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闻隽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他在为赵旻而痛苦。
只有爱才让人痛苦。
暴怒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疲倦茫然,看着应闻隽痛苦的神情,赵旻最先泄了气。
他在沙发上坐下,高大的身躯陷进去,竟又和那一夜坐在应闻隽房门口抽烟的背影重合起来。
许久过后,他疲倦地开口道:“我以为那夜以后,你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咱们这样的人,就是利益夹杂着真心,分不开,辩不明白的,我以为你已经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了……我以为在有些事情上……你已经分得清主次了。”
赵旻口中的那一夜,指的是潘七爷设宴,将他推至众人面前,让他尝到权力滋味的那一夜。
应闻隽的眼睛闭了闭,他明白赵旻这样的人,就如他说的那般,肯给出的疼惜珍视是真的,算计利用也是真的。
他看着一个人时,既想着怎么爱他,也可以同时想着怎么利用他。就像他不介意以自身作为跳板,将权力让与应闻隽一半,利用手头能用到的一切资源,甚至是利用潘子欣,将应闻隽托举到顶峰。
可他在做着这一切的同时,也毫不避忌地利用着应闻隽,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感情这种东西在赵旻心里,既和利益分得清,又分不清。
应闻隽心中茫然。
他同赵旻,是一样的人吗?
可什么是主,什么又是次?
就在这时,别墅里的灯忽的灭了。赵旻陷在沙发里,疲倦道:“断电了,附近有个电厂在维修,最近每天这时候都这样。”
黑暗中,应闻隽静了片刻,他听到自己用一种极其冷静的声音道:“我今晚还是要回宋家,我突然离开,这算怎么回事儿,他知道了会怀疑的。你算计你舅这么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他发现这一切吗?”
赵旻的回答十分果断:“你不需要去顾虑这些,安心住着。”
应闻隽冷声道:“我要回去,你不怕宋千兆,我害怕,你现在把他逼到这一步,我怕他发现你给他戴绿帽子然后拿我撒气,拿我爹娘撒气,反正他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需要顾虑这些,我需要。你赵旻在天津当地头蛇,难道你的手还能伸去贵州?我爹娘在贵州谁管。你爹娘死了你不害怕,可我爹娘还活着。”
最后一句话无疑是拿把刀往赵旻心上插。
赵旻深吸口气,克制住自己,不知过了多久,才让步道:“可以。管家会照顾你。”语气一顿,又补充道:“但你不能出府。”
他的一句“照顾”,就等同于“监督”了。
应闻隽反问道:“你怕我跑?”
赵旻不吭声了,继而深吸口气,亲自开车,将应闻隽又送回了宋家。
临走前把管家叫了过来,交代道:“从明早开始,那些催债的人会天天守在宋家门口,冯义断了他去香港的后路,骗走了他的钱。他要想活命,就只能来求我,就快结束了。”
他心烦意乱地盯着应闻隽离开的背影。
心想这样清瘦的一个人,骨头怎么就这样硬。脊背一挺,眼睛往下一看,就叫他没辙,叫他无奈。
赵旻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看着他些,别叫他出宋府,还有他那个妹妹,也一起看住了。”
管家点头应下。
应闻隽自然想到管家会替赵旻看住自己,拦住自己,不许自己出府,可应闻隽一个给人当男姨太的,管家还能拦住他去自家老爷房间吗?
彼时已是深夜,他从赵旻那里离开时看了眼表,早过了一点钟,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会微微亮了。应闻隽的脚步很快,很轻,即使宋家今天一天从早到晚都没个安生时候,下人们没了规矩,时刻准备着树倒猢狲散,连长廊上的灯都偷懒不点,应闻隽依然脚步不停,五年来被圈在宋家的日子让他早就对这里的一切熟悉无比。
他没什么犹豫就直接去到了宋千兆房门口。
一开门,就同宋千兆赤红的双眼对上了。
宋千兆还穿着白天出门办事时穿着的大衣,狼狈地瘫软在扶椅里头,头上的发胶松了,几缕乱发垂下,脚边堆着几个洋酒瓶子。他早已从管家那边听说了今天在府中发生的一切,当他带着人去往冯义的住处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他站在一堆横七竖八倒着的家具中意识到,他这些年背着家里往香港经营的一切,全都完了。
唯一的儿子惹了祸得罪了人,眼见着天津待不下去,去香港的路也断送,他的钱都被姓冯的卷跑,他还能去哪里?
他明明一个月前还在搂着年轻的情人花天酒地,怎么一个月不到,就这样天差地别了?——不,他远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还有路可走。
可这路的尽头会是什么,是陷阱吗?
