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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宫有兔(古代架空)——橙子雨

时间:2024-12-31 09:50:16  作者:橙子雨
  然而,燕止并没有吻他。
  只是捧着他的脸,一个劲儿蹭他鼻子,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任性:“不、给。”
  不给什么?慕广寒心里一紧,懵懵地想。
  “就不给你银子。”
  “……”
  “是你自己说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既给了人了,那就没有银子。”
  “一箱也没有,你不许要。”
  心像是突然坠落,然后落进了暖暖的温泉水里。被温暖的水流包裹着,一片享受和心安中,却又细密地刺疼。
  慕广寒像在梦游,连被拦腰抱起都忘记反抗。
  尽管,还是觉得这等桃花灿烂、被人爱惜的好事,没道理平白无故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不知道为何,恍惚又觉得这个怀抱很是熟悉。一不小心就抱着脖子,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
  那人的体温隔着层层华服,依旧很暖,像森林里大型动物的皮毛。
  真奇怪。
  那么漂亮的人,他怎么会莫名觉得,它会像森林里的大兔子呢?
  ……
  那一晚,燕止哄睡了慕广寒后,自己醒了一会儿。
  乌恒侯府的床很大、很软。同样是红木拔步床,可比簌城小屋的那张精致了不止一星半点。
  如今细细回想,其实簌城那会,他与阿寒相见不过寥寥数面,算不得特别熟悉。
  明明不熟。
  怎么就在那儿理所当然地狼狈为奸、同床共枕了呢?
  燕止自己在西凉数年,从来独来独往。而阿寒亦是那么重的防备心,实在难以想象他为何会毫无反抗地与自己共眠一榻。
  除非……
  那时的阿寒,其实和后来很不一样。
  并不是与大婚时被他美貌诱惑、欲生欲死的模样。
  那时的阿寒,只是安静得窝在他的怀里。那种感觉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后,精疲力竭的片刻休憩。
  他就是在那时候,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很寂寞。
  烛火摇曳,照着燕止眼里的流光。
  他静静凝视身边人的睡脸,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他的猫后颈。
  他自己不怕寂寞,所以“寂寞”到底是什么,他甚至需要特意找书翻阅。书上说,寂寞之人穷尽一生,始终都在期待能真正抓住什么——
  想要这世上能有什么人,能让他真心实意地信任、毫无保留地交付。
  能让他诚挚地去爱。
  可既然,那些才是他想要的。那又是什么逼得他不敢相信、不再相信?是什么让他明明喜欢、却强迫自己放手。还要用最坏的揣测去怀疑和解构?
  ……
  隔日一大清早,清梦就被急匆匆的脚步声与战报扰醒:
  “不好了君侯!边城昨晚遭西凉侵袭,恒城以北已全部陷落了!”
  燕止:“……”
  西凉侵袭。
  他回想了一下,三年前这个时候,他似乎确实率兵攻打了乌恒。而和阿寒第一次见面,也是这个时候。
  彼时他在城下,月华城主与卫留夷并肩战于城上,火光冲天。
  燕王人生第一次被打的找不到北,震惊之余,深深记住了慕广寒这个人。
  然而据说阿寒当时对他的印象不深。
  对他印象不深!!!
  而今,场景重现。
  他终于从城下的那个,变成了城上同他并肩之人。曾听人说“战场上与城主一起会很有安全感”,燕止颔首,他终于体会到了。
  他很愉快,只是乌恒侯的鬼魂比较不爽。
  一阵又一阵的阴风呼号,烽烟大乱。燕止懒得理他,只一意醉心看着身边人——兵荒马乱之中,阿寒终于变回了他最熟悉的样子,正在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地指挥战局。
  种种围追堵截、关门烧鸟的计谋……
  燕王都深感熟悉。
  唉。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
  一波攻击下很快就打得败退而去。慕广寒很是得意:“还没完,西凉人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必去偷袭旁边的穗城!咱们赶紧一鼓作气,派一支小队从这边埋伏!”
  “……”
  燕止默默无言。他当年,就是这么被埋伏的。
  “埋伏之后,再从这里包抄,切断他们后路!这样前是天罗地网,后是洛水。西凉王九条命也死定了!”
  “…………”
  真遗憾没死掉啊!!!
