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断峡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爬上一头狼,挥着利爪当头扑向了徐忘云,徐忘云仓促回头,却只见一张血盆大口离他头顶寥寥不过数米,粗壮狼牙闪着森森寒光,兽口中呼出的腥热气已团团扑在他脸上——
霎那间只觉满身血液汹涌冲上心头,徐忘云连忙挥剑相挡,其他狼群失了桎梏瞬时咆哮而来,尖尖利嘴眼看便要撕咬上他的小腿。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唰”一声,半空中之间几点寒光破势而来,徐忘云眼前的那狼哀嚎一声,猩红血花轰然在他脖颈处炸开,嘶吼着摔在了地上。
身后狼群亦是同样倒了一片,徐忘云侧头看去,沈争漆黑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的身边,与他对视一眼,两人都并未言语,紧接着便继续在狼群中厮杀起来。
一黑一白两个身形相背而立,左右配合,一剑接着一刀,神色凛凛,眸若含霜,直杀到苍穹破晓,天际翻白,那剩下的数十只恶狼这才嗷呜一声,四散奔逃而走了。
徐忘云满身染血,视线都被腥臭狼血糊得看不大清。用力将长剑插入沙中撑住自己的身体,喘着气抹了一把眼睛。
沈争亦同样气喘吁吁,一身的鲜血。只是他神色却莫名奕奕,瞧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徐忘云,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徐忘云气喘间从眼角看他一眼,意道:疯了?
沈争瞧着竟十分愉悦,匕首随手一丢,便这么在遍地狼尸间盘腿坐了下来,对他笑道:“畅快!徐公子,我实在许久未曾打过如此畅快的架了!”
徐忘云瞧他一眼,没有理他。
沈争勾着唇角,对他道:“你呢?你畅快吗?”
“……”徐忘云默不作声喘了会气,许久低声承认道:“畅快。”
沈争哈哈大笑,一把将他也扯得坐在地上,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豪迈大力拍了拍他的肩头。
徐忘云被他勾着脖子揽住,抬眼见天边暮色渐渐消散,圆日带起数层朝霞翻滚着蔓延而上,拨云见日地现出一线耀眼金光。
徐忘云望着那出神,肩膀忽然又被人大力拍了一下。他听见沈争声音低下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瞧,朝月湖——”
徐忘云怔怔的,见眼前被狼血染得鲜红的大漠神迹一般,在朝霞映照下,凭空在他面前一寸一寸地化出一片清澈的弯湖。
成片鲜血自发而动,像被什么牵引着似的分成数股汇入湖中,徐忘云抬起手,惊诧的看着上面覆着的猩红血迹也同样有了生命一般,从他手指上褪下,汇入地上细流,向着朝月湖流去。
第37章 知恩
“这片湖是哪来的?”
惊诧过后,徐忘云问他。
“谁知道呢。”沈争笑道:“世间匪夷所思的事可多了去了,我又哪能桩桩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徐忘云不语,蹲了下来,伸手撩了下湖水。
触感微凉,确实是真的湖水没错。
这可实在是太古怪了——徐忘云抬头看,四面一览无遗,徐忘云说:“巧嘴说,半月宗就在这片湖泊旁?”
沈争点了点头,意为不错。徐忘云道:“哪?”
这里除了这一片诡异的湖泊便只有无尽的黄沙,又哪有什么半月宗的影子?
沈争说:“或许,是在湖底?”
徐忘云看他,二人对视片刻,沈争无辜的一摊手:“徐公子,我没骗你,巧嘴那天也只说了这么多。不然,把小梨花叫醒问问?”
徐忘云心想这或许就是拿胡话换情报的报应,推了推怀中不知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的小梨花。小梨花迷茫地睁开眼,看清是徐忘云,神色惊恐地哇哇大叫起来。沈争解了布条将她放在地上,道:“没事了,狼跑了。”
小梨花心有余悸,瑟缩看了看周围,看到朝月湖,眼神一亮。
“啊!啊!”她叫起来,跑向湖边,激动道:“啊!”
