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细节,他问的只是她的感受。
她说来说去,最后替他问出口:“你真的要入宫吗?”
他笑。然后说,这话,还真的只有你会问我。
他未作答,反倒说,多谢。
她沉默片刻,说,不客气。
此刻他们已经不是当年的家族未来,末日阴影高悬,她只问,战况如何?通讯还好吗?
程钧酒杯一放:“没有别的要问我了吗?”
她想了想,被北境磨练得冷凝而严肃的将军到底叹了口气,低声问:“你的武艺退步了吗?”
他愣怔失神片刻,酒杯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终于笑出了声,她仍然没有别的表情。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他干了这一杯,拉她出门,“至于通讯,应该快要不行了。你熟,我带你去看看总控室,和程家我能调出的兵力。”
她点头。
恍惚间,像在北塞,又像在破军星。只是南方风柔,似皇家军事学院的训练室。
境况已然大乱。苍黎快速做出部署,程钧立刻响应,底下的将领一片安静。
“还在等兄长吗?”倒是程钧笑了笑,他拿出程家调令,“他已带人入主星。诸位,守好南方。”
“事态紧急。”苍黎讲,“这是战争,诸位的家人应该也有不少在南方。北塞已经失守,主星危在旦夕,南方,退无可退。”
“你说,怎么打。”有人应声。
他们商议到最后,居然是中军没有人坐镇。
程钧和苍黎都要去前方,争了几句没有结论。他把桌子一拍,说那就都去。反正哪里,都是前线。
没有足够的时间,黄金时间本来也只是几个小时,之后必须考虑向主星撤离。苍黎没有再多花时间,布置完基本的防线和战略,就该上战场。
从北到南,从段家到程家,从将军到阶下囚,不变的是总要有人有勇往直前,持续作战的勇气,要当必毁的利刃,要劈开黑暗,透出一丝光。
程钧在调试机甲时点来苍黎的频道,说他已经通知了段淬珩,他们或将有援军。
“程锐到底去哪了?”苍黎如此反问。
“你不如当他死了。”他笑,“他又能去哪?”
然后是,战斗。全然的战斗。
程俟潼睁大了眼,被量子兽的利爪撕裂头骨前,他的眼睛仍然死死黏在眼前的光屏上。
数字,无尽升腾的数字,和不断消散的链接。
有人捞了他一把。
他回过头。救他的人有一双很锐利的眸子:“兽潮是持久战,注意躲避。”
兽潮,听说过一点,北方的事,挂得很远,看过去有很多哭号,但握不住它。
可现在近在眼前。
他仍然站在原地,也或许只是不能移动,又丧失视觉,并僵入骨髓。眼前发着白光,直到被扔进急救站才堪堪回神。
刚刚那人有点眼熟。
但他已来不及想更多,他盯着自己的光脑,它上头的数字仍在上升,飞速上升,他感觉那不是一串图标,而是细细密密的绳子,人命攥成的绳子,勒住他的脖子,他快要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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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了,明天也更新吧。
第102章 97 在乎
死到临头,当然有带着家人顷刻撤退的,倒不如说如果所有人都坚守阵地,反而好笑。
总有人选择逃往主星,但同样,也有人选择坚守。
南方已经是一片炼狱,最南边失落,程钧和段淬珩的对话结束在前皇后简单利落的南方概况里。
程钧许久没上战场,回南方之后却从未松懈训练,深夜寂静的训练地和热闹的演练中,他总分神想起很多年前。
指挥课上苍黎和他挥斥方遒,讲当年高祖那一战,如果考虑现今的科技和装备,又会有何不同。两人看法截然相反,互不退让,索性辩论。他潜心研究过,讨论了很多细节与观点,场下学生们配合着欢呼。众人的鼓掌声里,对面的人却仍然平静镇定,说,多谢赐教。
明明争论是赢了,苍黎平和的眼神却让他感觉自己输了。
当日的老教授课下叹了口气,拍苍黎的肩膀,说守北境,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加油吧。
又看向他,淡淡道,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他觉得她有话要说,最终从北境退至主星,安享晚年的教授只是笑了笑,她从来严肃,这笑他没有参悟透。
后来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思考,伴君如伴虎,承武帝不是好相与的人,程家要争权,段淬瑛要过得好,零零碎碎考虑的事太多。守边是战争,打天下是战争,夺权也是战争。他选择了自己的战役,然后处理伤亡。
他没有后悔,程钧不是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人,他从来买单离场,有野心得干脆,赌得利落。敢做要敢当。
多年后,软禁苍黎,也没觉得自己赢了。而那人问他一句,你的武艺退步了吗,他哑然,又觉得应当如此。
苍黎就是这种人,不然又为何二十多年前要问,你真的要入宫吗?
那时她北上,程钧羡慕,甚至到了嫉妒的地步。但他同样有他想要的东西,并为之努力,只是没有得到。或许死不足惜,或许声名狼籍,无所谓,他是这种人。
但回南方后教授未竟之语跨越时光般一下一下敲在他的骨头上。斯人已逝,参不透的就成了永远的悬念。
此时竟难得觉得爽快。
这爽快里夹杂着无尽的背景音。苍黎指挥声同步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整体的局势十分不妙,兽潮绵延不绝,阵势难料,数目未知,通讯在不断被破坏,工程师小队的语气已从一开始的急促转为此刻的麻木。
哪处又探不到信号,哪处已宣告迷失。
通讯断裂在战场上是多吓人的事,他们都很清楚。
苍黎声音里没什么波动,临危不惧,大将风范,软禁这么久也没有折损她言语里的气度。
而程钧能做的是继续向前开,鲜血溅上机甲,再被系统清理,尸体碎片量子兽残骸飞速崩落,像一片片雪花,像埋葬段淬瑛之地的无尽黄沙,像皇宫里的柳絮。
他在又一次射中量子兽的核心后,抽空给段淬珩再度发去消息: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快。
他冥冥之中有些预感,这时的畅快像回光返照,又像环顾荒谬的命运与他开的玩笑里,响起的终场音。
“星球上空大气层状况如何?”苍黎在频道里问负责救援的队伍,“已经撤退了多少平民?”
