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的魂魄竟然也留在这里……你这个坏人,你怎么配!你该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这是一道童音,声调昂扬却并不清脆稚嫩,声音只有一道,却有许多种不同的音色杂糅,落到耳边,似乎有千万道回声,诡异又恐怖。
褚苏正在思忖是否要出手,姜策玉已经从他身边闪身冲了过去,他抽出佩剑,剑刃直直刺向鬼婴,鬼婴见状,咯咯咯怪笑几声,从鸣筝身后跳出来,伸出爪子迎上姜策玉!
第20章 穿喉
进入蕴灵仙山修行的弟子,在进山一年,学习完理论课程后,会前往天之涯的小镜湖寻找趁手的法器,这个时间一般是春季,因此此趟旅途被众学子称为‘采春’。
天之涯是修真者可以到达的尘世最高处,而小镜湖则是内里正中央天然形成的一方湖泊,说是湖泊,其实更像是一个武器池,里头藏着数不胜数的法器,没人知道这些法器从何而来,因何而生,但里面的法器比起人工铸造的要好千倍百倍,强度不说了,最主要的是,小镜湖里的法器天然有灵,会认主。
认主的法器被称为灵器,像洛无律的‘追魂’便是一柄灵器。
灵器如同一条狼犬,只有它认定的主人可以驱使,于旁人而言无异于一堆破铜烂铁。
这种羁绊足以令每个修士痴狂,因此不管是散修、修仙小派还是蕴灵仙山,都对小镜湖趋之若鹜。但小镜湖有两只强大的灵兽镇守,进去极其不易,大多数前去寻找法器的修士连靠近都做不到。不知道蕴灵仙山与灵兽签订了什么协议,每年可以带仙山修士进小镜湖一次。灵兽会记录前来寻找灵器的人,若是之前来过,那便不能再次从小镜湖中寻找法器,也就是说,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
而这一次机会,是否能拿到法器,拿到什么样的法器全凭机缘。
法器对修士而言无比重要,好的法器甚至可以帮助修士实现阶级的跨越,而采春之行针对所有蕴灵仙山的弟子,不论是外门还是内门。往年外门弟子因为好的法器晋升内门的例子不在少数,可以说,对仙山弟子来说,采春是能改变命运的重要节点。
上一世,褚苏没资格参加采春,不过后来他魔功大成,在某本尘封已久的禁书中找到了更适合他的武器池——地之角的盘龙穴。
与小镜湖中的法器类似,盘龙穴中的法器也会认主,只不过,小镜湖的法器被灵气覆盖,而盘龙穴中的被邪气覆盖。
从盘龙穴中,他得到了自己的专属法器——杀神弩。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与姜策玉、萧风都才入学不足二月,姜策玉还没拿到那把大名鼎鼎、日后令所有精怪闻之胆寒的“问鼎”,而萧风也没拿到他的“御光”。
若是硬抗,姜策玉现在的佩剑抵挡不住鬼婴的爪子。
纵然这鬼婴不算厉害,即使伤到了姜策玉也不至于置他于死地,但真被戳到了,也够他难受好几个日夜的。
褚苏蹙眉,手心暗光涌动,时刻准备出手,却见鬼婴爪子与姜策玉佩剑即将接触的瞬间,姜策玉巧妙转身,从侧面刺向鬼婴!
褚苏眉心微动,敛去法力。
鬼婴被刺中,往后退了几步。
姜策玉将目光投向褚苏,勾起嘴角,得意一笑,他嘴唇张了张,看口型,说的是——
“真以为我那么蠢?”
褚苏与他对视,也勾起嘴唇笑了笑。
洛无律不愧是仙比榜首、蕴灵仙山长老面前的大红人,她反应极快,姜策玉闪到一边时立刻召来追魂,手中飞速掐诀,指挥招魂直直朝鬼婴攻去!
姜策玉萧风在旁辅助,褚苏则时不时扔两个爆破符过去,很快,鬼婴便被制服。
洛无律用四颗锁魂钉钉住鬼婴的手腕脚腕,鬼婴狠狠挣扎,却被钉的更紧。
“你们都是坏蛋!为什么要锁住我!”
洛无律不答,大大的眼睛眯起,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凶魂。
它没有完好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极度不和谐,像是从不同的身体上取来随意拼凑在一块儿,也没有完好的皮肤,身体只是一些肉块粘贴在一起,看起来应是刚成型不久。
她皱了皱眉,上前一步走到鬼婴身旁,她俯视鬼婴,问:“京都监祸事是你所为?”
鬼婴思维稚嫩,并不似大多凶魂一般善于撒谎,它道:“是我,但我又不曾害过你们,你们把我锁起来做什么!”
