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饺子皮裹着馅料一样裹挟着顾棉,直到顾棉冷着脸进了书房,才垂手退下。
顾棉怀抱美人坐在书桌前,心思却全然只在笔墨上。
周衍半睁了眼,偷看。
——《恭听圣事录》。
翻开首页,只用丑陋却认真的字迹反反复复书写着四个大字,“陛下圣明。”
后面每一页的开头也都是这四个字。
顾棉翻得很慢,慢到足以让周衍把每一个字都收入眼底。
——陛下圣明,奉源十四年八月,神都外有流民因无米可食饥饿难耐聚众闹事。
父皇言丞相曰:何不食肉糜
儿臣深以为然,既无米,自然可以肉糜代之,可怜丞相枉活一把年纪,竟连如此浅薄之理也不懂。
父皇此番乃是圣人之训,内含至理,我等臣子当恭听谨记,吾皇万岁。
——陛下圣明,奉源十四年十一月,流民被尽数镇压。
丞相老匹夫妄图为刁民求情,杖三十。
儿臣以为,丞相实乃活该。
此多言饶舌之辈当斩立决,方大快人心。
愿父皇龙体安康,吾皇万岁。
——陛下圣明,奉源十八年三月边境来犯,南城王幕僚周卜易擅自领兵出征,十九年七月便已兵临他国皇都之下。
父皇连下十八道金牌,至奉源二十年冬周卜易这斯才肯鸣金收兵。
此番行径,可谓是目无天子,亦有拥兵自重之嫌。
儿臣以为,此人反骨,留他不得。
奉源二十一年春,父皇英明,果断将南城王及其旧部下狱,周卜易秋后问斩,此一大隐患除之,实乃我朝歌国幸。吾皇万岁。
——陛下圣明……
……吾皇万岁。
这本不算薄的册子一直记录至今日:
——陛下圣明,奉源二十一年夏,西域有大烟进贡。
父皇割城四十八座,才引进如此奇物,儿臣曾往烟馆一观,有百姓拖家带口吸食此物。
此所谓天伦之乐也,倾家荡产尚不足惜,及时行乐才是正经。
儿臣甚喜此物,日食三袋不过瘾。
还望父皇多赏赐些才好,吾皇万岁。
顾棉写完,合上册子,闭眼,轻念,“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愿父皇千秋万代,朝歌永盛不衰。”
周衍没忍住笑出声,“三皇子如此忠君,也不算陛下白疼您了,只是这册子却到不了圣前,可惜了。”
顾棉没搭话,他虔诚而恭敬,对着这本《恭听圣事录》垂首,“吾皇万岁——”
不在圣前,如临圣前。
周衍往后靠了靠,心安理得窝在顾棉怀里,“奴总听人家说,三皇子不学无术。”
“这《恭听圣事录》写得不错”,美人打了个哈欠,“只文采差了点,不够情真意挚。”
顾棉眸色渐冷,“容不得你放肆,醒了就滚下去。”
“周衍,你只是本王的私奴,不要僭越,你存在的唯一意义是取悦本王。”
周衍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奴走不动道,王爷不想抱便传人来抬。”
美人挑眉,笑意里带着一点玩味,“容王府不至于连这点人手都没有吧?”
顾棉盯着这不怕死的小私奴看了很久,抬头向窗外喊了一声。
——他越是荒淫无道,宫里那人才越是能宽心。
“去给本王的爱宠打顶金轿子”,顾棉随意挥挥手,“都给本王仔细照顾着,他若断一根发丝,本王就削一个人的脑袋,他若擦破一块皮,本王生剥了你们所有人。”
说着,顾棉站起来,抱着美人往寝殿走,“衍美人娇贵,脚沾不得地,日后在这府上,无论去哪都由你们抬着。”
王爷都身体力行亲自抱人一路了,日后谁还敢怠慢这宠奴
“阿衍虽然与你们同为奴籍,但你们记住,他是本王一个人的私奴,而你们必须当他是主子。”
万般盛宠加诸一人之身,而那人却是个倌儿。
只怕他的父皇、皇兄听了,高兴得都要合不拢嘴吧。
顾棉动作无比轻柔,好似珍视极了。
只这温柔进了殿就顷刻无影无踪。
顾棉直接松了手,任周衍狼狈摔在榻上,也不管人疼不疼,伸手把人腰带一抽,就开始扒人衣裳。
那双轻易撩拨人心的美眸,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里终于多了一丝慌乱。
——周卜易,你不是总要胜券在握吗?你不是自以为事态永远不可能脱离你的掌控吗?
