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许下去,等他们走了以后再下。”
“……”
叶阳疏叹了一口气,有些认命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挪回了原位倚在树上。
罗雪溪见他竟然真的这么听话,也不好意思再咄咄逼人,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犹犹豫豫地收回了自己的两个胳膊。
少年瞧着比她大不了多少,手腕摸起来却坚硬如铁,热烘烘的。
罗雪溪握着树干的双手回味着刚才的触感,脸颊微微发烫。
树上的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即将入夏,树冠枝叶绽绿,有几个枝杈上还结了碧绿的圆果,闻着清香醉人,是青梅。
反正在树上待着也是无趣,叶阳疏抬手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一颗,问罗雪溪:“这个现在能吃吗?”
正在窘迫中的罗雪溪一听这话,立刻小声接话道:“那边的是前两天仆人们用杆子打落熟果以后剩下的,应该还没熟透呢,酸得很。”
“哦。”
罗雪溪抬眼四下张望了片刻,在某处定住了视线,随后转头朝着叶阳疏一笑:“你且稍等。”
她今日虽然穿着枣色上襦和青色下裙,衣裙颜色并不出彩,但面容上还是由着母亲和保氏们给她化了些浅色胭脂和花钿,一笑起来神色飞扬,惹得叶阳疏一怔。
下一瞬,她竟然扶着旁边的枝干,慢慢站了起来。
叶阳疏心下一惊,赶快伸手去扶她,一边还记得她在跟别人捉迷藏,小声嘱咐道:“当心!”
“无事,我经常爬树的,”罗雪溪随口安抚他一句,抬手想要去摘几颗她觉得长得不错的果子,“你等我给你挑几颗好的。”
“咦——那树在动——”
唔,糟了。
罗雪溪和叶阳疏对视一眼,眼神之中有些慌乱。
叶阳疏眨了眨眼,有些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轻声嘱咐她道:“扶稳树干。”
“啊?……哦。”
看着她站稳以后,叶阳疏赶在其他少年少女们正在争论要不要上前查看情况时,先一步翻身下了树。
“唔哇——”
“果然有人!”
随后,有眼尖的认出了正在慢条斯理地拍打衣服的叶阳疏:“阳疏!我就说怎么寻你不见!你倒是会找地方,藏在这里躲清闲。”
“就是就是!怎么不知你还会爬树?”
“哈哈哈哈……”
作为叶相的长公子,叶阳疏本身又文采斐然、很早便有诗文传抄在外,其他士族名流家的公子小姐或多或少都认识他,想要与他结交关系。现下突然遇见,更是不肯放过他了。
叶阳疏和他们从容谈笑许久,又在言语中暗示此地只有自己一人以后,那些少年少女才相携而去。
确认目送着他们离开,叶阳疏转身回到了树下,抬眼向上看去,眉眼间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实:“下来吧,他们被我支走了。”
“哼!我就知道我这次一定会赢!等会我就去找他们!”
罗雪溪一边嘟囔着一边滑下树来,转头打理了一下衣裙和钗环,笑眯眯地回头伸手给他看,嫩白的手心里躺着两颗圆滚滚的青梅。
“喏,多谢你帮我岔开他们,”罗雪溪抬手递给他一颗,“这是谢礼。”
两人就近找了个亭子,借着亭边的活水洗手洗果子。
“……他们怎的都认识你?”罗雪溪一边搓着手里果子的青皮,一边抬眼问他,“你很有名吗?”
叶阳疏不紧不慢地跟她一起将手放在流水里,想了想,问道:“你们一家是新近才到京城的?”
“唔,我父亲倒是来京城有两三年了,但是直到最近才把母亲和我接过来,”罗雪溪静静地解释道,“先前在族中都是同姓兄弟姐妹跟我玩儿,现在刚来不到三个月,其他人跟我不熟,我想着都认识认识才好,不然日后总闷在府里,连个朋友也没有,好没意思……对了,我听他们叫你叶家公子,你是叶丞相的儿子?”
“嗯,我叫叶阳疏。太阳的阳,奏疏的疏。”
“叶、阳、疏……”罗雪溪慢慢点头,品着这个名字,“可有什么来历?”
“圣皇宽诏养疏顽,”叶阳疏顺口答道,“宋代叶道卿的诗句。”
“歌功颂德的,没意思,”罗雪溪瞧着他将洗好的青梅搓了搓,放在嘴边一咬,问道,“怎么样?”
叶阳疏嚼了两下,一向风轻云淡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为难神色:“嘶……”
“酸?”