  几番激战,慕广寒大获全胜,开心得晚上都多吃了两大碗。
  燕止好气又好笑:“打西凉胜了,就那么开心?”
  “嗯!把坏人打跑了,难道不该开心吗?”
  “坏人?”
  “西凉蛮王,嗜杀好战,搞得周遭各地都苦不堪言。”
  “……”
  燕止沉默片刻:“西凉土地贫瘠,一遇荒年就缺食少水,民不聊生。上位者既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就只好开疆拓土、攻占劫掠。若是西凉能有南越般富饶土地物产,想必他也愿偏安一隅,过安稳日子。”
  “可是,”慕广寒咬着勺子“就算这样,也不该去抢别人。”
  “不该?”燕王看了他一眼,“那你觉得,那些出生在贫瘠土地上的人,就活该认命。乖乖不争不抢、人淡如菊、安分饿死?”
  “……”
  “我说不过你。”
  虽然非要继续争论,也不是不能。
  然而古往今来,因资源不足而被外扩张的势力,又何止只有西凉一处。再如何摆出和善柔顺、仁义礼智的大道理,也抵不住这天下到底还是弱肉强食。乱世之中唯有胜者为王,这才是无数轮回血淋淋的现实。
  而他此刻做的,也不过是在西凉侵扰时,同样用“本事”打退对方罢了。
  最终比的还是实力。空有纯善怜悯,便是再有不争不抢、济世之心,终究也只是空谈。徒增笑柄罢了。
  这些他都明白。
  因此不愿继续争下去。世事无奈,他有他的道理,阿兔亦有阿兔的坚持。
  那晚,他们宿于恒城之中。睡前燕止忽然想道:“阿寒的性子倒确实一向是……能不抢,就不抢了。”
  “但,为什么?”
  “既然有实力,亦有本事。你若愿意,世间又有什么人、什么东西不能为你所得?”
  慕广寒被他问得有些懵。
  他不想抢,是因为……
  就算抢到了,对方若是不甘不愿,又有什么意思呢?
  “有意思啊,”燕王眯起明亮的眼睛:“若是真的喜欢、想要,难道能忍受抢都不抢?只是默默认命、就转身不要了,又怎敢说自己是真的喜欢?”
  ……
  后续几日,慕广寒打仗空余时,常常想起阿兔那晚的句话。
  总觉得,他是不是在点自己。
  是不是觉得他最近表现得太过退缩,在指责他的不争不抢实际是始乱终弃啊……
  他真不是始乱终弃!
  他都一直觉得自己不配了,他怎么乱?
  明明全是阿兔“乱”他。
  有些人,绝非百姓口中说的那般“乌恒侯谦谦君子、一派纯良”。他根本就是坏得很,完全没有要掩饰他性子里深不见底的恶劣。
  可话虽如此。
  慕广寒问自己,所谓不争,若真让他眼下就这么收拾包袱离开乌恒,他又舍得么?
  就算舍得,心里又真放得下么?
  “……”
  他好像是被直白地点着了痛处——过去他的人生,经常在重复一个自欺欺人的循环。喜欢某个人,努力对他好,但始终不敢为自己争取半分。最后黯然离开,告诉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
  “……”
  后来这种习惯,渐渐溃烂成了根深蒂固的顽疾。
  他开始常常在故事还未开始时,就怀疑一切。一遍遍预演如何放手、如何遗忘。哪怕如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好运,被迷得神魂颠倒、晕晕乎乎,却仍旧踌躇不安。
  事实扎心。
  他只能赶紧逼自己关注战场,暂时将这一切抛之脑后。
  ……
  战场上,倒是一切顺利。
  慕广寒发现他和阿兔虽私下性格不同。但是在战场上,倒是十分能够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比着劲儿的坏,总能心有灵犀、配合无间。
  花式坑敌人。
  几日后,西凉退兵。
  傍晚城楼,烟霞红透。燕止将他抱起来兜了个圈:“原来我的阿寒除了熟读医书,还通晓兵法呢?”
