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遥以为这一场打斗在所难免,酒吧紧闭的门被从外面强制破开,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目光凌厉的公职人员跑了进来。
“警察,都不许动!”
壮汉啧了一声,熟练地抱头蹲下。
方才还张牙舞爪,叫嚣着要斗个你死我活的两拨人,纷纷低下高傲的头颅老实地弯下身子。
一时显得站着的安遥两人格外突兀。
今天执勤的是几个和元不谦不太熟的警官,即便足够熟悉遇到这种事也只能是一码归一码。
于是继上一次有了坐警车的经历之后,安遥又有了被警车押走的特殊体验。
车上元不谦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悲从中来,对安遥痛声道:“这下完了,你老公肯定更不让你和我一起玩了。”
安遥发出一声轻叹:“我丈夫最不看好你,偏偏你也不争气。”
元不谦低下头捂住耳朵,垂落的刘海盖住了大半张脸,郁闷道:“别说了,我已经自闭了。”
到了警局几十人被分开审问、做笔录,那两伙人显然都是打架滋事的惯犯,警察问什么都应答如流、滴水不漏,把所有的脏水都往对方身上推。
那名壮汉也一口咬定元不谦对他动了手,一副把人拖下水,要死大家一起死的架势。
元不谦和安遥自然是如实相告,事件进展到最后,警察说了句:“叫你们的家人来保释吧。”
如果说元不谦在车上像个泄了气,瘪下一节的皮球,这会儿则是又被人在上面狠狠踩了一脚,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
安遥不禁担忧道:“你家里人很凶吗,他们会骂你吗?”
两人被关押在小隔间,冬天天黑得早,蔚蓝的天空被漆黑的夜幕笼罩,清冷的月光被气窗上的栏杆分割成一个个四边形。
元不谦手欠地扣着身边墙皮上的一个小缺口,语气寂寥道:“他们才不会骂我呢,他们什么都不会对我说。”
安遥忍不住问:“你和家里人到底怎么回事?”
元不谦道:“此事说来话长。”
“巧了,我们现在正好有大把时间。”
安遥两腿一盘,坐到元不谦身旁的空地上。
他开始庆幸刚才在商场里吃了炒鱼饼,这下不知要到几点才能被保释出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元不谦目光涣散,手指机械性地扣着墙皮,语气别扭道:“我好像没说过,我有一个弟弟,和我年纪差很多,他现在刚一岁半。”
安遥想了下道:“那还是不会说话的小宝宝呢。”
许是安遥的语气温和可亲,又或许是有倾泻在身上的月光加成。
总之元不谦这会儿觉得安遥温柔得不像话,终于松下了紧绷的身子,在这个特殊的地点敞开心扉道:“他已经会说点话了,甚至可以做短句交流,亲戚邻居都说他比别人家的孩子聪明。”
“所以你觉得……你被比过去了?”安遥斟酌着开口。
“也不能这么说。”元不谦用另一只手抓抓头发,郁闷道:“其实我初中成绩一直不错,我是以年级前十的成绩考进镇中心高的,但是高中开学之后我发现学习比以前吃力很多,学年排名竞争者也很多,就搞得我压力很大。”
安遥:“他们给你制定排名目标了?一定要考进前多少名?”
“没有!他们什么都没说!”元不谦崩溃道:“我不是那种很聪明的学生,初中每天要学到很晚才在中考考出一个还算可以的成绩,我能从他们的眼神里感受到他们对我当时的成绩很满意。
但是稳住那个成绩太难了,我高一奋斗了整整一年,终于在期末模考考出了非常槽糕的成绩,我想我那个期末肯定要考砸了。”
安遥:“实际呢?”
“实际我弃考了。”元不谦轻声道。
“啊?”安遥目瞪口呆,总结道:“你怕你考砸,所以干脆不考了?”
