘……”
夏淼见云飞哥不再说话,他也心疼地拍拍对方坚实的肩膀:
“云飞哥,不是带了新稻子么?我们烧些给阿父阿娘尝尝,他们肯定高兴的。”
周云飞从口袋里拿出那两穗稻子,饱满得很,小心地放到纸钱的火里,没有多久,就听到里面毕剥作响,火焰中升起一股浓浓的米香。夏淼抓住云飞哥的手:
“阿父,阿娘还有阿爷阿奶,中午记得到家里来吃好吃的,我们昨天就买了肉……”
夏淼又多说了几句,两人在坟前磕了头,这才收拾了往家走。
他们走着走着,正巧碰见周大,提着篮子,从山下上来。
周云飞全当没看见就走了过去,夏淼也跟着走,两人全然不在意周大在后面的打量。
中午准备的菜多,按照老礼要准备三鲜,不过他们这都穷,也不讲究什么肉,所以周云飞还从张栋子那儿拿了条钓的鱼,鱼隔水清蒸,猪肉沾粉炸出来。
还有半只鸡,本来中元节和清明节一般都是要用鸭子祭祖,不过鸭子价太高,周云飞就和张栋子两人合买了一只鸡。这鸡按照夏阿爸说的做法,放了些补身的药材,用瓦罐炖着。
夏淼头一天还从村里人那儿买了茭白,外面的皮剥开,里面是嫩白嫩白的,用刀切着生吃都有别样的脆甜。清炒一碗茭白,又从后院摘了个晚丝瓜打鸡蛋汤,这鸡蛋是自家攒的,还没舍得吃呢,过节刚好吃两个。
“来,我们先祭祖——淼哥儿,你去拿三匹香来。”
外阿婆是知道如何祭祖的,她早上还在地里和外头弄了杂草茅草做了个简单的跪拜垫子,就为着这时候用。他们先把吃饭用的桌子从草棚里搬出来,今天天阴着,还阵阵冷风,似雨不雨的模样。
桌上恭敬地摆上菜和干饭,又由外阿婆带头点香插香,周云飞、夏淼和石彬都轮流磕头。磕完头,就到旁边去烧纸钱、纸衣,各家分开一个堆,让来吃饭的祖先们都能拿到些,夏淼也拿了一些纸钱纸衣给石彬:
“也不晓得你大伯叔叔会不会给你阿父烧纸钱,你给他在这烧些,让他今日也勉强在这里吃一顿也好的,也让他看看你长这么大这么高了,还成了师父的徒弟。祖先们也不会怪罪。”
石彬一愣,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中元节,他也想阿父了。可是,他越长越大,都要想不起来阿父长什么样子了……
“师父……”
夏淼见他一副要哭的样子,把纸钱塞到他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这还是个小孩啊。
“听话,去给你阿爸烧些纸钱,说说话,他肯定能听到的。”
院子里烧纸钱就行了,他们一边烧着也一边说些好话,外阿婆更是道:
“保佑全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不生病不出事,多生些小娃娃……”
夏淼也给自己外祖么烧了纸钱、纸衣服,他们在院子里烧,围栏外面就看见村里几个汉子手上提了黄纸和香烛,走在最前面的是村长周强。
“大伯,你们去烧纸么?”
“是啊,就到那桐树下老祖宗祠堂去,你们已经烧着纸了?”
来回说了几句,几个汉子和周强就走远了。夏淼也是来到这儿才知道的,后山牛角坳有一块地方有些塌掉的泥巴墙,那曾经是草凹村周家的老屋,后来村里的周家人几房都是从那儿分出去的。
周强还是周家的族长,到了中元节,每个周家都要交一两文钱或者派汉子去那儿烧纸钱、打扫一番。周云飞他们也给了钱,就省得自己跑一趟了。
纸钱的烟灰在空中飘飘荡荡,飘满了整个草凹村的天空,混着食物的香气。
祭祖的吃的,要摆上一个时辰,方便祖先们吃完,然后大家要重新把碗筷冲洗一遍,家里人再吃,吃这样祭过祖的食物,那是有好处的,会有祖先保佑。
这也是周家最近最丰盛的一顿了,毕竟明日开始,又该到地里去收秋稻了。秋稻再不收,赶上下雨刮风就浪费了,天气再阴冷下去,就晾晒不干了。
那天晚上,吃过了晚饭,外阿婆还提起小时候见过鬼的种种事,夏淼听得又怕又想听,他时不时地用手搓搓虎子的狗头,好在外阿婆见月亮出来,就要他们赶紧去睡:
“七月半,鬼上岸。早点睡觉,不能招来外面的野鬼——”
夏淼松了一口气,把虎子带到放砖瓦的地方睡觉,这几日这边没人,都是让虎子守着的,暂时没见到有小偷。
他们擦洗了一番,就各自睡去了。夏淼有些庆幸地道:
“幸好今天要早睡,我真怕外阿婆说的鬼故事太吓人……云飞哥,我都没问过你,你撞见过鬼吗?”
