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有没有在课上好好听过, 老师都说了, 板子上要先掏一个洞出来, 再用木头去钻会更容易起火, 而且你从哪儿找的湿柴火,这样能把火生起来才怪,要用干草。”
两人喋喋不休。
远处架起一口大锅, 里面炖着肉和菜, 香味弥漫了整个大厅。
现在物资紧缺, 基地每天只发一顿饭,剩余的就要靠变异人自己去打猎回来, 不然就饿着,还有植物变异人,他们不需要进食和饮水, 只要每天出去淋淋雨就行,还有一些白菜变异人或是冬瓜变异人能自产自销, 养活一帮人。
除此之外,大部分人还是每天只能有一顿饭,省着吃。
所以今晚这锅政府为了稳住人心的炖肉就格外诱人,很多人都眼巴巴地期待着。
突然, 章楚面前伸来一只手,那只手骨骼很细弱,甚至有些干柴,给他递了一碗羊奶。
章楚抬头看,一个女孩儿正冲他微笑,是张有些熟悉的脸,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女孩儿低头挽了下头发,“行长先生,不记得我了吗?”
听见声音章楚有些印象,“你是……那个幼儿园老师?”
“对,”女孩儿有些惊喜地抬头,“叫我菲菲就行。”
章楚没想到在藏区基地能遇见她,“你们怎么来这里了?当时迁移不是统一迁到后方的村子里吗?”
菲菲说:“大部分人是去了村子里的,村子里更安全嘛,但是当时也要征招一些植物变异人来基地这边,因为植物变异人大多数是女性,所以军区基地植物变异人很少,然后我就来了。”
他接过菲菲递来的奶,在身旁让了一个位置给她。
菲菲有些受宠若惊,“没事的行长先生,我就是想让你尝尝母羊今天刚下的奶,煮沸加热过了,还是温的,你趁热喝。”
章楚眉眼露出一个淡笑,末日后乳制品都属于稀罕东西,他确实很久没喝过了,但他的生活品质已经远超大多数人,也不该贪下这碗奶,“我喝不惯这个,你拿去给别人喝吧。”
菲菲有些遗憾地接回来,有些奇怪地嘟囔,“真的吗,刚才好多人都说自己喝不惯呢。”
章楚笑了笑,说:“你的那几个孩子呢,你来基地的话他们不会闹着也想来?”
菲菲脸上神情一僵,空气突然有些沉默,章楚意识到什么,心里微微下沉,果然,菲菲嘴角强扯出个笑容,“他们都……都没了。”
“……都没了?”那几个孩子,全都没了?
菲菲点头,脸色有些灰败,“刚来这里的几天,他们染上了一种新型腺病毒,短短几天内,村子里好多孩子都没了。”
末日后除了洪水猛兽,更致命便是瘟疫感染。
大灾之后有大疫,而灾难从未停止,疫情自然也接连不断,从前在首都区,政府每日都会派船只或飞机在水面上空撒药杀菌,这甚至是比救人更重要的事,但每天仍会有许多人因为感染病菌死去。
“所以,你才提出想来基地这边吗?”
菲菲眼眶发红,她用袖子蹭了蹭,突然笑了一下,“对,再继续呆在那里我太难受了,每分每秒都在想他们,想他们最后躺在我怀里,脸蛋发红揪着袖子,睫毛一眨一眨。很安静的模样,哎真是的,这辈子也就那时候这么乖过。”
章楚从兜里拿出一张手帕,递给她,菲菲见到手帕有些憋不住,捂着脸哭了一会儿。
章楚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手在后背轻轻拍了两下。
等菲菲情绪恢复后,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啊行长先生,让你看笑话了。”
章楚没说话,片刻后道:“以后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尽我所能。”
菲菲笑着摇摇头,“没了,我家人朋友都不在了,现在那几个小屁孩也走了,我以后应该都不会有困难了。”
“他们本该在洪水爆发那天就死,是你把他们的生命又延续了将近半年,所以不要有什么遗憾,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菲菲嗯了一声,“没有什么遗憾,他们最大的六岁,最小的四岁,经历过几轮春夏秋冬,来这时间走过一趟就是值得的。”
他们闻过春天的花香,听过夏天的虫鸣,看过秋日的繁星,也感受过冬天的大雪,他们短短的一生单纯炽热,骨灰撒进藏区碧蓝的湖水,以后也必会化作天上的星星,朗照世间。
菲菲收拾好情绪,有些羞赧道:“行长先生,其实我刚来这里第一天就看见你了,但是当时没机会打招呼,我现在管理后勤这一块,植物变异嘛,有净化和治愈能力,过滤纯净水啊处理一些小型外伤什么的,虽然知道你和魔尊陛下都很厉害,但是你们要是有什么能用的上我的地方,就尽管吩咐,那天你和魔尊陛下救了我们,当时我整个人太混乱都没有跟你们好好道谢,我回去之后一直记在心里,想着要是有再能见面的一天,我一定好好报答你们,所以……”
