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回答让任东阳狂笑起来。“你以为这是你可以选择的吗?你拥有这种特殊的能力,如果你不用,你就会被别人利用。罗清晨就是最好的例子。特殊的能力就是你手里的武器,你只有用武器来保护自己,才不会被别人夺走还反□□一刀。”
向云来:“我对妈妈的能力……并不很了解。之前在医院里见到你,你说我看到妈妈当时怎么拷问你,但我对这件事一点印象也……”
这桩往事是任东阳的逆鳞。
向云来才说出口,便立刻感到一种剧烈的愤怒冲自己袭来。是水母,染黑了的水母,从伞盖上长出无数蛇形触手的水母,从任东阳身上喷发而出,袭击向云来。
“你应该了解的,你已经了解了,向云来!”任东阳的笑声异常疯狂,但又像哭声一样凄厉,“你的海域,我的海域,我们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那个像生锈钉子一样嵌在海域里面的幻象!是你妈妈做的,她害我,也害你。你知道你为什么醒来之后察觉不到任何喜怒哀乐吗?因为你的精神力耗尽之后,深层海域里不属于你的那个幻影就会浮到浅层海域,是你的海域在保护你,它要驱逐异物!可是你我的海域都没有自行驱逐罗清晨的能力,我做不到,而你是下意识地不肯做。我永远只能这样,你也是,你也是啊向云来!你也永远都是罗清晨的傀儡!”
他扑到向云来身上,紧紧抓住向云来的肩膀。他终于在向云来的眼睛里看到熟悉的表情,是已经消失很久的、他异常怀念的——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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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寻找向云来,任东阳花了很多心机。他来到中国之后,获得了新的身份和新的学籍。他从罗清晨和谭月阳的车祸开始查起,但一切并不顺利:谭月阳安插在特管委、危机办高层的内应,在他死后,大都销声匿迹,无论任东阳如何寻找都不肯露面。而谨慎的谭月阳只口头跟狮牙提过内应,从不遗漏任何书面信息,任东阳能碰面的人并不多。
他最后只能循着隐约的记忆,从王都区开始接触特殊人类地下人口市场,比如饲育所和斗兽场。
这两个地方都会吸收和遗弃大量的特殊人类,包括完整的活人和器官。任东阳记得谭月阳提到过,他给罗清晨的监护人夫妇介绍了与买卖渠道相关的运输工作,因此博得对方信任。
数年后,任东阳从一个转运地底人的线索中终于找到向云来的踪迹。他一步步收集资料,怀着强烈的、要追踪和保护向云来的热情,最终出现在向云来和向榕面前。
他伪装成一个大学生,不动声色地接近兄妹俩。确定他俩过得不太好之后,任东阳开始筹划如何带向云来离开。
第一次让向云来踏入他的海域,任东阳起初没有感到异样。但向云来之后说的话,让任东阳蓦地想起蛇尾的女儿海森提到的细节——罗清晨逃跑一年之后,海森偶然告诉蛇尾,罗清晨曾无意中跟她提及,“我的孩子海域非常特殊,只要进入他的海域看一眼,任何人都会震惊”。
那时候,与向云来一同盘腿坐在地毯上的任东阳,忽然间毛骨悚然。特殊的海域代表着特殊的能力,罗清晨可以嵌入,而向云来则是“复刻”。他立刻提醒向云来,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再进入其海域;同时,为了不让向云来探知到更多秘密,他下意识地封锁了自己的海域。
向榕父母的死,纯属意外。任东阳还没有准备好一切,只能仓促地带兄妹俩离开。他一路上无数次想丢下向榕。可惜向云来即便对他很感激,可也始终保持警惕,他完全找不到与向榕独处的机会。
在王都区落脚之后,任东阳去找自己熟悉的、管理饲育所和斗兽场的朋友帮忙。她们就是邓老三和孙惠然。两人只晓得任东阳带了两位小朋友来到王都区,但对这两位王都区新人的身份毫无兴趣。
抹去向云来身份,修改特殊人类人口数据库信息,正是这个阶段做的。任东阳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一个曾被谭月阳控制,但如今已经是特管委高层的人去做这件事。他甚至断绝了与断代史的联系,声称自己尚未寻找到罗清晨死亡真相和她的孩子,转而全心全意履行“保护向云来”的任务。
跟向云来的重逢,似乎激发了他海域深处属于罗清晨的那部分意识。他看向云来时常如看自己的弟弟,甚至孩子。他教向云来租房、做生意、跟人打交道,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连向榕也一并照顾好。
孙惠然说向云来像他的宠物。任东阳也觉得是。但,“保护”不就是这样吗?庇护他,守卫他,这就是主人对宠物的意义。