“是这样的。”元不谦自己也觉得丢人,更努力地扣起墙皮,自暴自弃般把心路历程倒豆子似的念叨了出来:
“小时候我就不太聪明,他们偷偷在房间里讨论过要不要带我去医院看看,他们以为很小声但我都听到了,我就想我更努力一点,变聪明一点,成绩好一点,他们会不会为我高兴,但是他们没有,他们一直用那种带着担忧的眼神看着我,他们只会在成绩发表当天对我笑一笑。
我想他们对我并不满意,成绩好都不满意,那我要是拼尽全力却把考试考砸了,那岂不是更糟,那不是说明我这么多年一点进步没有,我还是那个笨小孩。
我就想既然已经这样了,既然事情早晚都会搞砸,既然他们总有一天会对我失望,那还不如我抢先一步,先把我不良少年的名头打出去,这样大家就会觉得我是因为误入歧途才考砸的,而不是可怜我,那么努力地把一切搞得一团槽。
其实我本来的名字叫元谦,我弟弟叫元礼,爷爷说希望我们两兄弟能做到谦和有礼,是我自己改成了元不谦,既然叛逆就叛逆到底。”
安遥哑然,他沉默半晌,问道:“所以在游戏厅那天,你问的那几个问题真的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
元不谦转过头看向安遥,琥铂色的眸子满是赤城。
他认真道:“不是,那些都是我想的。”
“啊?”安遥再一次发出疑问,他回忆着元不谦的话,问道:“那次期末考的卷子你后来做了吗?”
元不谦:“做了,成绩比以前还好一点,可以排进年级前五。”
“所以亲戚邻居对你的嘲讽是你自己想的,父母对你成绩差的失望是你自己想的,期末考砸也是你自己想的,没有一件事是真实发生的?”
安遥不可思议地总结道:“你是活在自己的幻想里吗?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可这些都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是大概率事件!”元不谦辩驳。
安遥:“说了半天,你还没说为什么提起你弟弟。”
元不谦扭头道:“这不是很显然吗,我父母对我失望至极,大号练废了所以决定练一个小号。”
安遥:“这也是你自己想的?”
元不谦:“……嗯。”
安遥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第一次碰到这种把全世界的恶意都往自己身上加的人。
这是什么极端的悲观主义者吗?
他沉吟道:“我想你应该和父母好好沟通下。”
“我才不要。”元不谦一口否决道,“我堂堂一个男子汉,你要我怎么开口,让人知道我为了躲避考试排名去做了不良,多丢人啊!”
“我告诉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不许往外说。”他色厉内荏着恐吓道。
安遥却是侧侧脑袋,神色认真道:“要不我替你去和父母聊聊?”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元不谦被安遥的提议惊得手下力道一重,硬生生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墙皮扣了下来。
元不谦:……
安遥:……
“这算不算毁坏公物,罪加一等?”元不谦颤声道。
安遥视线在四周墙壁上打量,发现几处刷漆不均的地方,他说:“要不我们从厚一点的墙皮上刮一点白灰下来补上。”
元不谦眨眨眼睛,“是不是这就叫拆了东墙补西墙?”
没等两人的补墙大业正式动工,一位男警察走了进来,招呼道:“安遥,你的家人来了。”
从通知家人到对方赶过来,全程不到半个小时。
安遥没想到司煜深竟然来得这么快,他挥挥手跟元不谦告别。
签写保释单从警局出去,上车。
整个流程的气氛都是有些压抑的,司煜深周身散发着明显的低气压,安遥也小心着自己的言行,生怕触了霉头。
毕竟这次的确是自己不占理,尽管不是有意的。
出门的时候还答应得好好的早点回家,结果最后闹到要人家来保释。
车上两人一路无话。
下车回家,一打开家门,两个小家伙本想围上来问东问西,被司煜深的冷冽的视线一扫,两人立刻懂事地小跑着回了屋子。
只留下满屋风雨欲来的气息。
两人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回到房间。
司煜深第一句说的便是:“你以后不许和他往来,这次是打架,以后他会带着你犯法。”
安遥满口道歉哄人的话被噎了回去,他替元不谦解释道:“这次真的是意外,而且他是为了保护我才站出来,他也没有和对方打架,都是被诬陷的。”
司煜深直直盯着安遥,眸色深浓如孤寂的海。
他问:“镇上的男高中生还有很多,你为什么偏要和他做朋友?”
安遥道:“交朋友讲的是缘分,又不是看社会身份,再说了,多接触不同年龄的朋友也是好事呀,他还教了我你不肯教的知识呢。”
“他教了你什么?”司煜深声音沉下一个度。
安遥莫名有些发怵,他下意识向房门靠了靠,说:“就是关于做.爱……”
下一秒视线一晃,安遥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压着他的肩膀将他牢牢固定在门板上。
眼前被一片阴影笼罩,他迷茫着抬起头,只看到一个线条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下巴。
耳边是司煜深带着隐忍怒气的质问:“他是怎么教你的?你对男人一点戒心没有吗?他都摸你哪了?”