“你认识这?”徐忘云问。
小梨花点了点头,神色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又忽然跪了下来,神色几乎称得上虔诚,双手合在了一起。
她瘦小的身形跪在岸边,那平静的湖面却忽然无风自动,汹涌一阵,竟转瞬掀起了一人高的巨浪,眼看便要将小梨花的身形吞没进去。徐忘云诧异地想将她拉回,却被沈争扯住了。沈争示意他不必惊慌,缓慢道:“没想到,这小丫头竟还真的跟半月宗有点关系。”
巨浪遮云蔽日的阴影将几人拢在其中,小梨花双手合十,闭眼一阵,俯下身子,轻轻在沙土上一吻。
“……”她微微启唇,吐出几个含糊的音节。下一秒,巨浪怒吼一声,从中分出一条极细的缝隙。小梨花神色欢喜回头看他,啊啊地指着那条缝隙,示意几人进去。
“走吧,徐公子。”沈争道:“门开了。”
眼前这一切实在有些超出了徐忘云的认知,他回头看沈争,沈争便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海市蜃楼而已。”
“是神是魔,总得亲眼见了才知道。”他道:“进去看看?”
小梨花站在那扇“门”前,眼巴巴的看他。徐忘云朝前走了几步,她立马欢天喜地的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进入了巨浪中。
冰凉的湖水铺面而入,瞬间将他全部包裹在里面。徐忘云捂住宋多愁的口鼻防止他呛水。几步之后,湖水尽数退去,新鲜的空气终于大片涌入他的鼻腔,徐忘云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两下,咳出了些湖水。
“——早早便听说有贵客驾临,不知几位来我半月宗,所为何事?“
面前,忽然响起一道清润女声。徐忘云循声看去,发现映入眼前的是一片茂密的绿林,一道银白瀑布自山间垂直而下,汇成股涓涓溪流打着弯穿梭在其中,竟与外面荒漠情形大不相同。
众人前面,站了七八个身穿白袍,头罩白纱的苗条女人,面色都生得瓷一般的白。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同样身着白袍的高挑女人,只是头上白纱镶了一层一指宽的金边,仔细看,身上的袍子似乎也与其他人不甚相同。
想来,此人便是那半月宗的“圣女”了。
沈争道:“半月圣女,此番叨扰了。”
圣女目光移过去,看清他的脸,眉尖细微地一挑,“我道是谁,原是沈阁主。”
“不请自来,冒昧了。”
圣女微抬下巴,唇角扯出个很淡的笑,“即是旧相识,便请进吧。”她抬起一只手,似是无意地挥了挥,徐忘云眼尖地瞧见不远处密密麻麻的白光便随她动作散去了——竟是许多埋伏的弓箭手。
“此番打扰,确实有一事相求。”沈争将躲在身后的小梨花扯出来,“这孩子,不知圣女可曾见过?”
圣女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上下打量一番,摇头道:“不曾。”
闻言,沈争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小梨花,正要将她父母的事说出,小梨花探出个头,看了她一会,忽然攥着沈争的衣服,试探地对圣女张了下嘴。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圣女的脸色却猛地变了,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沈争道:“什么?”
圣女却没搭理他,忽然伸手将小梨花拽了出来,神色极严肃、吃惊地细细看她。小梨花看着她,又对着她张了张嘴。
圣女几乎算得上失态了,她大睁着眼,艰涩道:“……你是思渔。”
小梨花点了点头,猛地扑进她怀里。圣女收紧双臂将她搂紧,徐忘云和沈争对视一眼,“你认得她?”
“……她是我长姐的孩子。”圣女搂着她,抬头看向几人,急急道:“不知几位是从哪将思渔带来?我长姐呢?我长姐在哪?”
瞧她样子,竟似完全不知小梨花家中发生了何事。沈争说:“圣女不知?”
圣女:“什么?”
小梨花从她怀里抬起头,只分秒的时间,已哭得满面水痕,对她张了张嘴。
圣女唇颤抖一下,“……你说什么?”
小梨花再憋不住,扑进她怀中,失声痛哭了起来。
圣女神色震惊,眼角滑落下滴泪,足足怔了好一会,才痛苦地闭上眼,紧紧将小梨花抱紧了些。
徐忘云道:“她……”
“嘘。”沈争捂住了他的嘴,轻轻道:“徐公子先莫出声,让她俩单独呆一会。”
徐忘云和沈争被带到了一处小楼暂且安置着,日落后,穿白袍的圣使又来传唤他们,说是圣女邀二人去用晚膳。
宴席摆在一处圆形的亭中,丰盛异常。小梨花坐在圣女身侧,换上了一身与她身上相仿的白袍,乍一看,倒是与半月宗其他人无异了。
“准备的匆促,菜色简单,实在失礼了。”
“说笑了。”沈争道:“只看这一桌,怕是皇宫盛宴也不过如此了。”
圣女掩面笑了一声,夹菜到小梨花碗中,温柔道:“思渔,吃吧。”
小梨花看了看她,又对徐忘云两人笑了一下,低头扒起了饭,圣女面色慈爱地看她一阵,又对二人道:“来时见这位少侠怀中还有一小男童,怎么没和两位一同来用饭?”