周云飞摇摇头,他在被窝里将小夫郎抱住,这样的天气抱起来很舒服,一点也不像夏天那样热。低头就看见夫郎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低头亲了亲对方的眼皮:
“我听老兵说,杀过人的,鬼也怕。”
周云飞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在战场上杀了人,手上沾了血,吐得胆汁都没了,半夜没睡着。张栋子他们也差不多,那时候一窝子新兵,还是有几个老兵出来笑话他们。
夏淼握住了云飞哥的手,他有些崇拜地道:
“云飞哥,你真厉害,如果没有你在边疆杀敌,那些狄子就会来杀我们了,所以鬼也怕你们,因为你们身上有正气!”
周云飞闷闷地笑了起来,夏淼感觉贴着云飞哥胸膛的耳朵震得痒痒:
“若是阿父和阿娘看见了,肯定为你高兴。”
周云飞嗯了一声,明日要割稻子,今晚不能折腾人,他只好又把头埋进人的脖颈里吸了几口。
两人这才睡去。
……
周云飞是在一片雪白的地方醒来的,他四处看看,有些恍惚,往前跑了两步,脚都陷在雪里拔不出来。
他这是……在做梦?
周云飞站在远处,动也动不了,只能感觉寒风吹到脸上,从身上各处都很冷。他正站着,想努力走动,远远地就看见雪地里走来一男一女。
男的长相很俊朗,女的也很漂亮,笑起来十分亲切,那样貌也让人觉得熟悉。他呆立在原地,那汉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都长得比你阿父都高都壮了。”
“天冷怎么不知道多添些衣服?娶了夫郎,就是大人了。”
周云飞瞪大了双眼,只觉得两人的话语听来那么贴心,他张嘴喊道:
“阿父……阿娘……”
两人都望着他笑,周云飞努力想走过去,但他全身动弹不得,寒冷更加。那两人的身影也渐渐远去。
周云飞猛地睁开眼,和淼哥儿对上。夏淼将被子推到云飞哥的肩膀上,才看到他醒了,他压低声道:
“云飞哥,你今日怎么像小孩一样踢被子了?吵醒你了?”
周云飞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梦里面孔清晰的两个人,他现在就有些想不起来了,是阿父和阿娘来看他了吗……
他将小夫郎抱住,感受着对方身体上的温暖:
“没事,再睡会。”
第101章 摘山椒子
晚稻比早稻好的地方就是割稻天气凉快了些,早些起来干活,完全不觉得热。但干到日头渐高,还是一样,很快就会汗湿。不过大家都挽着衣衫干,顾不上这点事。
收了晚稻,心才能真的放下了。
稻田里一阵又一阵嘭嘭的打谷声音,响彻秋山之间。
夏淼他们足足干了四天,才把秋稻都收回家,田里的稻草全都背回家,在前院堆起来个不小的草垛,散发着清香。他们晒着稻子,郭稻就带着人回来了,这回包袱都大些,带好了秋冬的衣衫。
周家旁边的屋子又热火朝天地建了起来,夏淼起先还和石彬一块在家里守了三四天谷子,天时不时地就阴一下,每次他都紧张地望天,就怕老天爷忽然下场雨来。
“师父,要收起来吗?”
夏淼犹豫地看着那天上的阴云……早上起来就这样,云根本没散。可谷子不能不晾,可要是真的下大雨,再收就难免有被淋湿的谷子。
“咱们……”
夏淼正犹豫着,外面就起了一阵风,将人的衣衫吹得衣角翻动,连头发也吹动了,凉爽是凉爽多了,但起风,会不会下雨呢?隔壁忽然传出一声拉长的呼唤:
“噢哦哦——”
这呼唤还十分悠长,夏淼站起来,他听出这呼唤是张阿么喊出来的,正想问话。小彬也站了起来,朝着师父道:
“师父,我们和张阿爷他们一起喊云吧?”
“喊云?”
夏淼有些不懂,但显然小彬是见过大人这样做的,他点着圆脑袋:
“晒谷的时候要是有云又有风,就喊云,云就会去远的地方了。”
两人正在这讲话,很快就听到小梅也在旁边时不时地长长叫一声,和她阿爸一起喊云。夏淼似乎还听见很远的地方,也有人在喊着。
“师父,咱们也来吧!”
