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晚澄抬起右手,盯着自己的尾指,眸中情绪复杂。不论周围的环境如何变幻,而无一例外的是,在这其中的每一个世界,她的手上始终绑有那根红绳。
红绳的另一端,与那人紧紧相连。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们其实是一个人呢?
黎晚澄陷入回忆,那些本以为早已遗忘的画面,此刻却在眼前一幕幕浮现。
或许是闻以歌吃青椒时下意识蹙起的眉,是萧挽月一笔一划写在画卷上的诗,是洛初记得她怕蛇,会特意悉心将她的眼睛蒙住。
抑或是……那双永远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和永远不加掩饰的灼热爱意。
黎晚澄眼眶倏地有些发酸,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是她太迟钝了,居然直到洛初身死魂消的那刻,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黎晚澄将淘好的米倒入锅内,又从一旁的木头堆中抽出两块扔到炉灶里。
其实在她从浮若鱼的回忆中看到顾念慈的那刻,心中的欣喜是大过悲伤的。
从她开始反复的做那个梦,她一次次抓住女人的衣袖,又一次次看着她被无情的海浪吞噬,那种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无力与哀痛,近乎快要将她埋葬。
如今知晓了梦中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人,就是为她系上红绳,陪她走过这几个世界的爱人,心中的震撼更是难以言喻。
只是……黎晚澄握着铁勺,无意识地搅动着锅里的白粥,心中莫名生出些怨来,她不懂为何顾念慈不告诉她这些。
顾念慈她明明记得一切,却半分都不曾和自己讲过。
——
千里以外的雪峰之上,姜沅攀着崖壁,小心翼翼地将缝隙中那朵雪骨仙兰摘了下来。
正当她准备从悬崖上爬上去的时候,头猛地一疼,仿佛有千万根针在里面扎过,眼前一阵阵晕眩。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冲击袭来,她的灵魂被硬生生从这具身体中挤了出去。
顾念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被一点点从姜沅的身体中剥离出来,灵魂完全被剥离的瞬间,那具身体也随之一软,向后倒去,从空中急速坠落。
这具身体是鬼魂之身,摔下去倒是不会有事,但是她手中拿着的花却不能出半点差池。
顾念慈眸光一凛,朝着那具正在坠落的身体迅速飘了过去,而后用尽全部力气拼命往里面钻。
灵魂和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融合的过程是极为痛苦的,浑身骨头仿佛被碾碎了又重组一般。
每分每秒都好似如年一样漫长,等到重新掌控身体的那刻,她攥紧了手中的花,另一只手迅速攀住凸出来的一块石头。
堪堪停在半山腰的位置,顾念慈第一时间垂眸去看手中的花,白色的花瓣洁白如玉,完好无损,她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她刚刚摔下来的时候下意识将花护在了怀里。
顾念慈脚尖点了下石壁,借力落到了一旁的平地上,她将手里的雪骨仙兰放进特质的盒子中,小心合上。
她攥了攥拳头,不知是不是灵魂没有完全贴合身体的原因,总感觉,她的身体似乎有些虚软。
而且……灵魂脱离,好像还是几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发生这种事。
顾念慈压下眉,眸子晦暗不明。
上个世界,她的灵魂暂时取代了身为主角的洛初。
因为主角的灵魂和世界息息相关,所以在世界崩塌的时候,也给她的灵魂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好在最后世界恢复了稳定,她才侥幸活了下来,而后拖着受损严重的灵魂跟来了这个世界。
上次利西亚找她谈话时,也有提到她的身体状况,他说,她的灵魂受损太过严重,如果继续耗损下去,她的灵魂可能会彻底消殒。
而灵魂消殒,意味着她在现实世界的身体也会一同死去。
其实这段时间,顾念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越来越虚弱,只是不曾想,居然会虚弱到被这具身体强制剥离的地步。
天色渐晚,顾念慈只得暂时放下这些想法,加速赶回去,好在这具身体有鬼神境界的实力,她回到天周山只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院子内静悄悄的,只有几缕淡淡的月光和婆娑的树影为伴。
夜深露重,再加上顾念慈刚从雪山回来,身上还有些冰凉,她怕身上的寒气会沾染到黎晚澄,所以回来之后特意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屋里没有开灯,借着清淡的月光大致能看见床上有一团小小的鼓包。
睡着了吗?
顾念慈放轻脚步,缓缓走过去,坐在床侧。
其实从她走进屋内的那刻,黎晚澄就已经醒了,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脑子里纷乱的像缠在一起的线团,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睁开眼,稍稍抬眸看向坐在旁边的女人,语气有些冷淡:“怎么回来这么晚?”