任东阳很早就察觉向云来投来的眼神渐渐变得热烈。他也理解向云来的打算:这个年轻的、一无所有的青年人,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束缚任东阳的东西,除了毫无保留的爱。
该接受向云来吗?任东阳非常犹豫。罗清晨死了这么多年,他一年比一年更察觉到,那个念头的威力在减弱。他必须保护向云来,但他实际上并不想把自己的全部人生都浪费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让他爆发的转折出现在三年前,他收到父亲狮牙死亡讯息的那天。
任东阳收拾行李打算回国,但单单是收拾行李这个行动,他竟然花了整整一天。期间不断犹豫、放弃,又不断重拾。
他必须回加拿大。“狮牙”的称号需要人来继承,而他是最好的、唯一的人选。父亲的丧礼需要人主持,母亲因伤心过度已经病倒,没有人可以依赖。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不出场,那么断代史的高层,可能会吞掉狮牙手中原本拥有的东西,比如在其他两大特殊人类聚居区里的情报资源。
但他不能走。向云来在这里。他要“保护”向云来。回加拿大之后,也许就无法再回中国了:他将会成为明面上的断代史核心人物,而中国目前尚未允许任何一位断代史高层入境,他很可能会被海关拒之门外。
回家的意愿,和罗清晨的意愿,疯狂地拉扯着他。
而且这种拉扯,对任东阳来说,是全新的拷问:他的海域因为罗清晨的幻影早就变得十分扭曲,他的意志和罗清晨的意志,那时候开始正式争夺海域的主导权。罗清晨的幻影会在海域中重复罗清晨对他做过的事情:开膛破肚,让他一次次、无数次地变成死去的小狗。
向云来永远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任东阳只告诉他有一个出国工作的机会,他便眼巴巴地来找他,欲言又止地,饱含情愫地,用眼神和肢体语言挽留任东阳。任东阳当然是读得懂这些暗示的,他总是很擅长理解别人的恋慕,然而读懂这些之后,海域之中的拉扯就会变得更加疯狂,令他头脑如同爆裂般痛苦。
最终,罗清晨胜利了。
任东阳躺在丢满衣服的房间里,很久才站起来。他浑身发抖,大汗淋漓,单是从卧室走到浴室,连续摔了几跤。
他屈服了。同时也更恨了。
保护、保护……他心想,自己可以给这种保护,添加更多的规范和形容词。他在雨夜里撑开伞,在百事可靠门口等待向云来。他尽力挤出平淡的笑容,把向云来拉到伞下:可以跟我在一起吗?
折磨向云来成为他新的乐趣,他喜欢盯着那双与罗清晨相似的眼睛,想象自己正在入侵他,且侮辱她。即便一开始海域会因为罗清晨意志的暴怒而疼痛,但渐渐的,每一次语言和肉体的折磨都会让向云来更加温顺和听话,看向任东阳的眼神也逐渐带上了畏惧。任东阳愿意忍耐这种痛。征服和践踏的快感是痛的附赠品,他很喜欢。
啊,畏惧……多么好,多么可爱的畏惧。任东阳喜欢这种东西。畏惧是宠物对主人的顺服,是猎物对猎人展示的战栗。畏惧让他得到了比拥有爱慕更强烈的愉悦和自豪——更何况,这是来自向云来的畏惧。
他保护的东西,正在害怕他。
还有更好、更完美的报复吗?任东阳找不到了。
正如此时此刻,他终于又在向云来眼中看到了畏惧。忤逆他太久、离开他太久的向云来,变得坚毅和独立,而这是任东阳不想看到的。他认为,这同时也是罗清晨不想看到的。
“你妈妈把你交给我,你就要听我的。我是你的父亲,我是你的控制者,我是一切!”他鼻尖抵住向云来的鼻尖,因为亢奋,身体从内部开始滚烫,他回忆起那些令他激动的碰触,连声音都带着欲望,“听好了,向云来,你妈妈害了你,也害了我。但我原谅你。你只要跟我回加拿大,你听我的,我会完全遵照你妈妈的叮嘱,至死保护你。只要你愿意为我入侵……”
他压在向云来的身上,水母从天花板上降落,几乎盖住两个人的身体。向云来用尽力气推他,但失常的任东阳重得不可思议。
反抗渐渐变得激烈,向云来并不服从,那畏惧也只在他眼里留存一瞬间而已。他用拳头揍任东阳,任东阳鼻腔中淌出血,滴落到向云来脸颊上。
任东阳掐住了向云来的脖子,渐渐收紧。窒息让向云来的拳头失去了力气,向云来只能狠狠抓住他的耳朵和头发,死死地揪着。他掰开向云来的嘴巴,伸出了自己的舌头。
与他的舌头一同朝向云来口腔蠕动进攻的,还有水母蛇一样柔滑的触丝——
一声惨叫!
任东阳浑身发抖,从向云来身上滚了下来。
那个几乎罩住他们的水母痛苦地在空气中扭动、打结。十几支手臂长短的尖矛从各个方向扎进水母体内!在扎入精神体的同时,尖矛迅速变化成带着利刺的钻头,在水母体内飞速旋转!
水母在任东阳的惨叫里化作了雾气。与它一同消失的,还有密布在这个房间里的其他水母。
银狐的尖齿扎进任东阳的手臂,任东阳抓住它的耳朵。无论人还是精神体都不肯放松力气。
“隋郁!”任东阳大吼,“我操你个王八蛋!”
