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医者神情凝重,唯一的孩子眼睛都睁大了。
三根银针为一排,统共十数排银针从沈夕的心口处起步,向上一路排到他的肩颈处,往下又横贯至腰腹。根根银针深深扎入雪白的皮肉中,乍看之下仿佛人间的某种酷刑。
而在银针围成的阵中,有什么东西正潜藏在皮肤之下,时隐时现,仿佛被围剿的猎物,始终不得挣脱。
百花园园主手持银针,额上汗如雨下,聚精会神地在丹霄圣君的背部施针。而临江仙医则一手托着丹霄圣君的半边肩臂,一手往对方的背部注入灵力,以防不测。
望见秦越过来,汗水从脸颊滑落的临江仙医道:“给你师尊擦汗,别让汗流进银针所在的位置。”
秦越从纳戒中拿巾帕时抖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正常,然后为师尊用心用意地擦起来。
江烟将最后一根银针刺入沈夕的皮肤,整排银针形成了闭环,牢牢护住了丹霄圣君整条心脉。连续一整个上午这样施针,耗费了百花园园主巨量的灵力和精力。现在他几乎累瘫在一旁的椅子上,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秦越紧紧地盯着师尊的礻果露的皮肤,一看见有汗珠渗出就伸手去擦拭,一遍遍下来不知打湿了多少条巾帕。期间他还给师尊喂了些水,偶尔拨一下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沈夕的呼吸越来越平缓,额上出的汗越来越少,心口处的皮肤再没有动静。
魔气被重新制服住了。
临江仙医内视丹霄圣君的经脉,面上还算沉稳,心中却十分震撼。
他正目睹丹霄圣君枯竭的经脉重新吸纳灵力,掉落的境界一层层往上涨。十几天前对方几乎已是凡人沈夕,而今日就快要攀升到他无法探查的修为了。
银针被重新取下。
百花园园主每摘掉一根银针,就有一股乌血流出,然后被在旁等候的秦越迅速擦去。当所有银针拔完后,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临江仙医笑道:“祝贺圣君度过最难关。”
沈夕只是笑了笑,并未答话。
倒是一旁的江烟收好银针,道:“我们出去吧,剩下的时间让圣君自己好好休息。”
说完,百花园园主就拽着临江仙医半是强迫地将人拉出去了。
房间的门彻底关上之前,江烟和沈夕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知道沈夕的情况并没有真正好转,只是这件事不能让临江仙医知道。
秦越注意到了他们之间这转瞬即逝的眼神交流,但他并没有吭声,只是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面无表情地继续围着师尊转,给对方倒上热茶,在对方的身周围上一堆柔软的靠枕,还有师尊最近最爱捧着的丑丑小猫布偶……
“圣君。”
一直站在门口映雪看到这幅场景,抱着气得有些炸毛的小黑猫,有些委屈地喊了一声。
这么多日来,他一直被拦在门外。
映雪很懂事,门口的仆人告诉他圣君需要休养,他都理解。百花园园主和临江仙医他们要给圣君治病,所以可以出入,他能理解。秦越是圣君唯一的弟子,修行不能耽误,所以也可以出入,他也能理解。刚刚秦越一直在照顾生病的圣君,他也提心吊胆的,所以自己没有位置也不在意。
但是现在,映雪看到圣君身边,原本应该是他侍立在旁的位置,现在却站着秦越。而且对方还伺候圣君伺候得如此熟练,简直是默不作声就把他的活给抢了!
映雪委屈,但是映雪不说,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圣君。
他怀里的系统小黑猫更是毛都气炸了。
宿主抱着的那是个什么丑东西!根本没有它长得好看!
虽然皮毛看着还挺光滑,眼珠子看起来也很名贵,但是,但是一看就是个丑丑的死物,哪有它活泼机灵呢!
系统小黑猫气着气着又心虚起来。
宿主曾经还嫌弃它聒噪,说不定就喜欢这种安安静静的布偶猫咪。而且宿主一向很挑剔,能放在手边摸的肯定手感确实不错。它在宿主身边的位置也要没了!
“喵~”
随着一声稚嫩的呼唤和一声嗲嗲的猫叫,成功把沈夕的注意力吸引到了眼巴巴望着他的一人一猫身上。
丹霄圣君神色如常地转过脸来,看向了一人一猫的方向。
面对两个眼巴巴望着他的目光,沈夕对身旁的秦越道:“你歇一会儿,换映雪过来。”
门口的人眼睛瞬间亮了。
秦越捧着热水的手指攥紧了一下,道:“师尊,映雪抱着小猫,恐怕不方便,还是弟子继续侍奉师尊吧。”
映雪立刻投来谴责的目光。
沈夕道:“不必。你刚刚辛苦了,歇一会吧,让映雪抱着猫过来。”
沈夕心里对秦越是非常满意的。
作为徒弟,想要侍奉师尊,这说明秦越将他当作师长尊敬、孝顺,而对方刚刚也的确不厌其烦地尽己所能照顾他。不过身为他的徒弟,秦越在必要的时候愿意侍奉就行了,这样的小事根本不必他来做。
更何况,沈夕也有些心疼他累了。
房间里这么热,对方也不过才七八岁,就一动不动地照顾了自己这么久。
秦越的嘴唇抿了抿,道:“是,师尊。”
他将手中的热水放下,退到了一边,看着映雪抱着小黑猫欢欢喜喜地跑上前来,接过原本属于他的活计开始做起来。
其实照顾师尊一点也不辛苦,为什么他就不能做呢?