“……有点。”
“真的?我试试这个,”罗雪溪瞧着他脸色不好,对自己手里这个也有些没信心,犹犹豫豫地放在嘴边咬了一下,“咦……”
叶阳疏也问她:“酸?”
“……太酸。”
两人皱起眉头相视而笑,到底还是慢慢把那两颗青梅吃掉了。
果然,没打下来的果子,终究还是有原因的呀……
不过在这次诗会上,叶、罗两家的夫人一朝重聚自是欢欣,叶阳疏与罗雪溪之间所谓的“娃娃亲”,也就在他们二人躲在一起偷吃青梅的时候,莫名其妙而又暧昧不明地定了下来。
02
乾安九年,孟夏。
罗府后园,镜芳洲。
罗雪溪坐在书桌后,桌子前面的木窗大敞四开,她直直望着不远处零落满地素白花瓣的梨树,目光寂寥。
身后的侍婢耳聪目明,先她一步看见了远处循着山石小径前来的叶阳疏,含笑提醒她:“小姐,叶家长公子又来了。”
罗雪溪闻言,身子纹丝不动,只是眼睛转了转,没精打采地应和:“……哦。”
“小姐……”侍婢有些无奈地伸手推推她。
“别理我,女师让我作的诗一直都做不出,正愁着呢。你去问他有什么事?不重要的话,一并推掉吧。最近都别来找我玩儿了,告诉他我没心情。”
侍婢听罢,只好应和下来,前去迎接叶阳疏,顺便解释。
罗雪溪恹恹地双手托腮,从窗子里看着自家婢女走过去跟他说话,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个没良心的竟然笑得那么开心,摇了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正忿忿不平间,叶阳疏远远望过来,二人的目光隔空相碰。
叶阳疏朝她一抬手,罗雪溪看见了他手里提着的方形点心盒子。
看来是叶府的夫人又做了些吃食,让他来送给她一份尝尝鲜。
她刚想站起来,余光又看见桌上丝毫未动的笔墨,心头一阵愁苦,郁闷地抬手摆了摆让他回去。
没想到,叶阳疏摇摇头,隔空点了点她,随后侧身躲开侍婢,走下山石小径,顺着青石板路风风火火地走到窗下,笑意盈盈地站在堂下隔窗看她:“怎么了?区区一首七言诗,竟难住了才女不成?”
“少拿我打趣,”罗雪溪坐在窗前,看他鬓边的碎发被微风吹动,有些凌乱,抬手替他抿到发髻里,自然而然地抱怨,“今年这梨花开得不好,零零落落的,没什么意境可品,女师还偏叫我来咏它,我不知道如何写,原本这诗在它开得最盛的时候就该写完,结果现在都败了一地了,我还没写出。昨日女师来教习时问我,我说明日一定拿给她看的,现下日头都到中天了,我还没动笔,等到了晚上黑漆漆什么也看不出,更没法写了。”
“原来如此,”叶阳疏在她说话间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角,打开盒盖将里边自家母亲做的糕点一样一样拿出来,花香、果香融合着牛乳、酒酿的香气铺了满桌,从容抬头含笑道,“我帮你写?”
他的诗才可是七岁便名满京华的。
罗雪溪瞧着他真诚的笑脸,给自己拿了一杯红豆酒酿圆子,又顺手把食盒里同样的另一杯递给他,一撇嘴:“才不要呢。我诗才不佳,女师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找了别人代笔捉刀,到时候非要用藤条打我掌心,你倒会看笑话。”
叶阳疏笑了几声,从善如流地将那碗小圆子接到手里,站在窗外陪她吃点心,劝道:“……那也不能连朝食都不吃,幸亏今日我母亲做了点心要我送来府上尝鲜,不然我岂能从令尊令堂那里知道你竟然愁到茶饭不思?”
罗雪溪喝着酒酿热汤,闻言叹一口气:“真的作不出……平日里你那些骈四俪六的诗作,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
“偶有所感,即兴而发啊。”
“瞧你说得简单,”罗雪溪嚼着小圆子,有些吃味,“倒衬得我像个不通文墨的蠢物。幸亏当下女子不参与科考,不然我竟是连个功名都捞不到。”
“怎会,”叶阳疏一听这话,倒开始替她说话,“你算学和天文术数不是有学?那些哪一样女师未曾夸你?若是凭借这些,也能去司天监当位女令史。”
罗雪溪一听这话笑得开怀,摇摇头道:“现下若不是家道中落,也没见过哪家女子出门到公府中任职,抛头露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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