石彬先喊了起来,夏淼愣了片刻,在长长短短的喊云声里,望着那天空中巨大的灰云,仿佛那云真的移动了一些。
夏淼笑了笑,带着点新奇的心情,也朝着那云喊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草凹村里的喊云真的起了效果……那团灰云真的越飘越远了,阳光露了出来,照在谷子上。
这段时间,人人家里的头等大事都是把秋粮晒干,这晚稻可是留着过冬,要一直吃到明年夏天下新米的。当然更多村里人会把新米拿去换陈米,多备些米才是真的,好吃不好吃再论了。
山里不少果子、药材都在慢慢熟了,夏淼有心去山上摘些,但家里在起新屋,他得帮忙收拾菜,等云飞哥从地里回来,直接炒了菜,端过去给几个师傅吃。周云飞知道他心里想的,头一天就带着小彬,把第二天要用的菜洗好了放草棚里:
“明天你和杨秋到杨寨的山上去采采药材,那山小没什么野兽。”
“那我明天不在家,你和小彬两个忙得了吗?”夏淼有些担心,坐在桌边的石彬人才比桌子高那么一点呢,脑袋倒是个点个不停:
“可以的,我帮周叔干活,我还会熬粥、生火!”
其实石彬会的不止这点,平日里他去拔鸡草喂鸡,连带着捡些田螺蚯蚓,遇到了草药不管多少都会带回来,没事的时候还和小梅一块到前山去弄柴火枝子,可以说他虽然人小,但干活一点不含糊。
外阿婆笑笑,拍拍夏淼的手:
“不就是熬药和做饭么?淼哥儿别忘了我,我这个老婆子虽然做饭不如小飞,但还是能吃的,你就去采药吧。”
夏淼笑了笑,抓住外阿婆的手,亲昵地道:
“阿婆是不是在笑我不会做饭啊?我可从来没觉得阿婆做饭不好吃!”
其实不是不好吃,只是外阿婆做饭总没有年轻汉子这么舍得放油盐,所以滋味就少些。外阿婆来了之后,也听夏淼说了些自己的身世,晓得他小时候从来没学会过做饭,又是个郎中。她喜欢淼哥儿喜欢的不行,怎么会有责怪?
家里人说好了,明天不用夏淼留在家里,反正明天谷子也该晒干了,过两天官府就该叫他们交秋粮了。
夏淼早早地就起来,周云飞已经在灶头给他煮了粥,让他先吃。一碗热乎乎的粥下了肚,再拿上装着红薯和煮鸡蛋的竹筒,夏淼背上背篓,就带着虎子一块出门了。
虎子跟在他的脚边撒欢,先是自己跑了一段路,又停在苦楝树下扭头等着夏淼,这几个月的喂养,它也越来越像只健壮的大狗了。
夏淼到杨秋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是个难得的晴天,杨秋正和阿爸晒谷子,见夏淼来了也新奇。
“怎么就想到来这了?”
“找你去采药,顺便带你认认秋天能入药的东西,到时候收药材,也好和别人说新药材呢。”夏淼接过粗瓷碗,狠喝了口水,看向坐在竹椅上的老阿么,“叔,好些日子没给你把脉了,你消渴症可轻些了?我再给你把把脉呢。”
杨秋的阿爸笑起来,张罗着要到家里拿些自己做的零嘴给他吃,都被夏淼拒绝了。夏淼把了脉,脉相和以往差不多,这很不错了。
说话之间,杨秋也拿了背篓、柴刀和小锄头,他们就出门了。不过杨秋有些放心不下,干脆到田里叫了阿父,让他先回家和阿爸一起守着谷子,要是真的下雨,两个人收还快些。
他们好几天没见面,夏淼也就上次采茶去过杨寨的山,杨秋忍不住高兴地和他讲起来山里能吃的东西:
“拐枣不到时间,但是乌果和金樱子说不定熟了,对了对了……酸枣应该能吃了。”
“酸枣?这里还有酸枣树呢?酸枣仁可以入药的,正好咱们捡些。”
两人说着朝杨寨的山上走去,杨秋确实对这山很熟悉,不过许多长野果的地方,都有人的足迹,显然是村里的小孩日日来看望的,什么乌果、金樱子全都没了,就更别提红泡儿了,剩下的全是绿的、硬的。
只是林间的落叶确实多了,树木也有许多转成了黄色、红色,偶尔还能见到一两只松鼠之类的动物从树林间跳过去。
“淼哥儿,二十七是个好日子,栋子说……要那天去下聘,你和家里人都来吃一顿下聘饭吧?”
他们往杨寨的山上去,这山很多人来打柴捡菌子摘茶叶之类的,山路明晰,没有野草侵占。虎子跑得钻得极快,但一直都不离开他们脚边,经它这么一扑腾,蛇虫鼠蚁都通通离开了。
夏淼一听杨秋的话也高兴,一边看路边找药材,一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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