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雪倒酒,道:“因者能生,果者所生。”
沈甜笑:“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吧。”
三尺雪:“人力有穷,天道有定。”
沈甜托着下巴,点点头:“也是。”
他举起酒,和三尺雪碰杯,大大咧咧道:“算啦,那就由天定吧!”
三尺雪淡笑。他佩服沈甜的一点就是,尽管从前错信过,但也并不会让他从此不信。恰是这一点勇而不莽的赤子之心,最难能可贵。
沈甜笑道:“对了,早就想问问你,”他指着自己的脸,“你这个面具有什么说法吗?”
三尺雪懒懒道:“因为我是个丑八怪。”
沈甜:“我看你就算是三头六臂,也不屑藏起来的。而且,为什么是脸谱?你有一颗名伶心吗?”
三尺雪笑着摇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杯子抛到一边,道:“年少时我四处做工,曾经去过一处戏班子。那里人还不错,对我常有照拂。我也爱听戏,本以为会在那里呆上三年五载,不曾想班子里一个花旦被一个富贵少爷瞧上,要掳去做小妾,闹得厉害,把老班主打了一顿,又不许戏班子找大夫,老班主没几日就死了。”
沈甜没想到这背后还有一段故事,很感兴趣,聚精会神地听着。
三尺雪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不自在,扶了一下面具,道:“戏园子还卖一些小玩意儿,脸谱面具就是其中一种。老班主死的那夜,我偷了面具和剑,潜入那少爷屋中杀了他。后来戴着脸谱面具就成了习惯。”
沈甜没想到,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往事。他心有感慨:“仗义每多屠狗辈啊。”
三尺雪倒不觉得多么仗义,但瞧他很感动的样子,也不泼他冷水。沈甜又好奇:“那你是怎么得到三尺雪剑的?”
江湖上常以剑名代称剑客,闻人称“揽月”,李怀星倒是比较特殊,他的剑也名“怀星”,揽月怀星本是兄弟剑,是闻人出生后,由闻人远亲手打造的。这对兄弟剑位列江湖兵器谱前四十,而第一的正是“三尺雪剑”。
三尺雪道:“我那时轻功不如现在,杀了那少爷逃跑时被人瞧见,将我一路追杀到山里。我情急无奈,跳了崖……”
沈甜震惊:“我去,原来跳崖就得秘籍神器是真的!”
三尺雪道:“假的。我半路被树杈挡住,侥幸活下来,流浪半月,有天夜里,我撞了鬼。”
沈甜二度震惊:“鬼?!”
三尺雪道:“嗯,他骂我踩到他的坟上了。”
沈甜:“……”
三尺雪继续道:“所以我把他坟刨了,但里面没有尸体,只埋着一柄剑,也就是三尺雪。”
沈甜:“……等等等等,等一下,你就直接刨坟了?里面埋的还是剑,那是剑冢啊!那不是鬼,是三尺雪显灵吧?”
三尺雪:“显灵不也是鬼?”
沈甜:“……有道理。”
三尺雪轻笑,把剑从剑鞘中抽出。清辉下,三尺雪剑身如凝聚了所有月光一般雪亮。当它出鞘时,没有人会不惊叹它的风姿。
他站起来,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璧月下,他不过一道渺小黑影,然而他的姿势是那么优美、那么洒脱。
一直轻缓的琴声若有所觉,骤然急促,让沈甜从轻微的失神中回神。
三尺雪道:“从我第一次握剑开始,外界的声音于我便是云烟,我只听从我的心。”
沈甜知道,他是在回答那个自己没有提出的问题。他笑道:“随心而行,也没有那么容易。”
“自然,多少次九死一生,连我自己都不记得。”
沈甜喃喃:“若你没能撑过来,我都不知该有多么可惜。”
三尺雪立在屋檐正脊上,执剑背手,长身玉立,听罢淡淡一笑,朗声道:“天不生我,万古如长夜!”