“所以以身相许吗?”身后传来一道调笑的声音,紧接着章楚肩上搭来一只手臂,烛阴的脸出现在他旁边,冲着菲菲勾起嘴角笑道:“姐姐,你找错人了,我妈跟我爸才是一对,他们救你不过是顺手而已,就跟救只路边的小猫小狗也没什么分别,实在不用放在心上。”
章楚变了脸色,“烛阴,住口。”
菲菲面露尴尬,她知道面前的人就是出现在报纸上的魔族殿下烛阴,不过亲眼看到这张脸,还是会被这样的美貌震住,她干笑两下。
章楚道:“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你别理他。”
菲菲连忙摆手,虽然她没明白刚才烛阴说的什么“我妈我爸”,也没明白章楚为什么说他是小孩子,但她还是没放在心上,“没关系行长先生,那你们先忙,我先走了。”
说完菲菲就走了,烛阴偏头看章楚,两人离得亲密无间,他笑嘻嘻道:“妈,怎么我爸不在你就跟别的小女生聊那么好。”
章楚拨开他的手,“聊那么好?我们就是正常说话。”
烛阴被拨开手也浑不在意,坐到刚才菲菲的地方,霸占住位置,“哪里正常了,她看你的眼神明明就不对劲,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在想什么我最明白了,她明明就是……”
“行了,你爸都不这么管我,你别废话了,”章楚不想跟他讨论这么无聊的话题,问道:“你弟弟呢?”
烛阴见他有意岔开话题,心中稍有不顺,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在楼上。”
章楚有些犹豫道:“他还在闹脾气吗?”
烛阴挑眉,“嗯。”
章楚迟疑道:“真的是因为我?”
原本他和桑冉在一起之后,章楚也把照顾两个孩子划入了自己责任范畴内,烛阴大了不用说,相柳还小,尤其是心智不怎么成熟,而且桑冉这个当爹的看起来也不上心,全放给烛阴带了,烛阴自己还是个孩子,孩子怎么带孩子?
所以他一直有心想照顾相柳,更何况现在他还不清楚自己前世到底跟桑冉之间发生了什么,桑冉当时说烛阴和相柳是蕴灵蛋里孵化出来的,而蕴灵蛋破壳时要结契,那这个过程他有没有参与?这些他都不知道,这俩孩子说不定跟他还有更近一层的关系。
“妈,你想什么呢?”烛阴把脸伸过去看他。
章楚没躲,细细打量烛阴,思考这孩子是他亲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烛阴见章楚没躲,一时新奇,就着这个距离道:“你要去哄相柳吗,其实也没什么,他就是气性大,什么事都能拿来气一气。”
烛阴想了想说,“不过这次可能是真有点受伤,”他看了章楚一眼,“毕竟他从小就没妈妈照顾,从前你……咳,他把你当妈了嘛,刚才看见你抱孩子似的抱你那鞭子,都没那么抱过他,自然心里不痛快。”
章楚困扰道:“可是他那么大了,我怎么抱他?”
“算了,我上去看看。”最后他道。
大锅里炖的肉和菜已经烂熟,那边在一碗一碗分着,章楚去拿了一碗上楼。
在相柳房间门口站定,敲门,很快,门开了,是多日不见的魍魉。
章楚一愣,差点忘了他们三人是一间房。
魍魉见了他微微笑了,“找烛阴吗?他下楼了。”
“不是,”章楚端着碗热腾腾的大锅菜说:“我找相柳。”
魍魉挑挑眉,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侧身让开,“他心情似乎不太好,在床上趴着。”
章楚有些进退两难,他看了魍魉一眼,魍魉嘴角漾起弧度,“那我下去找烛阴,你们好好相处。”
章楚道谢,“楼下有饭,你和烛阴可以去吃。”
魍魉走后,章楚进屋,发现这间房是大床加小床的配置,两张床中间还用了帘子隔开,大床这边床单凌乱,衣服裤子堆了半床,生活痕迹十足,而小床那边冷冷清清,从门口的角度,只能看到帘子后小床的床位,以及上面的一双脚。
章楚说:“相柳,我过去了。”
那边没声音。
章楚于是过去,发现相柳面朝下,把自己扎在床单里。
章楚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去拍拍他的腿,“不憋气吗,起来,这里本来就是高原,一会儿缺氧了。”
相柳没说话,片刻后他扭身抬头,双眼通红地瞪着章楚。
“你进来干什么?出去。”相柳闷闷地说。
章楚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心里牵着动了一下,他把那碗冒着香气的炖肉放到床头,轻声道:“今天楼下很热闹,怎么一个人闷在房间里?”
