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天阑镜发出嗡鸣,镜面上光芒闪烁。
秦越透过一角缝隙抬头望去,就见师尊所处的位置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黑色发丝从下至上一层层围裹,却没有贴在沈夕的身上,而是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墙面一般缠绕而上。
而他的师尊,此刻正闭着眼睛,面向窗外,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任由一圈又一圈的黑色发丝将他封起来。
秦越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那身处楼阁之上,被重重黑色包围的人忽然动了一下。容貌昳丽的丹霄圣君闭着眼睛,轻轻地转了一下脸庞,似乎是朝着这个方向。
下一刻,黑色的发丝就迅速而上,直接封顶,将里面的人彻底封闭其中,裹成了一只黑色的茧。
快得就像秦越看到的那轻轻一转头是一场梦。
他收回目光,在身后人群的惊声尖叫中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他的经脉进入,继而又被天阑镜索取,用以维持这被撞击得摇晃的屏障。甚至不仅仅这张屏障,整座水上楼阁都在晃动,仿佛船只在海上遇到风暴,随着海浪身不由己地波动,而船上的人也身不由己地站立不稳。
秦越在冲天的尖叫声和震撼的撞击声中努力站稳脚跟,手上还提着那柄出鞘的剑。他抬起头,盯着那只藏在密密麻麻发丝当中的水鬼,甚至能看到从缝隙中流出来的湿漉漉的水痕,顺着无形的屏障流下,一路滑到最底下的地面上。
层层黑色的发丝包裹间,露出一张惨白浮肿的脸,脸上一双翻成全黑的眼睛,一张几乎占据了整张脸三分之二大的大嘴,从中露出森森獠牙,正咧开到两边的脸上,朝着秦越露出一个阴惨惨的笑容来。
“嘻嘻……嘻嘻……”
断断续续的桀桀怪笑自上方而来,萦绕在秦越的耳际。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虫子入侵了一般,嗡鸣声不断,还摆脱不掉,叫他心烦意乱。
秦越看着面前这令人厌烦的丑陋怪物,心中不断地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将对方撕得粉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哪怕秦越明知自己现在绝对不能出去,而是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他的心中这种冲动却依然越来越强烈。
这不对,这不太对。
在逐渐上升,不断充斥的,几乎要完全占据他脑海的情绪潮水中,秦越努力地拉回了一点神智。
他的确讨厌面前这令人作呕的怪物,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按理来说,师尊会更希望他现在待在原地……
师尊。
秦越一想到这里,就感到漫无边际的,充斥着无数杂音的脑海为之一振。
他的神智清明起来。
秦越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脚步瞬间收回来,死死守住自己的位置,只攥紧了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乌黑短剑。
那藏在重重黑色发丝之中的可怖脸庞原本正狰狞地桀桀怪笑,这下翻成全黑的眼睛猛地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无法控制面前的人。
随即,那张布满獠牙的大嘴猛地张大,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婴儿不受控制地张大嘴哭泣,声音传播极广极远。
秦越简直不堪忍受,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从层层尖锐的干扰声中听见了身后人群的骚动:
“这是什么声音?”
“好烦!怎么这么吵?!”
“是那个恶心的东西在笑!”
“我真想把它那张恶心的脸给捅烂!”
“走,我们一起去!”
“……”
秦越立刻意识到不对。
这怪物见影响他不成,就转而去影响那些凡人。这怪物把自己拉出去可能是想破了这天阑镜的屏障,将这群人叫出去……
秦越转过身。
浩浩荡荡的人群竟然都开始慢慢朝着这边移动。
这群先开始一见到这巨大水鬼就惊慌逃离的人,现在竟然如此有勇气,眼睛都红了,想要与这巨大水鬼进行搏斗。
他们的神智已经被影响了。
秦越扬起剑,背对着那只巨大的水鬼,勉强在摇晃的地面上站着,高声道:“都不许动!”