那你为何沦为阶下囚
顾棉把美人不住推搡的手用腰带捆在一起,然后用手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鞭伤、烙伤还有……
顾棉指腹摸到一个个尖锐的凸起,诏狱连针刑都对他用了吗?
那些针如今还留在他身体里。
顾棉捉住美人的足,顺着足背往下摸,果不其然——五根趾骨里全部入了针。
他不是不穿靴袜,是再穿不得了。
他本是一代传奇,是战场上只要有他指挥就永远不败的神话。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走不得路、睡不安稳、夜以继日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
顾棉忽然记起周衍不肯坐椅子,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把周衍翻了个面,拉下人亵裤,手指顺着脊柱往下一点点摸过去。
他们连尾椎骨都给他入了针么?
顾棉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一身傲骨的人,被一群豺狼饿虎围着扒光了衣裳,被吊起来上刑,被粗暴地按在地上一根根埋针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是破口大骂是心如死灰
那些针已经长在了肉里,融进了骨髓,换而言之,它们取不出来了。
他的身体废了。
——周卜易,你活该,谁让你冲动行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既有灭一国的能力,父皇怎能不畏惧你
怎能不摧毁你
“周衍,你该不该给本王一个解释”,顾棉轻轻拍了拍挺翘的美臀,这大概是周衍身上唯一有几两肉的地方罢,“你身上的痕迹,很像是诏狱的手段。”
“你出身不干不净,甚至有可能是个重刑犯”,顾棉将手移至美人纤细的颈后,摩挲着那一朵血色鸢尾花,“本王现在给你机会坦白,你究竟什么来历。”
美人趴着,身上衣衫被解了大半,连亵裤都让人扒了去,偏偏没有力气反抗,说不恼那是不可能的。
可再要恼又能怎么样呢?
“奴当然是您的人”,美人娇笑着,眸底却一片冰冷,“劳驾王爷去取阮壶,免得贱身脏了您的龙根。”
“你可能误会了”,顾棉觉察出这种冰冷,抬手漫不经心顺着美人脑后的毛发,“你还不配……”
“瞧不上奴,就别急冲冲剥奴的衣裤”,周衍冷笑一声,“容易叫人传闲话。”
顾棉有一瞬失神。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周卜易。
顾棉把美人抱到腿上,避开入针处,给人把衣裳套回去。
周衍体内到处是针,衣带是系不成了,只能任那衣衫松松垮垮了。
周卜易曾经的脾气是很差的,动不动就阴阳怪调。
那时候顾棉还小,南城王顾泽舟是他小皇叔。
顾泽舟生辰的时候,顾棉去他神都的府上赴宴。
印象里,这位小皇叔比他大不了几岁,与神都奢靡的风气不同,顾泽舟十几岁起便要镇守边南关,军饷吃紧,南城王一贯是节俭的。
顾泽舟是个温润到骨子里的人,容安这个字就是顾泽舟给他取的。
顾棉,字容安。
周卜易很早就跟着顾泽舟了,当年他也才十几岁,还没长开,却已出落得如天上谪仙。
顾棉那时候多大呢?好像八九岁吧。
他曾像仰望仙人一样仰望过周卜易。
仰望那个朝歌军队永不败的神。
周卜易却不曾在意他,目光更是从未在他身上停留。
顾棉知道自己不正常,不过神都有龙阳之好的人不在少数,南风馆与青楼一样生意兴隆。
那年顾棉鼓起勇气拉住周卜易的袖子,却被他像打量物品一样的眼神给深深伤到了。
周卜易蹲下来,与他对视,眸子含着一抹讥讽的笑。
周卜易一边拍着他的脸蛋,一边说,“小殿下,喜欢我,你还不够资格。”
当年比他高那么多的人,如今在他面前娇小得可怜。
小可怜,就那么一点点重量,缩起来的时候,可能还没有枕头大。
那个曾经健康的人已经只剩下一把枯骨裹在皮里勉强不那么快散架。
曾经穿盔带甲的人,如今只能披薄纱。
——他要怎么过冬
顾棉想,那关他什么事,周卜易那么讨人嫌的家伙,他凭什么要心疼
“本王想要你,你无权拒绝”,顾棉抱人去前厅用膳,“但你现在还不配。”
——晚上还是叫人送进来吧,来回折腾对周衍身体不好。
“等你什么时候有资格了,本王自会临幸于你……”
第3章 吃个饭还要本王喂