安遥眨眨眼睛呆愣了半晌,终于憋出三句话。
第一句是:“天呐,你怎么没用拐杖就站起来了?”
第二句是:“你好高啊。”
第三句是:“你的手怎么在我衣服里?”
司煜深:……
第43章
车子里开了暖风, 这一路的颠簸没让少年冻到分毫,反而将肌肤滋养出一股温热的灼意。
宽大的手掌几乎覆盖住半个腰身,触手肌肤滑腻得像上好的绸缎。
所以自己什么时候把手伸进去的?
司煜深的记忆忽然就模糊了。
他好像在逼问元不谦那小子都对安遥做了什么, 他是想亲自检查一下的, 他怕安遥单纯懵懂,连被人占了便宜都察觉不出来。
然后就……
现身说法了。
两人距离贴得极尽,彼此呼吸交织在一起,司煜深能从掌下传来的触感同安遥一起经历着心跳起伏。
一下、又一下。
规律而有力。
司煜深竭力稳住呼吸, 强作镇定道:“我就是想问那小子有没有这么摸过你?”
“像你这样把手伸进来吗?”安遥仰头问。
站直的司煜深实在太高了,比他高出十几厘米,他费力地抬头与对方对视。
殊不知对方的视线牢牢地注视着他暴露出来的白皙脖颈。
脆弱而纤长。
小小的喉结随着主人的动作上下滚动。
司煜深突然很想用拇指按住它,这样想着他手下力道重了些。
安遥以为对方在催促自己, 连忙道:“没有, 我和他都是正常社交距离。”
他又道:“只有你这样。”
“只有我?”司煜深轻声重复。
他视线流转到安遥那双明亮的黑色眼眸, 墨如点漆,漂亮得令人心跳加速。
两人视线交织到一处, 谁也没有说话。
司煜深察觉自己呼吸重了些,同时他发现掌下的心跳声也有了变化。
他像是被那心跳声烫了下, 仓惶着抽出手。
“嘶——”
指尖不知勾到哪里,引来安遥一阵抽气声。
“怎么了?”司煜深连忙掀开安遥衣服下摆查看。
只见在少年后腰处白嫩的肌肤上, 有一大片碍眼的乌青。
他这几个月把少年养得白白胖胖的, 何曾让对方受过这种伤。
“他们打你了?”司煜深压着怒火道。
安遥情景复现着说:“没有, 是那人把我从桌子底下拽出来的时候, 我自己撞到桌子上了。”
司煜深从听到‘把我从桌子底下拽出来’火气就忍不住地往上飙。
他听到警察说双方没真正动手, 就以为对方没碰到安遥,可那片乌青就在白净的腰肢上明晃晃地挂着,这也能叫没动手?
司煜深深吸一口气, 翻出手机联系郁青。
安遥对自己身上的小磕伤毫不在意,他兴冲冲地追问司煜深:“你还没说你怎么站起来了呢,腿已经康复了吗?”
“上次复查时医生说了可以试着脱离拐杖行走,我本想等练习好后再告诉你们,今天是一时着急……”
想到着急的理由,司煜深又板起一张脸,严肃道:“快说那小子是怎么教你那什么知识的?他要是手脚不老实,今天就让他在警局里出不来!”
“凶什么。”安遥嗔怪道:“他只是发了几个网站让我自己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动不动就上手?”
“我、我那是担心你。”司煜深被噎了一下,底气不足道,他别扭地错开视线,轻声控诉:“你对我上手也上得不少……”
“好啦,那我们扯平了。”安遥随口应付道,他好奇的视线在司煜深身上来回打转,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
“你真的好高,有一米九吗?你现在可以站多久,能出门吗?能跑能跳吗?”
司煜深转身翻找放在床头柜里的红花油,耐心一一作答道:“最近一次量身高是一米九一,医生说目前半个小时适宜,时间短可以出门,跑跳要等再过一两个月。”
说完他手里拿着红花油,对安遥道:“躺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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