他语气中饱含蔑视,蔑视无常的命运,蔑视碌碌人间。
沈甜睁大了眼。哪怕换一个人说这句话,恐怕都没有三尺雪这样的震慑力;而这样的桀骜,不过为他极致的剑术增添光彩。
琴声纷乱,沈甜怔然。
三尺雪“嗯?”了一声,抬头,说:“下雪了。”
他看向沈甜,微微一笑,说:“我也该走了。”
第27章 离魂
“哇啊啊啊啊!!”
华澈大叫一声,整个人扑到趴着的老虎身上,几乎陷进去:“毛茸茸!哇啊啊啊毛茸茸!好暖和!亿岁亿岁亿亿岁!”
冷枪抱臂站在一边垂眸看她,大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多么温柔。
华澈和老虎滚作一团,笑得树杈上的雪都扑簌着往下落。罐儿眼巴巴地被李怀星抱着。
李怀星:“去摸。”
罐儿:“呜,我害怕……”
李怀星:“不会咬你的。”
罐儿:“可是它好大只……我不要。”
沈甜要被她笑死,伸出双臂:“来来来,给沈大哥抱抱,可怜见的。”
罐儿:“谁要你抱啊,居然敢嘲笑我!怀星咬他!”
李怀星:“我不是狗,不能咬人。”
罐儿:“嗷呜!”
沈甜一闪:“哇!”
罐儿:“汪汪汪!”
怀星被迫抱着罐儿满地追杀沈甜,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脚印。
鬼怜打了个喷嚏,紧了紧毛绒围脖,疑惑地看着闻人:“你不冷吗?”
“万寒峰常年落雪,我习惯了。”闻人道,看他冻得鼻头发红,便将披风解下来给他披上。鬼怜躲了一下,没躲到,只好让他继续系上,道:“冻死你。”
闻人满不在乎:“皮厚。”
鬼怜探头看庭院中间玩得不亦乐乎的华澈和老虎,百思不得其解:“整个大虫来这做什么?沈甜要炖了吃?”
闻人道:“不是用来吃的……华澈从永夜岛带回来的药材没有挑拣,只有大虫能嗅出来其中的虎血草,茶茶就把她养的大虫带过来了。”
鬼怜:“等等,这是她养的?”
昨天夜里下了冬天第一场雪,地面白茫茫。冬天太阳出来的晚,看见金光洒落,沈甜才发觉闹了太久,招呼道:“回屋吧回屋吧,我去弄些早点吃。”
众人应了,纷纷往主屋去。华澈意犹未尽,看见老虎在地上留下梅花般的脚印,颇觉趣味,牵着它转了几个圈,在雪地上留下好些印记,高兴地抬起头:“枪——”
忽然,她发出一声轻轻的痛哼,整个人栽倒下去。
老虎脑袋往前拱,接住了她软绵绵的身体,冷枪冲上前来扶起她,心急如焚:“华澈?华澈?!”
众人听见他呼喊,都跑回来,沈甜看冷枪气急之下运功要杀虎,赶紧拦住他:“师叔,别!”
冷枪怒道:“她方才还好好的,只有这只畜牲离她最近!”
“现在华澈身上也没瞧见外伤,先留它一条虎命,说不定还有用处呢。”
沈甜挤眼睛示意,闻人和怀星赶紧把委屈地直哼哼的老虎拉开,鬼怜急匆匆把茶茶抱过来放到华澈身旁。茶茶做了一通检查,表情却愈发凝重,掐了华澈人中,人也不见醒,冷枪看起来愈发焦躁,茶茶却对沈甜道:“沈甜,你过来看看。”
“我?”沈甜俯下身,刚摸到华澈的手腕就吓了一跳。华澈格外怕冷,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远远看去就是毛茸茸一只球,然而此时她的身体却飞速地失去温度。沈甜忙按了她身上穴位,起身道:“快,把人带进去,”又对其他人挨个吩咐,取白米和华澈的衣服来。
“怎么样?她怎么了?”冷枪急切道。
“她离魂了。”沈甜捧过香炉来,迅速地将香按照不同的方位和高低摆好,“常人即使丢魂也不过三魂,华澈现在却是三魂七魄全部离体,我要趁她的魂没有走远把魂魄锁在附近,否则身体离魂太久,她必死无疑。”
怀星打了个喷嚏,沈甜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怀星,你是至阴之体?”