周卜易口味如何,可能没有人比顾棉更印象深刻了。
不打仗的时候,周卜易生活一向是精细的,鸡汤他只要纯白毛的乌鸡,要先炖得烂熟然后去皮再熬足两个时辰,红枣不许多也不准少,三颗正正好好,浮油要撇了去,细盐要多加半勺。
那年顾棉红着眼睛,低头死死盯着地面上的碎片和狼藉,周卜易刁难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刮在他心底,刮出一片血海累积。
周卜易那人恶劣得紧,嫌他还不够狼狈,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他额头,面上是戏谑的笑容,“这汤我就不喝了,心意呢我也不想领。回去吧殿下,我这里不伺候爱哭鼻子的小鬼。”
“想拜我为师,你尚且不配。”
飘远的思绪回笼,顾棉坐在太师椅上,他抱着瘦瘦小小的周衍,像抱着一块干瘪的木头。
他小心翼翼吹凉了鸡汤,喂到周衍唇边。
美人轻轻含了一口,随即偏头。
“难喝”,美人轻轻笑起来,“王爷要不还是把做这汤的厨子拖出去砍了吧。”
“闭嘴,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不是你能决定的”,顾棉用玉箸挑起一筷子青菜,“张口。”
“又要人家闭嘴又要人家张口,爷要是对奴有意见,大可以直接折腾死……”
顾棉直接用青菜堵了周衍的嘴。
美人虽养眼,可惜长了根非常不听话的舌头。
这案上大部分菜都是周卜易曾经喜欢的,十年多不见,周卜易口味变化有可能这般大吗?
顾棉深深皱起眉头,眼见着周衍吃了没两口就逆呕起来。
是生理上的反胃还是心理出了什么问题
诏狱的人还对他做过什么?
顾棉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目光如淬了寒毒的利剑,“你敢吐本王身上,本王打断你的狗腿!”
——他这么一吐,牵扯了身上的针,岂非又一酷刑
本来吃进去的就比猫食儿还少,再吐出来可怎么好。
顾棉揉着阵痛的太阳穴,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脑子一热捡个麻烦回来
这小私奴到底还养不养得肥了?
“去吩咐膳房熬碗清粥,不要太浓稠”,顾棉看着小厮远去了,双手环着周衍巴掌宽的细腰,发呆。
他想,他养肥周卜易,只是不想再硌到自己罢了。
周卜易这混蛋以前对他那么过分,他早晚要叫这人哭着给他侍寝。
——你什么时候能拥有侍寝的资格呢?
他要求也不多,起码屁股和腰上必须有点软肉。
绝不能硌到他,败坏他兴致。
至于周卜易会不会死在他床上,那不是他该考虑的事。
顾棉抱着美人的手很轻,他怕碰到那些针,周衍自己却一点不在意,往后随意一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要睡觉。
之前没睡多会儿,他现下还困倦着。
若要到了晚上,他是一定睡不成了。
等粥的时候,忽有竹筒飞入顾棉手中。
顾棉环视一周,面不改色取出卷起的纸条,然后迅速收好竹筒。
他飞快瞟了一眼,随即瞳孔骤缩。
——王言死了。
哪怕是顾棉经营多年的暗线,也只能查到王言是在问青天喝得伶仃大醉,出来之后就睡在大街上没人管,来往的马车看不见他,就把他给碾死了。
值得一提的是,王言右手正好被卷进车轮里,搅碎的手骨和稀烂的皮肉又被滚动的轮子压得嵌进了地里,王侍郎无法,收尸的时候只得让人连着那块地一起铲走。
那刚好是他摸过周衍的手。
肇事的马车找到了,就弃在郊外,这车是驿站租的,而那犯事的租客想也知道不可能找得到了。
——好本事。
顾棉猛的握拳,把纸条攥作一团。
——周卜易!
美人颤抖着睫毛,瘦弱的小脸皱成一团,好像在梦里经历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胸口上下起伏,微微张口喘息起来。
顾棉眼眸颜色更深了些,他拇指轻柔抚摸周衍的下唇——他们说得对,周衍是个惯会勾引人的尤物。
周衍醒着的时候,那双活过来的眼睛仿佛会摄人心魄。
周衍睡着的时候就更加诱人了,顾棉忍不住低下头,缓缓靠近。
“你在做什么”,周衍在顾棉即将跟他鼻尖贴鼻尖的一瞬间睁眼,眸中凌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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