宋千兆阴晴不定地盯着应闻隽,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潘子欣点出的东西怎么就那样巧,全部都是宋千芊当年的嫁妆?从赵旻从英国回来借住在他府上,他结识柏英,再到他动了念头投资药厂,这一步步就算是被人算计好了一般,难道真的是巧合吗?可事到如今,他退路全无,无论眼下这唯一的路是什么,他不走也得走了。
宋千兆脚步虚浮,眼睛却直勾勾地,整个人毒蛇一般,朝应闻隽去了。他想说些什么,想奚落应闻隽,骂他是个婊子,贱货,连同着杨家那少爷给他戴绿帽子;又想哄诱他,叫他乖些,听话去到杨家,当年冯义怎么把他送到自己的床上,他要原样照搬,把应闻隽再送出去一次。
可最后宋千兆决定了,他要让应闻隽“物尽其用”,像冯义当年一样,把应闻隽“物尽其用”。
宋千兆着迷般地盯着应闻隽的脸,不知不觉中,这曾经叫他倒尽胃口,不解风情的人竟不知何时多了些更吸引人的东西。宋千兆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感觉应闻隽“熟”了。
他的手,下意识伸了过去,要去抚摸应闻隽的脸,却被应闻隽挡了一下。
宋千兆心中大怒,以为应闻隽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跟杨家的公子睡过,就不愿再跟他睡。
可下一刻,应闻隽却主动取下他的金丝镜框,平静道:“你和柏英上床前吃的什么药?再去吃些。”
外头夜深人静,别墅中停了电,赵旻陷在沙发里抽烟;六姨太躺在床上,听见外头似有猫在叫唤,一夜辗转反侧;管家精神紧绷了一天,此刻终于得以喘息,掏出块怀表,看着里面亡妻的黑白照片,他心想,一切就快结束了;三姨太心事重重,推开了宿敌大太太的房门……
而几道墙之外,宋千兆将顺从的应闻隽抱到床上,脱去了他的衣服。
第74章
翌日一早,管家早早起了,想起昨日赵旻的交代,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去应闻隽那处探探口风,昨日看二人神色,从宋家走后还说不定要如何大闹一场。
管家暗地里跟着赵旻多年,虽在他留学那段时间不多见面,可对这位少爷的行事作风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若对这位应先生无情无义,应付了事也就罢了,可偏偏……
管家叹口气,记着宋千芊对他的恩情,也想要赵旻好,他这样想着,敲了敲应闻隽的房门,却无人响应。
管家一怔,又敲了敲,不放心地趴在门上听。
管家面色越来越白,直至打开应闻隽房门,看见里头空无一人,一头冷汗唰一下流遍全身。想起赵旻说的话,又慌忙朝六姨太房里去了,路上还险些摔一跤,他再顾不得礼数,在踹开应闻隽的房门后又踹开六姨太的房门。
里头一声尖叫,好在六姨太起得早,早穿好了衣服。
管家往里一看,方才是面色发白,现在已经是发灰了。
六姨太问道:“怎么了!”
管家厉声问道:“应先生呢?”
“我哥哥怎么了?”
二人驴唇不对马嘴,管家意识到什么,又拔腿往外跑,在路过宋千兆房门口时,一人踉踉跄跄,扶着门从里头出来。
管家缓缓停下脚步。
应闻隽面色平静,正拢着衣裳系扣子,管家只来得及潦草一瞥,胸口大片红痕,连带着腰上的指头印,就被遮住了。接着他目不斜视地从管家身边路过,扔下句:“去叫你家少爷来接我吧。”
应闻隽没看管家是什么反应,也不在乎,径直去到六姨太房里。
六姨太着急已久,见应闻隽终于出现,忙迎了上去。
应闻隽来不及解释一切,只快速叮嘱道:“赵旻一会儿要来带我走,你别拦着,你也拦不住他。我在他和平路的房子里,附近有个电厂在维修,每天晚上……”他回忆了一下昨夜争吵的大概时间,“十一点左右,会停电,你替我去找一个人,他会帮我。”
继而俯身,在六姨太耳边说下一个名字。
六姨太为难道:“……他?他会帮你吗。”
应闻隽想了想,又道:“我的钱全部放在床头的夹缝里,左数第二块转,你撬开后里头都是金条,一共四十三块,还有些票子,是我这些年,这段时间跟着赵芸做事攒下的钱。你把这些钱全部给他,他会帮忙的。”
其实他还有钱,上次回贵州将爹娘偷偷接到广州时,早已把一部分钱留在爹娘身边。
应闻隽还要在说什么,背后一个声音冷冷传来。
“老五,你到前厅来。”三姨太站在外头,眉梢吊得高高的,身后跟着几人,一副阵仗十足的模样,“我同大姐,都有话要问你。”
临了又扔下句:“你做了亏心事,就别怕人知道。”
三姨太走了,可她带来的人还站在原地,虎视眈眈地盯着应闻隽,各个肌肉虬结,往长廊上一站,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六姨太有些着急,应闻隽却安抚住她,小声道:“别轻举妄动,趁着她们此时冲我发难没人注意你,你快去我房里,按我说的做。你听我的,咱们肯定走得成……他若不帮这个忙,你就到广州等我。”
说罢,便冷冷朝那些人看了一眼,拔脚朝前厅走去。
前厅里站了不少人,除了宋千兆昨夜操劳一夜此时还在房中睡觉,宋家的人,竟是都来了,里到几位姨太太,外到已经嫁出去的小姐带着姑爷,就连人不人鬼不鬼的宋稷,都被下人抬着,歪在一侧的太师椅中,进气多,出气少。
仅几日的功夫,似乎人人都知道宋家大厦将倾,每个人都打起自己的算盘,不愿沾着宋稷母子倒大霉,盘算着分家,盘算着还能从宋千兆这里捞些什么讨些什么。
可一夜之间,宋千兆的钱没了,被一个去到香港的小白脸卷走,偌大的宋家只剩些残砖烂瓦,反倒叫这些人心齐起来。
尤其是大太太和三姨太,两个早就撕破脸皮的女人因着钱此刻联合在一处,矛头直指应闻隽,厉声逼问他冯义去哪里了,老爷的钱又去哪里了。
应闻隽道:“我不知道,连老爷都不知道冯义去了哪里,我又怎么会清楚,我怎么进的宋家,诸位心中明白的很,这些年我同冯义有没有纠葛,诸位也明白。你们站在此处,就真的只是要为老爷讨个公道?还是发现什么都捞不着了,恼羞成怒,把气都撒我身上了!”