“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小孩尽管只有七八岁,个子却已经开始抽条。他持剑立在前方,虽然声音仍然稚嫩,一双眼睛却已带着锋芒,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这被鼓动的人群才看过他击杀新生水鬼的模样,这会儿再见对方拔剑,眼神发狠地望着他们,原本混乱的头脑也清醒了一瞬。
这小仙人虽然在保护他们,但也不是不能杀了他们。
可能到来的死亡让这群昏了头的人群清醒了一瞬。
然而桀桀怪笑仍然在耳边嗡绵不绝,愈发使人心烦意乱。
秦越看着面前这群人暂时堪堪停下脚步,却依然躁动不安的模样,再听着耳边持续激烈的撞击声,桀桀的怪笑声,额上几乎要渗出层层汗珠。
他很清楚,再这样下去,这群人的心智只会被煽动得越来越厉害,最终无视他冲破防线,而他根本不能同时管住这么多人不动。
说实话,秦越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究竟是死是活。
从他娘死亡开始,但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死活,他就不会成为乞丐,独自流浪这么些年,进而受尽欺辱。
因此他当然对其他人的死活也不在意。
但是刚刚被袭击的人的下场他也看见了,这群人死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很有可能会成为新的水鬼。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那么不仅仅是他,师尊也很有可能会身处危险之中!
面前的人群躁动得越来越厉害,原先还只是小声的窃窃私语抗议不满,到现在声音越来越大,所有人都蠢蠢欲动。
暴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所有人现在都像夜间在悬崖边上行走,随时都有可能一同坠入深渊。
周围沸反盈天的人声,桀桀的怪笑声,猛烈的撞击声,再加上摇晃的地面。
还有,还有被重重黑色发丝包裹住的师尊。
秦越脑海中的弦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阵凤鸣划破整座水上楼阁,如醍醐灌顶一般,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一震,驱散了所有嘈杂的声音。
秦越转头望去,趴伏在天阑镜所投下的屏障上的水鬼似乎意识到什么,撞击屏障的速度更快了。
顶上的天阑镜镜面反射着强烈的白光,嗡鸣阵阵,却始终稳如泰山。
倒是那远远的火红小剑随着凤鸣一跃而起,从先前一动不动的位置中拔///出来,随后如梭如电,迅速在四周的墙壁上刺了几点,快得已成一道残影。
整座水上楼阁晃动得更加剧烈。
这次的晃动不同寻常,巨大的横梁砸下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和此起彼伏的惊呼。纷杂的碎屑疯狂从天花板上掉落,脚下的地板也开裂开来,整个世界在眼前摇晃,所有人再无一人站立稳妥。
就在此时,楼阁之上层层包裹的黑色的茧猛地破裂,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中破出,当空与一面火红的长剑相逢。
风声呼啸,势如破竹。
白衣红剑凌空而来,金红的剑身直直刺入了试图逃跑的巨大水鬼的体内。
肿胀腐烂的水鬼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嘴尖叫,却阻挡不了自己逐渐变得焦黑,迅速萎缩下去的形势。
惨白的巨大身体化为齑粉。
整座水上楼阁彻底塌陷。
无数人尖叫着掉了下去。
秦越也在坠落。
他一声不吭,眼睛望着上方,风声和尖叫声在他的耳边呼啸。
水上楼阁中的烛火早就灭掉。
他看见无数的木屑粉末纷纷散开,露出外面晴朗的夜空,一轮散发着清辉的圆月。
还有一位从天而降的白衣人。
对方闭着眼,青丝如瀑,额心艳红的剑纹在月色下微微闪着银光,手中的长剑仍在凤鸣阵阵。他脸上的神色十分镇定,仿佛周遭的慌乱与他毫不相干。
是师尊。
秦越的眼睛望着对方。
多少湖边的欢呼,水面上的尖叫和碎裂的杂音在他的耳畔萦绕,但秦越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安安静静的,只有上方那望过来的一人。
烫进了他的眼睛里。
丹霄圣君轻轻地一转头,闭目望过来,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正好和秦越对上了。
下一秒,他就感到师尊迎面扑来。
一双微凉的胳膊轻轻地抱住了他。
“成功了!”
“阵法解开了!”
“快去接人!他们要掉下来了!”
“那是丹霄圣君!”