徐忘云道:“他睡下了。”
圣女了然点点头,沈争道:“早闻半月宗隐于世外,不喜外人打扰。此番不请自来实在冒昧,既已将小梨花送回也不好多打扰,明日便回了。”
小梨花抬头看向二人,圣女道:“多谢沈阁主体谅,二位此番恩情我记下了,若日后再有机会,定当重谢。”
怪不得这宴如此奢华,原来是送客宴。
徐忘云和小梨花对视片刻,问:“冒昧,我想多嘴问一句,小梨花如是半月宗人,为何流落在外,她的阿娘又是怎么回事。”
小梨花饭也不吃了,只抬头看着他们。圣女叹一口气,道:“她是……我姐姐和宗外人生的孩子。”
沈争道:“半月宗有男子?”
“自然没有。”圣女道:“说是和宗外人所生或许有些不妥,我姐姐她是……嫁到宗外去的。”
“我姐夫是沧州的一户富甲人家,当初我姐姐是铁了心非要嫁去他们家,还在婚前便暗结珠胎。我们拗不过她,也只好随了她去。诞下思渔后我也只草草看过一眼,谁……谁知道……”
她说到伤心处,剩下的话再难接着讲出来。徐忘云说:“小梨花曾说她的阿娘被人带走了,你知不知道是谁?”
圣女摇摇头,“不知。但既知道了姐姐还活着,我宗中人便会鼎力寻找,定将她找回来。”
徐忘云与沈争对视一眼,沈争笑道:“如此甚好。”
席散后,二人向着住处走去,沈争说:“徐公子,小梨花已安全送来了半月宗,你为何还皱着眉头?”
徐忘云:“我总觉得……”
沈争:“什么?”
徐忘云摇了摇头,将心头那一点异样挥散了去,又说:“没什么。她叫你阁主,你与她相识?”
沈争笑了,“算不得相识,只是多年前曾在一宴上见过几面。至于阁主,我在漠北有一处典当行,叫易宝阁。”沈争和他心意相通似的,又说:“你是觉得那圣女古怪?忧心小梨花留在这有危险?”
徐忘云:“你也这么觉得?”
“并没有。”沈争说:“我只是看你那样子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徐公子,你看小梨花只张了张嘴圣女便知道了全部,她们俩之间定是有些联系的。我猜,或许是半月宗的一种什么秘法罢?”
他转过头,促狭似的冲徐忘云眨了眨一只眼睛,“就像那门前的海市蜃楼似的——你知道的,这种打着圣教名头的门派,总喜欢往自己脸上贴点什么不与世俗同流的金。”
徐忘云转回了脸,没答话,身旁草丛里,忽然传出悉悉索索一点动静,沈争奇道:“咦?什么东西?”
草丛摇晃片刻,钻出来个小童的身影,徐忘云看清了那人,道:“小梨花?你怎么在这。”
小梨花精致的编发全散开来了,乱七八糟的掺着许多树叶子,甫一从草丛里钻出来,便活像个楞头鸟似的撞进了徐忘云的怀里。
徐忘云猝不及防被她紧紧抱住,刚想问怎么,手心一凉,是被人塞了个什么东西。
他拿起来一看,是一枚小小的铜币。
给,你,的。
小梨花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字一句的比划着。
她说,谢谢你。
第38章 圣女
那枚铜币到底还是被他收了起来。
回到住处时,宋多愁竟还在睡。沈争看了眼他,道:“这小蠢货睡了要有半天了,不是睡死过去了吧?”
徐忘云:“只是受惊过度,不打紧。”
“但他睡得也未免太了久点,毕竟是个半大孩子,什么东西也不吃,会饿坏的吧?”
徐忘云没答他,伸手撩开了宋多愁额前睡得湿粘的一缕碎发,沈争在桌旁坐下,一只手支着脑袋歪头看着他,忽然轻笑一声。
“带个孩子在身边,有时候,是不是也挺烦的。”
“还好。”
“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整日一张嘴便是要吃饭,遇上点什么危险反而还要拖你后腿,何必呢?”
徐忘云看了他一眼,“他无非话多了些,但生性纯善,是个好孩子。”
沈争闷闷笑了两声:“原是我狭窄了。”
“在下虽与徐公子相识不久,但也亦知公子深有道义。”沈争唇角勾起,揶揄似的:“方才那些话是我以己度人了,见笑见笑,还望你莫怪罪。”
徐忘云这次看了他许久,忽然说:“你有些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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