第139章
银狐的暴露让任东阳立刻意识到,这个安全的藏身之处被人发现了。
偏偏还是他现在最不想理会的隋郁。
隋郁并不清楚断代史的发展,也不认同断代史的理念,他成为隋氏在中国的代表之后,标志着一切更加不可控。更何况断代史要带走向云来,而隋郁出现在这里,必然是为了截留向云来。
任东阳从狂怒中暂时清醒,他跳了起来,甩开银狐,扑向床边。床头有红色的警示铃,他重重按下去。瞬间,警报声响彻了这间房子。
在警报响起的前一刻,和弗朗西斯科热聊的两个狼人偶然回头,看到了观察室里空空的床铺。
狼人扭头时,金毛吸血鬼的眼神忽然锐利,动作迅疾如电,猛地出手。
狼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弗朗西斯科已经掠到他们面前,挡住二人去路。尖利手甲如同利刃般闪着寒光,朝狼人脸庞挠去。高个的狼人怒吼一声,同样亮出爪子试图反击,但刚一举起立即被弗朗西斯科抓住。眼前人与数秒前笨拙比划聊天的金毛吸血鬼判若两人,他爆发出的力量和速度甚至与狼人不相上下。
另一个矮个子的狼人意识到危险,怒吼着化出狼形,扑向弗朗西斯科。弗朗西斯科闪过他的攻势,举起被自己抓住的高个狼人挡在跟前,猛然发力,狠狠把两个狼人都推到墙角。他曲起手肘,击中高个的下巴,强大的冲击力让狼人脑袋一晃,随即昏迷了过去。
墙角、巨大的花盆,玻璃推窗上的铁支架……每一次攻击都会利用到走廊上的东西,每一次出手都像早已算计好。矮狼人的耳朵被弗朗西斯科扯掉一个,最终倒下喘息,失去还手之力。弗朗西斯科一脚踏在他的喉咙上,听见脆响后吓了一跳似的退后。眼前两个人都没了声息,只剩弗朗西斯科站在原地,缓慢地深呼吸。
“干得漂亮。”他竖起拇指,小声称赞自己。
正要拿出手机拍照留念,走廊的灯光忽然一暗,随即红色警告灯在走廊尽头和观察室内亮起,警报声回荡。
这房子里还有任东阳和断代史的人,弗朗西斯科不清楚数量,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打倒对方。他跳上窗台,从二楼落到一楼的草坪上,打了个滚,随即往湖边狂奔。
哈雷尔恰好在此时落在湖泊的平台上。他满脸忍耐表情,隋郁从他背上跳下来,低声道谢。
弗朗西斯科吓得眼睛滚圆:他的“父亲”居然背着一个人类?!
哈雷尔拍拍他的脸:“什么情况?”
这是不允许他细问的暗示。弗朗西斯科忙把这里的情况简单告知哈雷尔。哈雷尔熟悉这个庄园的情况,他带着弗朗西斯科往前走,回头问隋郁:“让弗朗西斯科帮你找向云来?”
“不用。”隋郁说,“我的银狐已经抵达向云来身边。不过,你早在今天之前就想好了要留弗朗西斯科做内应吗?”
“是吗?”弗朗西斯科惊喜地看着哈雷尔。
哈雷尔:“……不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吗?你在不在,对我来说没区别。”
他说着皱了皱眉。因为看不到精神体,因此所有利用精神体做事并跑在他前面的人,都会引发他的不满。而他也从来不必隐瞒自己的不满。“隋郁,把你带到这里,我已经履行了承诺。接下来我要做什么,还有你要做什么,我们互不干涉。”他对隋郁说。“我跟你的交易,今天开始,今晚结束,OK?”
弗朗西斯科:“什么交易?我是内应,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哈雷尔:“我帮你找到向云来,帮你救走他,你帮我解决任东阳。没错吧?”
隋郁:“你在这里杀人,问题会很严重。别忘了王都区里狼人和血族的大战,已经让特管委又开始警惕你们。今天会议上蔡易……”
弗朗西斯科眼睛一亮,哈雷尔怒吼:“别跟我提他!”
弗朗西斯科立即帮腔:“不许提他!”
“……总之,别杀人。”隋郁说,“找到向云来之后,我们汇合。”
他往前跑去,听见两个吸血鬼在身后用响亮的声音痛斥他的狡猾。
此时在任东阳的房间里,银狐正守卫在向云来的面前。它的样子非常奇特,尾巴化作几种武器的形态,有的朝着任东阳,有的朝着向云来。向云来不在乎它的敌意,低声道谢。
隋郁就在附近,他是一个人吗?他有别的帮手吗?他来做什么?难道隋司醒了,他跟着隋司一起来?还是说,这个断代史的隐秘基地其实也是隋氏兄弟熟悉的地方?他没跟隋郁住在一起,隋郁即便时常跑到王都区,可其余时间在哪里活动,向云来是不清楚的。
但他心中有一种隐约的确信,隋郁是来救自己的。
这个念头如同火种,忽然熊熊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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