“……”
众人陡然从高空坠下,即将坠入水中之时,忽然水面上迅速开出火红的莲花,花瓣绽放,一朵接一朵,一片连一片,热热烈烈,仿佛月色下的水面上燃起了一湖的火焰。
白衣的仙人从天空中飘落,轻轻地落在一水池的红莲上。
月色下他的容颜清冷,白衣胜雪,仿佛艳丽的红莲中开出的一朵雪莲。
第42章 弟子不想离开师尊。……
窗外夜深月明,窗内烛火摇曳。
秦越明明站在房间里,却感觉自己似乎和整个房间都脱钩了。
昏黄的烛火将来往的人影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鬼魅在移动。房间门口时常有人进进出出,带进寒凉的夜风,如同一只偷袭的手,轻轻地握住秦越的小腿。
浓重的汤药味在房间里四散开来,比他初见师尊的那天,师尊在朱红的车厢内为他熬药时闻到的更重。
低低的窃窃私语声从重重围绕的床头传来,两三道人影皱着眉头,面露焦虑,低声地交谈着,似乎怕惊动了床上的人。
秦越看过去,只能看到人影遮挡的缝隙中疏漏出来的一角被子。
不是红色的。
师尊还是最适合红色。
秦越闷闷地想。
他原本并不站在这里。
他原本站在师尊的床前。
从漆黑的夜晚中,银色的月光下,秦越从落入师尊的怀抱后,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就像一场梦境。
他看到明亮的月色,听到人群的欢呼,看着师尊牵起自己的手,踏着满池的红莲走向岸边,然后被等待良久的各路人马团团围住。
秦越记不清师尊牵着他走了多久,只记得师尊的手极其冰冷,仿佛冬日里檐角结出的冰棱。
还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他们没有回住宿的客栈,而是进了百花园。
秦越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进百花园,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在踏进安排好的小楼的一瞬间,师尊忽然倒下了。
随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脸色苍白,眼睫紧闭的师尊很快被抱上了床。
秦越站在床边一言不发。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把他挤到了后面。那些人或端着汤药,或拿着医书,或给床上躺着的人问诊。
过来的时候还要专门绕开他,叫他别在这里挡道。
秦越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
师尊闭着眼睛,他再怎么守在一旁也不能让对方醒来,甚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之,他在这里毫无用处。
秦越静静地走到了角落里。
他明知道自己没什么用,但还是想站在这里,最起码想看到师尊好起来再走。
前方烛火朦胧,围在床边的人在墙上投下绰绰的影子。远远地,有轻轻的叹息和窃窃的私语传来,但是秦越都没有心思去听,唯有一双眼睛远远地盯着那朦胧影子间露出来的一角被角。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看着那一角被角在期待什么。
但他仍然一直盯着,甚至眼睛都有些酸痛。
忽而,那片被角动了一下。
秦越的眼睛眨了眨,正想再去看,一道朦胧的人影就直接挡住了那点空隙。
前方的人影晃动起来,发出小小的惊呼,关切的话语一拥而上,仿佛恨不得立刻就叫.床上的人回应。
师尊醒了!
秦越意识到这一点,往前走了一步又收回来。
他还是不上去了,本来他在这里就没什么用,只能徒增往来人的行动不便。他留下来是为了看师尊身体如何,现在知道师尊身体好了,他也该走了。
秦越这么想着,身体却依然没有动。
他看着前面人影绰绰,晃来晃去,几乎将床上的人都挡住了。他看见有人似乎伸出了胳膊,将床上的人扶着坐了起来。他还看见有人端着药挤了进去,俯下.身似乎想要给对方喂药。
他看一看。
秦越心想,脚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踮起来。
他就看一眼,亲眼看到师尊身体好了他就走。
然而前面的人影晃来晃去,秦越也不过七八岁,身量不够高,怎么也看不到自己想看的人。
忽然,前面的人影晃动了一下,继而人声更大,更嘈杂了些。几个黑影在烛火的映照下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他。
其中一人背对着烛火走过来,步履匆匆。
秦越以前看过很多人的步伐,看的久了,看的多了,甚至能从步伐中看出主人的情绪如何。
就比如现在,他总觉得这背对着烛火而来的人步伐中带着些许怒气冲冲。
他定睛一看,见来的人是百花园园主。
对方的神色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有些莫测,但眉梢眼角犹带着些许难言的不甘,沉声道:“秦越是吧?你师尊找你。”
秦越耳朵听着,眼睛却没看着他,而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那被重重人包围的床边。
先前被围得几乎密不透风的人群中缺了一小块,从中露出一小段锦被,锦被上还放着一只细细的手,在昏黄烛火的照耀下,这只手的肤色显得很温暖。
但秦越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答话,径直朝着床边的方向走过去,目不斜视,越走越快,直到在周围人的目光中奔到他看了许久的床旁。
穿过重重围着的人,就像穿过一小片森林。秦越的眼前先是无数的衣角,等到奔到床前一转,倚靠在床上的师尊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师尊。”
秦越站到床前,喉头滚动了两下,却最终只说出了这短短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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