顾念慈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冷淡,温声答道:“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注意到女人额边乱掉的发丝,她抬起手,想将那缕碍眼的发丝勾走。
谁知她的指尖还未触及,黎晚澄就侧过身子,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睡吧,我有些困了。”
明显的抗拒。
黎晚澄阖上眼,拼命忍住纷乱的情绪,她现在心底十分复杂,既有些对顾念慈的埋怨,更多的其实是心疼,再加上知道了车祸后发生的那些事,更加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且,如果不是今日,她意外知道了这些事情,那顾念慈……她是不是打算就一直这么瞒着自己?
另一边,顾念慈盯着自己落空的手,眸底划过丝失望,她微微颦眉,似是有些不解黎晚澄为何会躲开自己。
她看着女人在月光下的侧颜,张张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时,眸子霎时暗淡下去。
黎晚澄本以为顾念慈会察觉到她的情绪,但女人只是轻轻抿了抿唇,而后掀开被子,在床的另一侧躺了下来,不曾逾越半分。
良久的沉默,气氛瞬间凝结下来,只能听见两道清浅的呼吸声,两人中间似乎隔了一层屏障,谁也不愿先打破僵局。
微风将窗帘吹出一条缝隙,几缕月光洒了进来,许是因为这压抑的氛围,连月光都显得莫名凄冷了几分。
黎晚澄转过头,借着月光看顾念慈的侧脸,大抵是鬼魂的原因,女人的皮肤比常人要白上许多,模样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眉头轻轻蹙着,黎晚澄有些犹豫,眸光暗了一瞬。
要主动开口吗?还是等她和自己讲?
可是这种事情如果不说清楚,有朝一日,终究会成为阻挡在两人之间的一道隔阂。
黎晚澄抿紧唇角,心底的在意愈发深重,纠结良久后,她望着窗台摇曳的光影,微微启唇唤道。
“顾念慈。”
声音轻轻的,好似呢喃,顾念慈的心脏却忽地漏了一拍。
第86章 魂引魄归返迷途
阿澄……刚刚是在叫她吗?
顾念慈攥紧身下的床单,掌心微微沁出一层薄汗,她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心跳瞬间起伏的厉害,慌乱之下还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四周都是寂静的,唯有胸腔内的那颗心脏,仍在孜孜不倦地剧烈跳动着。
顾念慈敛下眉眼,掌心轻轻贴合在胸口的位置,指尖微蜷。
究竟,是她听错了,还是……黎晚澄真的恢复了记忆。
顾念慈有些私心的希望是第二种可能。
清浅的月光透过窗户洒下,为屋内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黎晚澄转过身子,盯着眼前依旧背对着自己的人,眸底划过丝苦涩。
明明这个人和自己的距离近在咫尺,可为什么……偏偏给人感觉像是隔了千里一般。
那句轻唤仿佛没有搅起任何波浪,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黎晚澄抬起指尖,轻碰了碰顾念慈的发尾,女人的呼吸并不平稳,肩部略快的起伏证明着她此刻并未睡着。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一点点顺着肌肤爬升。
黎晚澄眸子稍暗了分,这人,方才是真的没听见,还是在装睡?
她盯着女人乌发下露出的半截莹润的耳垂,缓缓启唇,嗓音似初春时节润物无声的细雨,柔和细腻:“阿慈,我知道你没有睡。”
话音落下的那刻,她明显感觉到,女人的呼吸滞了一瞬。
黎晚澄不记得自己原先是如何叫顾念慈的,但在她启唇的那刻,这声阿慈,自然而然地就唤了出来。
她齿关轻合,将这两个字咬的又缓又柔,仿佛是喊了千遍万遍的熟稔。
这次黎晚澄喊的清晰,顾念慈也听的真切,但她却依旧不敢确定。她记得,这人分明是失去了记忆的。
可她又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一瞬间想了许多,顾念慈只觉得脑子乱的好似缠绕在一起的线团,怎么理都理不顺。
因为一直牵挂着灵魂脱离的事,顾念慈心底几乎被不安感盈满,所以一开始,她并未发现黎晚澄情绪不对劲的地方。
此刻想来,大抵就是因为这件事,黎晚澄才会对自己那样冷淡,甚至躲开了她的手。
所以,阿澄她……是全部都想起来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顾念慈心蓦的一紧,竟有些不敢应她的话。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狭小的空间内一时静的可怕,压抑的氛围好似又深了几分。
顾念慈无意识揪着被子,心底情绪复杂,其实她一直没有提起这些事,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不想黎晚澄记起来。
毕竟两人在现实世界中的故事,算不上美满,如果可以,她希望黎晚澄能忘记那些不美好的,甚至称得上有些痛苦的过去。
她更希望留在黎晚澄记忆中的,是在这一个个世界里,她们共同经历过的美好回忆。
可是……她的想法真的从未动摇过吗?