他每说一句,语气就厉上一分。神态眉目依旧淡淡的,却相较之前多了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些日子他人人鬼鬼见了个遍,气势身段,哪里是几个足不出户的高门姨太太可以比的。
话一说完,屋里就静了,谁也没料到应闻隽这样一个得过且过,惯于息事宁人的性子,竟在今日这样直言不讳。
三姨太最先心虚,看了眼大太太。
昨日一听说钱都被那姓冯的卷走,她就有些着急,毕竟先前再如何吵闹,说到底还是宋家的家务事,就算最后闹到分家,也不会便宜外人,可冯义这事儿一出,她倒有些拿不准主意。
牵扯到钱,她同大太太就暂时休战。
大太太心中也有自己的主意,要是宋家能平安度过这一关,宋千兆死前什么都带不走,不还是要把身家都给宋稷这唯一的儿子?冯义表面上卷走的是宋千兆的钱,可这些钱说到底,以后还不都是宋稷的?
三姨太心虚,大太太却不,她柳眉倒竖,浑身紧绷,犹如只母虎,宋家的难关还没过,就先把唇枪舌剑对准了应闻隽这个早就存在的敌人。
“你说你不知道冯义去了哪里,谁信?他去香港的这几年,你二人是断了联系不假,可他一回来,你们不就立刻再续前缘了?!你连同他,卷走了老爷的钱,现在出事了你要同他撇清关系,谁信!冯义就是你的姘头!”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看向应闻隽的眼神,精彩极了,也复杂极了。
只有三姨太的两位女婿,互相对视一眼,闭嘴不言。
应闻隽的姘头是谁,大太太不知,可这二位却是心知肚明,一时间拿不准是否要替应闻隽说上句话,让赵旻承了这个情,可转念一想,若大太太说的是真的,这个姓应的左右逢源,一手哄着赵旻,一手吊着冯义,他们此时说话,不就把赵旻给得罪了?
闹成这样,宋千兆也被惊动,到前厅的时候正看见大太太不依不饶地拽着应闻隽一只胳膊,顺着就要去撕他衣服,不依不饶地问他昨夜去了那里,一身印子又是在哪个男人床上惹出来的。
应闻隽不打女人,只面色铁青着,将大太太的手拿开,拢着自己的衣服。
宋千兆看不下去了,插言道:“他昨夜在我房里。”
他一出现,众人就安静了下来。
宋千兆走进去,迎面一个巴掌,摔在大太太脸上,威胁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
他对应闻隽眼下的处境,既不是心疼,也不是维护,更不是信任,应闻隽已同杨家的公子一起,送给他一顶绿帽子了,难道他还怕冯义再送他一顶吗?
他只是怕这事儿传到杨贺耳朵里,节外生枝罢了。
大太太被这一巴掌刺激得不轻,她已经失去了一切,自然什么都不怕,别说撕烂她的嘴,只要能帮到她的儿子,就算是豁出命,她也不在乎。
当即发了疯般,跟宋千兆闹起来:“宋千兆!他偷人你不管?他拿你的钱养情人你不管?他同他的小白脸一起骗走你的钱,你也不管?那宋稷呢!宋稷怎么了,宋稷是你的亲儿子,他的手指被人切掉,掉在你眼前头,你心疼过他吗?该你管的时候,你装哑巴,你装看不见。宋稷再怎么样,他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不管他,难道以后打算真把家业交给这个男不男女不女,吃里扒外的东西,好,好!我今天就要一桩桩一件件说清楚,反正这个家,已经从根儿里烂了!你宋千兆不要脸,不怕别人给你戴绿帽子,我今天就叫你戴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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