“不、要、你、管。”相柳看着那碗炖肉,眼眶更红了,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
他这副模样,让章楚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在那个贫民窟里,要是哪天周思凡回家晚了,他就会陷入巨大的被抛弃的恐慌,也觉得恨死他了。
他笑了,故意说道:“是不是想爸爸了爸爸回首都区有点事情处理,过几天就回来了。”
相柳把头砸向被子,砸得咣咣响,感觉更生气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要你管,你出去。”
章楚走过去把手垫在他头下,小孩的脑壳跟小狗似的很硬,他不自觉地温声说:“我是不是还没有正式介绍过自己,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本以为相柳不会理他,没想到相柳说:“我知道。”
“哦,我叫什么?”
“……章楚。”
“对,我叫章楚,你知道这个名字是谁给我起的吗?”
“不是你爸爸妈妈么?”
章楚笑着说:“我没有父母,这是我哥哥起的名字。”
相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抬起头,“你没有父母?”
“嗯,”章楚点点头,“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自己一个人,他们可能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抛弃了。”
相柳不知想起什么,缩了缩肩膀,又把头低下了。
章楚见他不再撞头,便把手抽出来,手在相柳头顶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
相柳发丝很软,章楚尝试摸了一下,他并没拒绝,章楚于是顺着他的头发,道:“所以我曾经暗自发誓,如果将来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一定不会跟他们做同样的事。”
“相柳,”章楚叫他名字,“我跟你父亲在一起,你觉得好吗?”
“关我什么事。”相柳声音依然很闷。
“当然跟你有关,你年纪还小,你父亲平日里最关心疼爱的就是你,我自然想得到你的认可。”
相柳冷哼一声,把头偏到一边。
章楚继续道:“我知道你幼年期很长,被父亲和哥哥照顾着……没有母亲的关爱,今天生气是因为看到下午我抱着蕴灵蛋吗?”
章楚想,相柳和烛阴既然都是蕴灵蛋孵化来的,那他们和流霜之间想必也会有些冥冥之中的感应,勉强也能称为同类,看到另一个受宠自然心里会不平衡,何况流霜只是个武器,而他们是桑冉的孩子。
相柳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章楚竟然听到被褥里传来轻轻抽噎的声音。
章楚错愕,旋即失笑,“哭了?我看看。”
说着他就要去扒被子,而相柳死死按着被角,就是不让他掀开。
“别哭,流霜只是个武器,你怎么还吃它的醋?”章楚解释道:“它今天刚刚破壳,情绪性格什么的都还不稳定,下午一头扎来,我一时间也没推开,跟你道歉好不好?”
相柳带着哭腔道:“跟我道什么歉,反正我从小就没有妈,就连哥哥他都被你养了几个月,我呢,我连你的奶都没喝过,所以才一直长不大,这些你根本都不关心不在乎,从我长大的第一天,你就没跟我说话,到现在才来跟我说话,连个鞭子都能被你抱在怀里,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章楚一时间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相柳说完那段话就把头更深地埋进被褥里,身体颤抖,像是哭狠了。
“你……你在说三千年前?”章楚早知道这两个孩子应该知道些什么,他本想找机会问烛阴,但没想相柳就这样不设防地说出来了。
他说自己养过烛阴,给他喂奶,没有养过相柳,所以……所以自己前世真的跟桑冉关系匪浅,并且烛阴和相柳也是他们共同抚育的。
不对……那他为什么没给相柳喂过奶,相柳又为什么一直没长大?
他低头看,小孩子沉浸在自己悲愤的情绪中出不来,几乎是咬着被子在哭了,偏偏还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强压下疑惑,安抚道:“……从前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心里就很喜欢,好像有感应一般,后来你父亲带着你跟哥哥来这边,那时你还很小,我也经常抱你,但没多久你就长大了,我不太擅长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打交道,以为你不喜欢我,便没有一直凑在你面前……今天我们把误会说开,以后好好相处好吗,我跟你父亲一样爱你,一样爱着你跟哥哥,你当然比一根鞭子重要,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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