顾念慈握紧掌心,又松开,反复几次后,她无奈的笑笑,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如果她的想法不曾有过一丁点的动摇,她也不会在每个世界,近乎偏执的将黎晚澄绑在自己身边。
人总是贪心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顾念慈清楚,扪心自问,她不是圣人,她也会有自私的想法,也曾私心的想让黎晚澄记起来一切。
良久的沉默,两道轻浅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内交错、纠缠,仿若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寂静。
身上搭着的被子突然被扯的滑动了些,衣料与被褥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抓耳。
顾念慈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不自觉的紧绷。
随之,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渐渐攀了上来,从后腰缓缓摩擦至小腹,身后的气息陡然贴近,掀起一阵惹人战栗的酥麻。
滚烫的呼吸洒在后颈,顾念慈的身子顿时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无论多少次,她永远都会因为爱人的拥抱而心跳怦然。
黎晚澄眼眶发酸,齿贝轻轻咬住下唇,大抵是顾念慈的沉默让她有些不安,心底压抑了一整天的埋怨和悲伤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声音都好似含着轻微的颤。
“顾念慈,你还要瞒我吗?”
她这一句诘问,仿佛一把小锤子,不断地敲击着最为薄弱的神经,恍如擂鼓,而心底那道拼命竖立的高墙,也在她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轻唤中,一点点分崩离析。
顾念慈咬紧牙关,心跳不受控制的越来越急促,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居然有这般魔力。
或许是因为从她的口中说出,才添了那一份的缱绻。
黎晚澄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自顾自继续道:“师父今天拿来了一样东西,可以看到前世今生,我从里面看到了我出车祸昏迷之后的事情。”
大抵是贴的近的缘故,黎晚澄的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灼热的呼吸快要将她整个人烧着。
而后,磨人的呼吸突然停住了,顾念慈才得以片刻喘息的时间。
身后的人似乎是在思考要如何开口,过了片刻,那份灼热再次缠了上来:“那个为我系上红绳的人,是你,对吗?”
顾念慈已经没有办法去思考和回答,思绪好似烧着了的铁块,凝滞在半空,指甲在掌心内印下两个半月形的红印。
所有的感官好似都集中在一处。
绵软滚烫的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后颈脆弱敏感的皮肤,顾念慈眯了眯眸子,有些无力的想。
怎么办。
她的唇……好烫啊。
几轮呼吸后,顾念慈压下内心的躁动,嗓音中不知何时沾染了哑涩:“是我。”
她压低眉眼,黎晚澄既然知道了是她系上的那根红绳,那她是否也知道了那根红绳的来源。
知道她叩阶三千,长跪数日,知道她以寿命为换,心头血为媒,只为求她醒来。
黎晚澄仿佛看透了顾念慈的想法一般,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阿慈,我都知道了。”
“对不起,我忘记了……我不记得你,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
她落泪的猝不及防,滚烫的泪落在顾念慈的手背上,一路烫到心扉。
顾念慈转过身子,清淡的月光下,她眸中也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她轻柔拭去黎晚澄眼角的泪,放柔了声音,一点点安抚女人的情绪。
她其实想说,就算不记得也没关系,全部忘掉也没关系,无论如何,她都会一直一直爱着她。
顾念慈看着怀中的爱人,话在齿间磨了一遍又一遍,但到最后说出口的却变成了一句:“太晚了,睡吧,之后有时间了我再和你讲我们的故事。”
许是一整天精神高度紧绷后的松懈,黎晚澄有些困倦,缩在顾念慈怀里,茫然地点了点头。
顾念慈轻轻在女人的发顶落下一吻,珍重又温柔。
如果……如果她真的无法陪着黎晚澄走完最后一段路,那她还有最后一点小小的私心。
顾念慈唇瓣微微颤动,声音很轻,好似刚说出口就会变成音节散掉。
“阿澄,记得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她不贪心的。
可惜屋内太黑,黎晚澄错过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眷恋和痛苦。
——
第二日一大早,顾念慈刚推开门,迎面就看见门口站着的男人。
顾念慈看了看还没彻底亮的天,有些震惊:“利西亚?”昨晚聊天的时候,黎晚澄将方旬的真实身份和名字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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