“是你就锁对人了,”洛无律道,“你残害那么多无辜性命,我问你,可有悔过之心?”
“悔过?真是笑话!我为什么要悔过?凭什么要悔过!!我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拼个完整的身体罢了,有什么错?”
莫说知错,鬼婴连犯错都不愿承认,已经没有度化的可能。
洛无律没说话,双手合在胸前,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三角形的形状,她口中默念,双手慢慢往前推。随着她的动作,追魂快速在空中画了个阵,阵成型后直直悬在鬼婴身体上空,剑刃对准鬼婴咽喉。
剑光凛冽,寒芒刺目。
若是刺下去,鬼婴必定魂飞魄散。
洛无律没有丝毫犹豫,松开双手,正要指挥追魂刺下去,鸣筝忽然上前,挡在了鬼婴身前。
她盯着洛无律,道:“虽然这孩子罪不可恕,但毕竟是我的孩子,鸣筝愿意带之受过,还望诸位道长通融。”
姜策玉再一次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道:“我真是无语了,且不说这个鬼魂来历不详,刚刚他想杀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替他求情??”
鸣筝垂目,没有回答姜策玉,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还望各位道长通融。”
萧风轻叹口气,看向洛无律。
洛无律正要开口,鬼婴忽然开始大声嚷嚷了起来:“你们杀她,杀她啊,她都说要替我去死了!”
鸣筝听着这些话,平静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哀伤,她闭了闭眼,向着洛无律道:“求你了,道长。”
洛无律停下手上的动作,道:“鸣筝姑娘,我明白你的心思,可律法不可违,谁犯的错便由谁承担。”说完她从布包中拿出一枚丹药递给鸣筝,“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你既然不存害人之心,便不要再留恋凡尘,吃下这枚忘忧丹,早早投胎去吧。”
鸣筝垂眸看了看洛无律手上的丹药,又抬起目光,正视面前这位长相漂亮的修士。明明很年轻,眼神却坚定平静,鸣筝望向她的眼底,一瞬间便笃定了,自己不可能说得动她。
这个人,有着不易撼动的内心,执行着她认定的规则。
鸣筝不再继续恳求,接过了忘忧丹。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鬼魂,想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一个字没说出来。
倒是鬼婴,一看到她的目光便开始张牙舞爪大声吼叫起来:“你这个该死的坏蛋,替我去死、替我去死,这是你应得的!”
鸣筝难掩悲伤,只说:“是我对不起你。”
随后仰头,将忘忧丹吞了下去。
不消片刻,鸣筝的身型便开始渐渐消散,洛无律见状也继续施术,她将食指往下压,追魂随之下坠,鬼婴被一剑穿喉。
一场祸事,终于拉下帷幕。
临走时,天已经蒙蒙亮,苍夷山上空升起一层稀薄水雾,雾气缭绕间,空中似乎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不过轻微过甚,不知谓何。
第21章 鸿爪
四人回去将近辰时,京都监已经恢复生机。
他们跟京都监小厮说明了情况,随后一道进入苏子渊房间。
老人似乎还是维持着昨日的姿势,脑袋低垂,眼神浑浊,靠在床上一动不动。
“苏大人,”洛无律欠身朝着他行了一礼,“府上邪祟已除,我几人便不多留,特意来向大人作别。”
苏子渊表情未变,只道:“那女鬼呢?”