第47章 追寻。
经过上一次的治疗后,沈夕的修为与日俱增。不过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原先的水平,因此他还要留在榆泽城再休养几日。
在沈夕养病期间,百花盛宴给榆泽城带来的热潮逐渐消退。就连对危机毫无警惕的凡人们都玩够了,开始陆续离开榆泽城。而因为水上楼阁引发的危机而留下的部分修者们,眼见自那天后泪湖再没起波澜,城中也没有再出现其他异状,也纷纷决定在这段时间离开了。
沈亭昱就是其中一员,只是他临走前来敲了丹霄圣君的门。
“圣君好。”
沈亭昱进门后就规规矩矩地向丹霄圣君问好,腰板挺直,背部下沉,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
“不知圣君近来身体可好?”
沈夕已经见惯了他这正人君子的一套,懒得同他寒暄,直奔主题:“找我有什么事?”
丹霄圣君不回答,沈亭昱就直起身子,正大光明地打量了一番榻上人的面色。虽然仍然苍白,但是已经不复当初刚从泪湖上下来时那样白得可怕。
圣君手里捧着一只很丑的猫布偶,一只真正的猫反而蜷缩在软榻的角落里睡觉。稚嫩可爱的小童子在房间里忙忙碌碌,佩剑的小徒弟立在软塌一旁聆听教诲。
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沈亭昱一边在心里放松了些,一边回道:“亭昱即将离开榆泽城,临别之际想来跟圣君说几句话。”
说完,他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丹霄圣君,等着对方的回答。
正在收拾床铺的映雪一听到这里,就识相地放下手头的东西,朝着圣君的方位行了个礼,道:“圣君,映雪下楼去看看照月有没有来消息。”
泪湖事件后,照月没有走,而是跟着圣君留下来,继续在榆泽城中打理沈夕名下的产业。在圣君在百花园中休养的这段时日,他时不时地就会派人送些东西过来,比如可能对疗伤有效的药材,或者圣君也许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只是照月昨日刚派人来了一趟,今天不大可能会再来。映雪这么说就是为了找借口避开他们的谈话。按照沈亭昱的意思,重点当然是跟圣君说话,而不是谈话被他们这些跟话题无关的人听到。
沈夕很满意映雪的聪明懂事:“去吧。走之前把这只猫带上,它该出去晒晒太阳了。”
他说着,伸出一只脚轻轻地踹了一下缩在软塌角落里的小黑猫。
系统小黑猫被这么一踹也无法装睡了。它心里悲苦自己痛失软塌,面上却还是嗲嗲地“喵呜”了一声,朝着宿主撒了个娇,这才跑下软塌,一溜烟窜进映雪的怀抱。
没办法,现在就连那只丑丑的猫布偶都身兼多职,能给宿主暖手,还能给宿主治病,比它有用得多,它被内卷得地位岌岌可危!还好小童子的怀抱也很柔软暖和!
侍立在软塌旁的秦越看着这幅场景,抿了抿嘴唇,脚下刚一动,耳边就传来师尊懒洋洋的声音:“好了,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
秦越脚下一顿,转头去看师尊,却见对方并不看他,而是注视着前来道别的后辈。
沈亭昱虽然向来直来直往,但也并非真的榆木脑袋到听不懂人话。他相信丹霄圣君肯定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即便如此,对方依然选择让秦越这个小孩子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来,由此可见丹霄圣君对对方的重视。
沈亭昱又朝着秦越的方向拱手行了一礼,这才站起身道:“这段时日我一直留在榆泽城中,想要探查当初泪湖一事的起因。当日圣君是唯一身处水上楼阁中,看的最清楚的人。因此我想问圣君几个问题,以此来看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
沈夕道:“你说。”
他也同沈亭昱打过很多次交道了,已经习惯了对方每次问问题前都要先一板一眼地陈述起因、经过,还要解释目的这一套流程了。在这之后,对方就会变得很直接。
果然,沈亭昱下一句单刀直入:“圣君那日所见的怪物,究竟是不是魔物?”