李怀星点头,沈甜便道:“你出去喊魂。”
李怀星疑惑:“怎么喊?”
沈甜道:“你拿一条竹竿把华澈这件外衣挑高,去到宽敞的地方烧纸钱,边烧边喊华澈的名字。”
李怀星点点头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听见他在喊‘华澈’。闻人把白米拿过来,沈甜接过来,道:“你也出去。”
闻人:“我也去喊?”
沈甜:“你是至阳之体,在这里不好招魂。去萧甜房间坐着,他房间有阵法。”
至阳和至阴之体本就稀少,这对兄弟竟然各占一个。闻人赶紧出去了,罐儿和鬼怜看他忙得脚不沾地,罐儿巴巴道:“我和鬼怜呢?能不能做点什么?”
沈甜头也不抬:“鬼怜杀孽重,跟闻人一块呆着去,罐儿……”
罐儿期待地抬头。
沈甜:“早点还在厨房温着,你吃去吧。”
罐儿怒:“华澈姐姐都这样了,谁还有心吃东西啊!!”
话落,罐儿肚子咕噜一声。她涨红着脸坐下了,冷枪抓着华澈的手,忽然如梦初醒一般,也要出去,沈甜叫住他:“师叔,你不用出去。”
“我杀孽也重,她会不会吓到?”冷枪道。
“你是她爱人,不妨事。”沈甜道,心想冷枪真是心急则乱,他也是从生道出来的,对这种最基本的招魂之事应当很清楚才对。
冷枪的脸色却没有好看多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华澈,还是出去了。
沈甜有些意外,但他此时已没有心思去管,将白米放在香炉边,双手取下三支香,在华澈额上、双肩依次虚虚滑过,肃容念道:“香烟才起通世界。三魂七魄收返来。收魂三师三童子。收魂三师三童郎。勿食黃泉一点水……”
第28章 柿子也能成精吗
“恨匆匆,萍踪浪影,风剪了玉芙蓉……”
戏园锣鼓喧天,看客举杯换盏。
女孩举着篮子,眼巴巴地瞧着从园子里出来的两个公子。其中一个温文尔雅,面貌清俊,她便直盯着他上前。果然,后者看见她跑上前来卖柿子,笑着递了钱,连着她手里的篮子都一起买下了。
等女孩走远,他才道:“分你些?”
“没兴趣。……算了,给我吧。”
“哦?怎么反悔了?”
“沈甜想吃柿饼。”
原来这两个人正是东元良和萧甜。
东元良调侃道:“当了徒弟,也会关心人了。”
萧甜没理他,把篮子接过来,在篮子里翻了翻,却在里面抽出了一张令牌,他丢给东元良,道:“还你。”
东元良挑眉,笑着收起:“你怎知我要收回来?”
“年节将至,算算时间,你也该回宫里去了。”
“身不由己啊。”东元良抖开折扇,和他并肩而行。
萧甜道:“锦州义军虽剿,但形势严峻。”
东元良道:“我当你不关心这些。”
萧甜道:“是不大关心,奈何不胫而走。”
东元良笑道:“好了,知你好意,但我帮朋友一把还是绰绰有余的。”
萧甜看他泰然自若,不似有所介意,便颔首示意,提着篮子离开了。
他出来的早,此时刚露出些太阳。君子舍离山脚有一段距离,萧甜一步步往上走。
这样的路他走过许多,甚至更为崎岖,不能称作“路”。三年前开始,他一直在山中修行,专攻剑术,偶尔会出山寻人比试。山水自然,飞鸟走兽,于他习武多有裨益,偶有凝滞,他都能从其中得到化解之法。三年后,他却陷入了瓶颈,无论如何也无法有所进益,因此他选择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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