“已经转世投胎,大人不必担忧,日后她再不会现身在您面前。”
“再不会么……”老人头压的更低,他低声喃喃,似乎在回答洛无律,又似乎在自言自语。等到头完全垂不下去,才伸出一双嶙峋枯瘦的手覆上眼帘,过了片刻,他忽然低低笑出声来,“好……好啊,见不到也好、也好……”
褚苏惯会察言观色,立马瞧出苏子渊这反应不同寻常,但他向来懒得掺和进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杂事之中,于是在其余几人察觉之前,火速又向苏子渊道了个别,拉着小师姐以及两个同门离开了。
随着门扉声落,诺大的房间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苏子渊一直在笑,可笑着笑着声音似乎变了味儿,带了嘶哑,染了悲怆,忽地就让人听不分明,这位年迈的老人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他望向泛着昏黄光晕的落地铜镜,笑得剧烈了些,连肩膀都微微颤动起来。
“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他说,“死了都不愿意再见我一面。”
京都监上空一直化不开的雾气慢慢消散,多日不见的阳光终于透过斑驳的枫杨树叶照射进来。
铜镜不知是何材质,似是受潮太多时日,蓦地感受到温暖,镜面竟‘砰’的一声裂开几道缝隙。
苏子渊听到动静止了笑,缓慢掀开被子,从榻上颤颤巍巍地走到铜镜面前。他盯着裂痕看了许久,才伸手轻抚上去,接着长叹口气,喃喃道:“阿筝,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闭眼,用拇指指腹擦了擦眼角,再睁开,浑浊的双目掺了血丝,惨不忍睹。
他蹲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一些不足为人道的往事。
深深扎根在心底,再翻开,带着凄凉的血色,只是回忆,便让人难堪,让人悲痛过甚,忍受不能。
他十五岁时,第一次见到鸣筝。
他自幼丧亲,天生性情冷漠,即使看到那么小的孩子浑身鲜血地昏倒在他眼前,心中也无一丝波澜。
那时节,他微笑瞧着她,唯一想的事情是这孩子日后可为他所用。
他二十岁时,鸣筝已经十五岁。
他带着鸣筝泛舟,听她说要寻得归路时心中竟生出隐晦怜惜,怜惜日复一日积累,不知何时变成爱意,渐渐满溢,难以自控。
京都监有在岁首拜佛的习俗,他二十一岁那年,在这天干了件出格的事。
他在庄严肃穆的佛像前,偷偷取出了鸣筝的祈福签。
他想,自己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可真的无法继续忍受了,他想知道,鸣筝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鸣筝说他自幼聪慧,当早早看出她怀有二心,实则并非如此,喜欢这种情感往往让人盲目愚昧,否则他也不会用这种下等的法子猜她心思。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打开了祈福签。
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娟秀,却力透纸背——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他攥紧了纸条。
原来这便是她想要的吗?
那时候多年轻气盛,他将祈福签重新放回竹签桶,信心满满地发誓,他一定要让她安定下来,要给她一个家。
可她还太小了。
再等等。
等她再大一些,二十岁就好。
他二十四岁时,大周出了件糊涂事。
小皇子被悄无声息掳到问柳阁,周帝龙颜大怒,命令京都监三日之内找回皇子。
他与鸣筝先行打探,瞧着她的模样,他心生妒忌,怕教别人惦记了去,令她画上了男妆。
然后在问柳阁,她满身鲜血地倒在了他怀中。
她轻轻拉着他的衣服,说好疼。
他头一次手足无措,半分笑容都扯不出来,哭着求她不要闭上眼睛。
那时的情景他已经不太愿意再去回忆,因为只要一回忆,便心痛的无法呼吸。
他分明有意让鸣筝避开了所有可能危及生命的任务,却不想在这一次,在他与她同行的这一次,让长剑刺中了她要害。
他请遍了所有的大夫皆说回天乏术,比起费尽心力救她不如早早准备丧事。
他不信,找歪路子,请了恶名昭著的巫师。
巫师说要取人心头血才能勉强救回,而且即使救回身上也会落下病疾,再不能为京都监效力。巫师问他,还要救吗。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反问,你说呢?
小皇子的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虽然尽全力将人救回,但事情依旧有许多蹊跷之处。
他向来行事缜密,鲜有人知道他的真实相貌,能派人刺杀他,只说明幕后的人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
取完心头血后他高烧三日,退烧后他便只身前往问柳阁,与阁中花魁逢场作戏,打听消息。
鸣筝在他不察觉的时候醒了。
鸣筝常以为他聪明,可在他眼中,她聪明得更甚于他,她一看就看出小皇子的事情与京都监还有牵扯。他看着鸣筝,想起巫师说的,她会落下病疾再不能拿剑,他再清楚不过鸣筝性格,为了护住她,他撒了谎。
然后这个姑娘,红着双眼、声嘶力竭地责问他是不是看见她没被刺死心中哀怨。
他心中怆然,喉咙酸涩地几乎无法说出一个字。
三月之后,他查出了幕后主使。
军机处的曹忠,手握一半阴虎符的大将军,不是一个小小的京都监惹得起的。
他预感京都监将起祸事,备了数万金银想让鸣筝离开。
鸣筝问他,为什么那么厌恶她。
他为了让她离开,再一次撒了谎。
少年心比天高的誓言,终究在动荡的时局中被压下。
他想给鸣筝一个家,但不能给她一个无法保全她的家。
次年春日,曹忠阴谋终被勘破,他去苍夷山念想往事,却见一具森森白骨,手脚头颅皆被走兽踩得粉碎,骇人非常。
只剩一件红色衣衫,静静躺在原地。
他颤抖着手捡起衣衫,痛哭出声。
他以为今生他们都不会再相见,可待他垂垂老矣,她竟然再次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个姑娘还是少时模样,一袭红衣,静静地站在他床前。
他忍不住落了泪,哭喊着想去抓住那个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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