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容欺膝上一重,一条腿就这么放了上来。
顾云行:“那便劳烦容右使替顾某诊治一番了。”
容欺:“……”每天总有那么一刻,想要搞死这么一个人。
他咬了咬牙,黑着脸,到底还是伸出手,替顾云行拆下了腿上的布条——曾经血肉模糊的伤口,此刻已经长好,只留下了三条狰狞的疤痕。
容欺盯着那三条疤痕出了会儿神,最后不客气道:“丑死了。”
顾云行前倾身体,也认真看了几眼,叹了口气:“的确丑了些。”
容欺又伸出手掌,按压在疤痕处,摸了摸骨头,表情略有些失望。
“看来是瘸不了了。”
他改按为推,将那条已近痊愈的“伤腿”推到一旁,转过头对顾云行说道:“既然都好了,就别总赖在这里。”
顾云行便看着他,眼底若有所思。
容欺见不得他这副沉思的模样,直接道:“顾云行,你不无聊吗?”
天天待在这破岛上,日复一日地做着差不多的事情。容欺早就受够了每天在岛上闲逛的日子。初时还觉得新鲜,久了只觉得无趣,他现下就等着这岛上唯二的活人能陪他寻些消遣,再不济打一架也行。
第20章 切磋消遣
容欺眼底闪着亮光:“不然你我切磋一番,也好打发时间?我前几日寻到一处空旷的地方,不然就去那儿比试吧。”
那目光满是期待与跃跃欲试,让顾云行莫名联想起了缠着人嬉闹的猫,但他很清楚,若是不遂其意,这魔头就该翻脸无情,挥爪相向了。
“改日吧。”顾云行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重新雕刻起木块:“伤筋动骨一百天,右使总要多给顾某留些时间。”
被拒绝的容欺无声凝视了他许久,嗤道:“也对,我既不是你的知交好友方敛,也不是你的红颜知己方若瑶,顾门主高风亮节,自是不愿同我这个魔头切磋消遣。”
顾云行:“……”
容欺不等他开口,径直站起身,捡了根树枝,自己寻了个角落比划起来。
邹玉川的众弟子中,容欺以武艺见长,也因此脱颖而出位居右使位,常为邹玉川奔走剿杀敌人,于鲜血之中踏出一条生存之路。他之所以能有这一身武艺,除却本身的天赋外,更因为他也是习武最为刻苦之人。
但自从入海以来,他已许久没有练武了。
容欺瞥了眼不远处的顾云行,也不正经练习剑招,盘腿坐了下来,手执树枝对着虚空胡乱戳刺了几下。戳刺间毫无章法,他阖上眼,似在回忆,手腕翻转间隐隐有剑势升起,招式也由杂乱无章逐渐变得清晰。
顾云行挑了挑眉,认出了自己的剑招。更准确的说,是容欺在复刻自己的招式。
一招一式,与内功心法紧密相关,光靠模仿外招是无法偷学了去的。容欺也只是学了个大概便倏然停顿,眨眼间招式急转变化,挽而上旋,挑转拂送,看似随意,其实每一次变化都极具目的性。
顾云行:“……”容欺竟是在试图化解自己的剑招。
似乎察觉到了顾云行的目光,容欺停了下来,转过身背对着他继续琢磨。
不知怎的,对着那背影,顾云行突然为自己的拒绝之举生出了诡异的心虚与愧疚。
岛上接连又下了几轮风雨,恍惚间又过去半月。
顾云行仍是足不出户,闲暇时就取一块木头打磨雕刻,到了傍晚,不成形状的木雕就会被投进火堆中。容欺见得多了也明白过来,顾云行根本不会雕刻,他做这事纯粹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腿伤只是个借口,若真愿意,切磋的方式有许多种。这人宁愿刻木头都不愿意同自己切磋!
认识到这一点的容右使,生了好几天的闷气。最后又觉得气不过,在某个夜晚,问身旁的人:“顾云行,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顾云行的睡意短暂地消失了一瞬:“何出此言?”