沈夕也直接回答了他:“我认为是。”
倘若有曾经历过五百年前那场浩天大劫的人在场,听到两人的对话必然要面色大变。尽管已经过去了五百年,那曾经尸山尸海、血流漂橹、民不聊生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
然而对话的两人神色平静,仿佛他们都是几百年后才出生的黄毛小儿,自出生起世间就是一派祥和,这才初生牛犊不怕虎。
在场偏偏也确实只有秦越一人,因此无人为他们二人的镇定而感到震惊。
沈亭昱的面上难得地现出了一丝迟疑:“圣君为何如此肯定?”
那怪物可能是经过泪湖湖底法阵异化的水鬼,也有可能是从前亡者的灵魂因怨气而生的鬼修借了法阵的势。当然,还有可能是魔物。
“身体灵活类人,见到鲜血兴奋,能将活人转换为同类,具有一定的智慧,混沌邪恶,还有,”沈夕端着热茶轻轻地呷了一口,才慢慢道,“藏不住的那一丝魔气。”
即便过去了五百年,他也不会忘记魔气是什么样。
毕竟他的心口就正封着一道。
沈亭昱闻言,面色顿时复杂起来。
这怪物当初来得很蹊跷,也很突然。实际上,除了丹霄圣君外,到目前为止没有其他任何一人能够清楚地说出这水上楼阁中的怪物究竟长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键的特性。
先前泪湖危机发生后,有不少人想问问丹霄圣君其中的细节,但都被百花园园主和沈家合力明里暗里地挡了回去。只是丹霄圣君受伤养病的消息不可避免地不胫而走,传遍了全城。而一旦风向没有引导好,恐怕修真界就会迎来一波恐慌。
好在丹霄圣君意志顽强,陡然昏倒的场面除了极少数的几位,并无其他人知晓。
况且这次泪湖底部埋藏的是数位现在或已飞升,或已身陨道消的阵法大能在联手共创的封魔大阵,又经过了五百年的积淀变化,还事发突然,因此这位众人心目中宛如神明的丹霄圣君因此受了点伤也不算不能接受。
再加上圣君向来性情孤僻,甚至常年不下昆仑山,那不愿见外人也不是件多稀奇的事。所以其他人都以为丹霄圣君只是破阵之时受了点伤,不喜人打扰,所以一直在清修养病罢了。
也的确没有人为了泪湖之事去打扰圣君。
因此作为极少数几位知晓真相的人之一,沈亭昱也是直到亲耳听见丹霄圣君的肯定,才彻底确定那怪物就是魔物的。之前他一直不能完全下定论,又或者,他一直不愿下定论。
沈亭昱坦然面对现实:“我相信圣君的判断。也就是说,榆泽城在五百年后,再一次出现了魔物。”
这最后一句饱含的东西太多,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房间里都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沈夕将手中的热茶放下,茶盏与桌面发出一声碰撞声,在此时尤为清晰。
他平静地问站在对面的人:“你有查到什么吗?”
沈亭昱道:“我在此之前走访过很多当日在场的凡人,没有一人察觉到这魔物是如何出现的。那日在场的还有少部分修者,都只察觉到堂间似乎有阴风,好像也看到过奇怪幼童的影子,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完全肯定,也没有看得很清楚。不知圣君当日有看到什么?”
这也是最令沈亭昱头疼的一点。
有些想要知道水中楼阁里具体情况的人不敢冒犯圣君,就只好去问当日在场的其他人。
凡人自不必多说。遇到泪湖危机这种情况,最先惊慌失措逃命的就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又能指望他们有多冷静地停下来观察要吃他们的怪物呢,更别说还要注意到其他的了。就算有胆大心细的凡人敢于注视可怕的怪物,受他们自身条件的限制,就不可能注意到诸如魔气之类的细节。
而修者又大多讲究清修,绝大多数修者在入道之前就已经斩断红尘。即便是像百花盛宴这样的热闹,大部分修者也最多是随俗世的百姓们逛逛街,赏赏花,猜猜灯谜之类的。
大能们更是将百花盛宴当作多年未见的朋友聚会,又或者是求人办事的场合来对待。偶有爱凑热闹的当日也正赶上百花园园主的宣布百花园开放,没有抽身前往楼阁。
只有特别贪恋俗世的修者才总喜欢凑水上楼阁的热闹,而往往这样的修者修为都较为低微。
如此一来,当日的水上楼阁中,能看清那怪物身份的大能不在,在的修者都看不清那怪物的来路。
因此沈亭昱也就只有等着丹霄圣君的消息了。
沈夕道:“这魔物一开始的形态是个幼小的女童,全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它在楼阁的大堂中行走,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它的全貌。”
沈亭昱道:“听起来倒像是水鬼,又或者是水鬼演变过来的。圣君可还记得那女童的相貌特征吗?”
他为了追踪这怪物的痕迹,已经将近几年榆泽城方圆百里内登记离奇死亡受害者信息的册子借了过来,只等丹霄圣君一提供消息就立刻去追寻。
沈夕道:“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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