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女孩眼睛发亮,“你是卢梅姐姐的朋友吗?”
“是呀!”沈甜扯扯自己的脸,做鬼脸逗她,“外面还有人守着呢,他们都放我进来了,说明我没有说谎,对吧?”
小女孩仔细想想,没有想出来哪里有缺漏;又看沈甜笑吟吟的模样,生的还俊俏,踌躇片刻,才点点头,领着沈甜进了屋,喊道:“娘,有客人!”
不出片刻,一个憔悴的妇人便匆匆出来,看见小女孩站在一个青年身前,面色大变,紧张地拽过小女孩到自己身后,惊恐地看着沈甜。
沈甜忙抬起手,示意自己没有带兵刃:“夫人,别紧张,别紧张,我是六扇门的人。”
听到六扇门的名号,妇人表情才松懈了些,只是仍然紧张,眯着眼看他。沈甜看她神态,意识到这位夫人眼神不大好,便放慢动作,慢慢从腰上取下信物摆到桌上递给她看,道:“夫人,我姓沈,叫沈甜,是圣上嘱托来调查王家案的,您若还是不放心,我再站远些。”
妇人狐疑地看着他的信物,小女孩却“哇”了一声,拉着妇人的衣摆:“娘,是沈甜!他是沈甜!那个大侠!”
“沈甜?”妇人看她激动,把她抱起来,若有所思,“你是江湖人?”
“是,是。”沈甜摸不准她的态度,只能应下。
妇人似乎平静下来,慢慢点头:“你要做什么?”
“我来是想问问……关于那一晚的事情,以及您觉得能成为线索的东西。包括王家素日人情来往,您知道什么,全都可以说。”沈甜道,“这些都很重要,或许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你先坐吧。”妇人道,“这些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妾身……倒些茶水来。”
“麻烦您了。”沈甜礼貌应下,看了眼桌椅。这么些天,这些桌椅上都还是灰,这对母子无人服侍,大概打击过大,也无心打扫。
他也不在意,一屁股坐下来,四处打量。他没等太久,妇人就端着茶水出来。
小女孩不知上哪儿玩儿去了,二人面对面坐着,妇人倒了茶,先是叹了口气:“这些事,妾身不是第一次说,依然不知从何说起。”
“无妨,您就当做是同朋友聊聊天。”沈甜怜悯她孤苦无依,语气也尽量放轻。他为人看着正派,露出这样温柔的神色,没有女人能不跟着心软。
妇人的神情也缓和许多,道:“妾身……是王家的七夫人。自进府以来,也只有头几个月得老爷欢心,之后便淡淡的。前几年得了女儿,在府中不至于太难过。只是老爷逐年平步踏风,在妾身之后,又有许多妹妹,妾身年老色衰,又不及旁人懂得讨老爷欢心;前月,小女冲撞了大公子,主母一怒之下,将妾身与小女驱赶倒了后院最偏僻的西南处居住。”
沈甜面露同情:“夫人这些年,真是不易。”
王七夫人微微一笑,只是多有苦涩:“是啊……可谁又能想到,正是这一罚,反倒叫妾身与小女捡回两条命?那夜,妾身被主母责罚,关在柴房里过夜,即使听见外面有很大动静,也别无他法。妾身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是妾身的女儿还在外头!”她两眼泛泪,“好在,有位少侠听见妾身呼喊,破门救出妾身,又听了妾身的请求,救下了小女。”
“什么?”沈甜惊道,“有个江湖人救了你们?”
王七夫人点头:“是。”
“他长什么模样?可有姓名?”沈甜急道。
“当夜太过混乱,妾身不曾仔细观察。”王七夫人思索,“只是记得那位少侠,皮肤很黑,身着白衣,名字……似乎是,李……李……”
沈甜听罢,只觉得十分熟悉,试探道:“他脸上是否有疤痕?”
王七夫人仔细回想,点点头:“是,有一道疤。”
沈甜:“他是不是叫李怀星?”
王七夫人一震,惊讶地看向沈甜:“是这个名字,你如何知晓?”
沈甜比她还震惊——怎么还有怀星的事!他前几天才见过怀星,也不曾听他提起过啊!