程钧没有心思去听别人的死活,只在一片片的爆炸哭号和嘶哑麻木焦急无奈的声音里持续往前攻。
他等对方交代完该做的,抽空打开他们的私人频道,问她:“还能撤多少人?”
“如果还是目前的态势,留给这颗星球的时间最多还有十二个小时。”苍黎回复,“然后应当走不了了。若攻势减弱,就不好说。但我们根本无法估量量子兽潮的兵力和部署,它们几乎是有组织有规模地随机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又能连成一片,同步阵型和策略。我尝试发出急讯,但信号不好,已经无法跨星球传送。”
“你猜段淬珩多久能到?”
对面没有回答。
他反倒是笑了:“不如我们来辩辩他是能赶上送死,还是能赶上给我们收尸。”
苍黎只说:“集中注意力。”
程钧已全然联系不上,机甲全速前进中,段淬珩打开南边卫星图,和苍俊讨论情况。
兵力,最坏的情况,虫群下一步的打算。
人会因为承受太多人的精神而被压垮吗?历史论英雄,讲百姓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将他们托举,他们背着无尽的寄托,因而伟大,因而被镀上无尽的光辉。
都是比喻,全是寄望,不尽的投射。
科技发展到现在,精神力却实打实地成为可利用的资源,晶核甚至成为最终的武器。
虫群若是呈南北包夹之势,最终目的应该是把人类残余的所有精锐集中到主星,再利用晶核一并销毁。既然是这个目的,那就不能让它们如愿。
态势到这个地步,能用的办法已经很少。
但总归要赌一把。
段淬珩有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是过去的十年里,某一日在某个凌晨惊醒,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两手空空,天气晴朗,皇家园林瑰丽而沉默。他抬头低头,都觉得无从下手。
但微妙的感觉只持续片刻,他扭过头去,边上是周子渊的脸,再抬头向上,苍俊的3D投影与他面对这面。往外看,星空一如既往地沉寂,仍然并不在乎人类的死活。
可它不在乎,他们都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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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大家都很在乎
第103章 98 封锁
从北境出发前,段淬珩和余生讨论过,医生是该随行主星,还是该留在北边。
余生看向他,说这是什么值得讨论的东西吗?你现在有多稳定,稳定到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哪个时候就开始发疯?
段淬珩说你留在伤亡多的后方好歹能多救几个人。
“让他们晚死几天?”余生如此作答,“废话少说,你那个破计划如果失败了那我们都要死。早死晚死没区别。如果成功了,你生死未卜,我延长几分钟让你好好道个别,也算是我少有的同情心了。”
他一直没有好气,谈论生死也轻飘飘地直白得不可思议:“你觉得你要死了我要救周子渊吗?”
“你问我啊?”段淬珩笑,“他的命当然是他来决定。你的心情则是你来决定。你又不只是个医生,你不还是个人?”
“我就不该对你有任何的同情。”余生说,“去睡觉。”
他好好睡觉,整理思绪,和周子渊拥抱,感觉一切在很微妙地塌陷。
爱是什么托举的力量,还是什么让人心软的力量?又或是会让他瞻前顾后,沉默地看那个千钧坠于其上的锚?周子渊没必要,也没有背负那么多,船锚选择坠入海中,追寻逐浪而去的碎玉。
没有答案。
叶留香问,南边为什么这么奇怪?
同样是他,面带笑意,自如地抚摸手臂上的伤口,同样问下去:“你想说什么?”
“反反复复封锁,又打开的星球航路,时断时续的通讯。简直就像——”
叶留香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他的声音于是戛然而止,换成沉重的喘息与无法停住的挣扎。
如果他面前有镜子,就能看到涨红又渐渐变紫的脸。
到底还是松了手。
“怎么样,想明白了吗?”他笑意盈盈,眼里都是意趣。
死寂沉沉的北塞里,他立在上方,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霞云和沙砾,恍惚间,竟然不知道他是倒挂在天空中,还是脚踏实地。
“简直像……”他出声,“在刻意控制死亡人数和出逃人数。”
“哦?”他笑着,“那你觉得程钧是划在死亡人数里,还是逃到主星人数里?”
他很长时间没有出声,因为他拿起刀,在自己的手上乱划。鲜血留在黄沙上,然后洇入深处,一切无痕。
只剩下两个灵魂,占据一具尚有生理反应的躯体,斗争解闷。
死亡是什么?*凉爽的夜晚,*穷愁泥杀人,还是*提携玉龙为君死?
死亡什么都不是,是他眨眼时因舱内太干,太久未休息而流出的,不带任何悲伤意味的生理眼泪。
程钧问苍黎,你还能撑多久?
对面人说你快到极限了,不要想太多。如果你开始伤春悲秋,那你就是在求饶了。
她基本不用这么重的词,求饶,投降,或是放弃。
“撤走了多少人?”他说这话时导入的是公共频道,但里面很安静,只有电流声和微茫的人声,听不出语气,也听不到什么未来。错觉好像世界里只剩下没有痛觉,不懂私心的量子兽,和他这样的一切为了自己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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