  “也、也没有。”慕广寒被他兜得头晕目眩,“不过年少时,略微涉猎……”
  “这下好了,”燕止道,“穆神医打退西凉、守护乌恒。有此功绩,就此留在乌恒与我成亲,也绝不会有人反对了。”
  “……”
  “……”
  他浑浑噩噩地,石化了。
  明知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但事情竟就这么走到了这里。
  阿兔说,迎亲要无比隆重,铺十里红妆。
  阿兔说,要做很多新衣服,买很多酒。
  阿兔说,南越名门望族,彩礼必须隆重。必是一箱箱金银珠宝、琳琅满目。
  那几日乌恒又开始狂风大作、鬼哭狼嚎。
  有人当年,对阿寒一点都不好。
  如今别人对他好,这鬼魂还敢不乐意?他有什么脸不乐意?
  日日里,慕广寒捧着大把的珠玉,如坠云里雾里:“这些,真的不必。太贵重,我平常也并不佩戴……”
  西凉王也不爱戴那些。
  可之前大婚,又是谁送了他一整船?
  “阿寒,你不必想是否礼物贵重。”
  “你只要想,收到以后是否开心,就足够了。”
  “……”
  慕广寒一阵恍惚。
  开心……
  那当然,是开心的了。
  他抬眼看看燕止带着笑的眼睛,又默默低头耳朵发红,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收到礼物之后,只要单纯享受被溺爱的快乐就可以了,是、是这样吗?
  ……
  燕止默默觉得,在这片幻梦里,他好像多少摸索到了一些……在日常里也能循序渐进,更多哄着阿寒喜欢自己的方法。
  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还在等一个契机。能让他润物无声地,挖出他心里埋藏最深的秘密。
  但他得十分小心。
  必须做得天衣无缝。不能让阿寒从幻梦里醒了以后,觉得他利用了他的毫无防备,从而怪他、生他的气。
  但,从哪里找这样的事端呢?
  燕止没想到,这幻境处处跟他作对,但有时却也能瞌睡就给他递枕头。
  “表弟”叶瑾棠拿来一本书,嘤嘤嘤找来了。
  “表哥,呜呜,只有挖他的髓珠,才能救我的命。”
  ……
  这个叶瑾棠,后来在西凉被燕止抓起来审过。
  审问笔录很厚,在里面,叶瑾棠不吝详细介绍了月华城主的种种“功用”——不仅血能愈伤,髓珠更如何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云云。还有月华城藏有海量财宝古籍,得月华城主可以得天下云云。
  恨不得西凉王能赶紧把他当“药材”物尽其用,又或者是贪上他的钱财,欺骗利用他来完成霸业。
  这可真是……
  叶瑾棠找过燕止的当夜,慕广寒果然收拾包袱跑路了。
  “……”
  燕止故意放他多跑了一会儿,才出去追。
  很大的雨。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阿寒没办法轻易相信别人。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阿寒的属性确实太“有用”了,难免会引诱有很多人仅仅把他当做“物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是害怕寂寞。
  可若是汲取一丝温暖的代价,是随时可能会被吃干抹净、敲骨吸髓。
  那又为什么要信任?
  ……
  慕广寒跑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落得满头、满脸。湿润的发丝紧贴面颊,眼前没有行人,只有夜色如墨,山路蜿蜒,眼前朦朦胧胧看不清前路。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雨水顺着指缝滑落,仿佛能触摸到往昔的记忆。
  似乎曾在某处,也经历过这样一场寒冷刺骨的雨。
  他想不起。
  一个声音在耳畔低语,催促着他继续逃离。抽髓珠那么那么痛,当然要跑!可同时心底响起另一个声音——不会的。
  “他”不会。
  “他”最好了,只有他,特别好,比世上任何人都好。他一定不会那样对我。
  我知道他不会的。
  因为……
  一阵剧烈的惶恐与冰冷涌上心头,慕广寒整个脊背一阵发麻。
  他突然开始再度发疯一样往前跑,像是在黑夜里逃离一场不堪回首的梦魇。
  可是。
  他究竟在怕什么?
  不知道。心里像是有一块千斤巨石,压抑着无处可去的空洞情绪,逼得他只想逃。直到跑气喘吁吁、精疲力尽,才惊觉那梦魇一样漆黑缠绕在心头的,竟是铺天盖地、难以承受的悲伤和难过。
  曾经,他好像在什么相似的地方,做出过类似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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