他内心惊涛骇浪,一时思绪繁杂,端了茶水要压压惊。不想他刚将茶杯递到嘴边,手上便一痛,茶杯顺势而落,在地上砸了稀碎。
二人立刻站了起来,沈甜一个跨步将王七夫人结结实实护在身后,抬头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房梁上半躺着一个面具人,身着玄衣,看沈甜看过来,才淡淡道:“什么人给的东西,你也敢喝。”
第15章 没礼貌!
茶水在地上缓缓流淌,室内气氛紧绷。沈甜感知不到这人身上的杀意,但又不解对方方才举动,只得谨慎道:“阁下这是何意?”
“你还是问问她在茶水里动了什么手脚吧。”
隔着面具,沈甜无法观察对方的表情,听罢,侧头看向王七夫人。王七夫人神色僵硬,见沈甜看过来,虽强撑着镇定,眼神却已开始闪烁——这几乎是直接敲定了黑衣人的话语。
沈甜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王七夫人叙述时面上怨怼之色,并非完全是回忆起往事,还有针对沈甜自己的。
知道自己差点饮下有毒的茶水,沈甜神情也没有愤恨之意,只是有些许讶异。然而正是他这样正直、不含有一丝杂质的眼神,刺痛了王七夫人的心。她后怕或是悔恨的流下泪来,踉跄着跌回椅子上抽泣。
沈甜既要提防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发难,又不好丢着哭泣的王七夫人不管,一时两头为难。黑衣人却没有继续搭理的意思,即使被发现了,也没有从房梁上下来,看见王七夫人哭起来,好似觉得无趣一般,厌烦地转了个身。
沈甜看他动作,心中不由腹诽。但怎么说他刚刚还救了自己一命,沈甜选择相信对方,暂时先看王七夫人的情况。
王七夫人先是情绪崩溃,哭了好一会儿。沈甜心肠再好,也没有好到去安慰刚刚还想毒杀自己的人,便只是坐在一旁,顾虑着男女有别,也不好上手安慰,连倒茶端水也不合适,到门外和护卫说了几句话,感觉差不多了才倒回来。
回来时,王七夫人已经冷静下来,道:“是我糊涂了。”
“夫人此举为何呢?”沈甜丈二摸不着头脑,“在下曾经开罪过夫人不成?”
王七夫人没想到就算差点被害,沈甜竟然还能如此平和地问自己原委,不由得后悔非常,拭泪道:“沈大侠,是我糊涂了。自从那夜过去后……”她的泪水本已止住,提及此事,又是涟涟,“那夜过去后,我真是恨透了江湖人!若不是江湖人,我的丈夫又怎么会死得如此凄惨?我又怎么会沦落到无依无靠,吃糠咽菜的境地?纵使有那位少侠救了我同我女儿一命,也难解我心中之恨呐!”
她掩面痛哭起来。
沈甜等王七夫人哭过,稍微冷静下来,才道:“夫人,我也是江湖人,不好多做辩白,诚如您所言,有人杀人放火,也有人冒死救人……您恨不恨,都是您的选择。只是您女儿还小,这样的事不要再做了,若是您出了什么事,您女儿才是真正无依无靠了。”
他说到这里,便看见窗边,小女孩垫着脚努力往里看。王七夫人也发现自己女儿在偷看,忙道:“小桃,你做什么呢?”
小桃见自己被发现,干脆绕到门口跑了进屋,扑到王七夫人腿上。王七夫人把她抱起来,忙擦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娘不是说了,无论听到什么都要藏好,不要进来吗?”
“可是娘,你在哭啊。”小桃担心地说,“娘,是不是沈大侠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王七夫人抱紧了她,“沈大侠是救了娘……”
王七夫人见沈甜确实没有追究的意思,自是千恩万谢。黑衣人依然没有从房梁上下来的意思,也并不说话,沈甜反而拿他没有办法,也担心黑衣人贸然出现会吓到小桃,索性先不管他。
有这一个插曲,王七夫人反倒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显露出浑身掩盖不住的忧伤哀愁,抱着小桃,道:“先前那些,我并没有说谎。但再多的……我只是一个小妾,得宠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知道些老爷忙的事,这几年我是真的不清楚。”
“没关系,就像我一开始说的,就当我们只是聊聊天。”沈甜温和道,“不如就从您嫁进王家前开始说吧。”
王七夫人轻轻叹气:“好罢……”
“像我这样不得宠爱的妾室,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也是回忆自己的过去。妾身……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出身。遇到老爷时,我不过是一介农妇,还是一个刚生过孩子的寡妇。老爷早年行商起家,路过我的村落见着我,我便跟了他……”
沈甜脸上为了安抚王七夫人做出的十足宽和神色,忽然变了。他的神情是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紧接着猛然看向地上一大片水渍碎瓷片,眼球震颤。他垂下眼,再抬眸时,有如蝴蝶振翅抖落露珠。王七夫人没有发现他的异状,继续道:
“那时我真以为他是个英雄,嫁进来才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王家简直横行霸道。镇上漂亮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往王家里面送,被抢的、被娘家人卖的,都有,我是第七个。进了王家后,老爷疼了我一段时间。
“其实,王家这一遭,我总觉得不是没有征兆的。那夜被救出来,我就总想起一件事。那时候我还常常近身伺候,听见过好些老爷赚钱的法子。有一回,我偷听见了句什么‘牵连九族’‘富贵险中求’……吓得好几个月没有睡着。特别是那之后,王家更是如日中天,别说商户了,就连官老爷来了,对老爷都是毕恭毕敬、客客气气的。我问了一句,老爷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意思是老爷和官老爷有了什么交情,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但,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连小桃都还没有出生。近日的话,我倒是还想起两件。一是老爷一直在找宝贝,还都是些稀罕物,几个公子都在帮忙奔波呢。有天一个人来大门闹,说是大公子杀人越货,勾结官府,把他父母都害死了!大公子怕他闹大了,请他进府里谈,结果一进来就把人关在柴房里……就是我那一夜被关的柴房。结果人第二天就不见了。说来也奇怪,我就住在附近,一点声响都没听着。为着这事,大公子发了好大的火。这……是去年的事情。
“再近一点儿的就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纵马,在街上踩死了一个乞丐,还是个小孩子。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虽然被老爷责骂一通,到底也没发生什么。”
听到这里,沈甜忍不住了,不可置信道:“闹市纵马,众目睽睽之下踩死了一个小孩,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大夫人嫌弃那马踩死了人晦气,要给大公子换了,大公子不肯,争执了几句。”
沈甜说不出话,只觉得荒谬非常。王七夫人叹道:“这样的事再常见不过了。这并不久,就在事发的当天。小桃喜欢马,常溜去马厩玩儿,我担心她被伤着去找她,便撞见了主母和大公子争执,又被主母迁怒,罚去柴房思过。”
王七夫人将自己所记得的、有些古怪的事都道出来,沈甜又细问了些细节,王七夫人都说不上来了。
这一来一回,很是费精神。沈甜见王七夫人神色疲倦,又确实再问不出些什么,便放下案子的事。若是平常,他本会好生宽慰王七夫人,只是瞧着她的面容,他的脸上却浮现了痛苦之色,怎么也说不出口圆滑的字句。
两厢沉默片刻,沈甜轻轻问:“不知夫人名姓呢?”
王七夫人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乎过她的姓名,甚至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妾身贱名蒋芳。”她说。
沈甜点点头。蒋芳有些莫名的不安,即使得知自己刚刚要毒杀他时,这位大侠也不曾如此情态,反倒是知道自己姓名后似乎很为难,连话也不怎么说了。
没有沉默太久,外面有人敲门,给沈甜送进来一个匣子。沈甜将匣子里的东西取出,递给蒋芳,道:“这是叆叇,戴上可以明目。夫人有这个生活能方便许多。”
“啊呀……这如何使得?”蒋芳吃了一惊,没想到沈甜还要送礼给自己,忙推拒了。
沈甜笑了笑:“夫人带着孩子,若是眼睛不便,怎么照顾得好自己和小桃。这于我而言并无用处,不如给更需要的人。”
听他说起小桃,蒋芳心中一痛。是啊,小桃如今还小,她们孤儿寡母,今后生活难免艰辛,从前在王家纵使因为不得宠而寂寞孤苦,但还算有吃有穿、下人服侍,如今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她千恩万谢地收下,在沈甜的帮助下笨拙地戴上叆叇,终于看清这个青年人的形貌。她深深地瞧着,要将这好心的江湖人刻在心中,然而越看,她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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