“想来也是。”容欺却忽然清醒了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到底不是一路人,就算日日相对,也是无聊透顶。”
他翻过身,额头抵着冷硬的岩壁,对心底腾升的莫名情绪感到烦躁。
黑暗中,顾云行对着容欺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这魔头,是对岛上的日子感到厌倦了?
第二天,容欺早早回来,照例找了个地方坐着发呆。
顾云行察觉到了异样,拉着在角落里发呆的容欺坐到自己跟前,他捡起一根树枝,道:“左右闲来无事,不如我们下盘棋?”
容欺的脸色变得古怪:“下棋?”
顾云行便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简易的棋盘。
容欺:“没兴趣。”
顾云行:“……就当陪陪我。”
容欺抬眼看他:“不做木雕了?”
顾云行眼底闪过一丝恍然,笑着摇了摇头:“此事不急。”
容欺随口扯了个谎:“可我不会下棋。”
顾云行打量了他许久,一时辨不清真假,遗憾道:“我听闻当年离火宫重金求购了一副白玉棋盘,还以为右使大人也精通此道。”
容欺无语地看着他:“离火宫每日采买无数,又不全是给我用的。”
顾云行:“莫非是邹宫主?”
容欺:“是沈弃。他惯爱装腔作势,学你们名门公子的做派。”
顾云行听到这个名字,立马反应过来:“离火宫沈左使,我倒是耳闻过一些他的事迹。”
容欺:“怎么,又要套我话?”
顾云行:“我与沈左使素无交集,探听他做什么?”
容欺:“那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对他有兴趣,正准备知无不言呢。”
顾云行挑眉:“为何?”
容欺:“方便你杀他呀。”
顾云行:“……”
容欺又道:“武林盟盟主的朋友,一剑手刃魔宫的左使,多么合情合理。”他细细瞧了瞧顾云行的脸色,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底浮现出不怀好意来,“不会吧,天极门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吗?你竟然不知道我与他不和的事。”
顾云行:“确实不知。”
容欺叹为观止。他现在有点相信顾云行说的“天极门不过问江湖纷争”的说辞了。
他一扬手:“算了,不提他,提着晦气。”他站起身,一脚踩到泥地上的棋盘,“从小到大,我都讨厌下棋,所以,顾门主,请自便吧。”
余光扫了眼顾云行面无表情的脸,容欺的心情畅快了许多——切磋被拒之仇得报,他总算让顾云行也自讨没趣了一回。
顾云行也不气恼,重新画了个棋盘,自己同自己对弈了起来。
又过了数日,顾云行的腿伤彻底痊愈了,时不时地外出游荡。容欺一反常态,连着几天都与他形影不离。
顾云行为此感到疑惑,容欺却只是冷笑:“本座为何要留在屋里?专心做针线活吗?”
魔宫右使对于缝补兔毛毯子一事可谓是怨气深重。
顾云行识趣地闭了嘴。虽说不知道这个魔头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但两人同居一处,早晚都能显露痕迹。
说话间,二人行至一处,正是容欺先前提到的适合切磋的“空旷之地”,这几日,他们每天都会经过。容欺视若无睹,不做停歇,反而顾云行面露纠葛,脚步迟迟。
几次之后,容欺终于察觉到了,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顾云行摸摸鼻子,终是没有多说。
容欺没闲工夫去揣测旁人的意图,他如今满脑子转的都只有一件事,也是他一直没有跟顾云行说的事:岛的背面,有另一座岛屿。
两岛仅隔十里之遥。从日出之象来判断,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东岛,另一座则是西岛。
容欺原本担心顾云行撇下他,独自逃到另一座岛上造船出逃。不过经过多日的观察,顾云行应当是不会造船的……可他又担心,若是方敛一行人没有遇难的话,说不定被海浪冲到了对面岛上,等顾云行和方敛汇合,情形于他就很不利了。
所以他得想办法,先顾云行一步查探西岛。
——可是他不会泅水。
先前顾云行专心养伤,不去岛上转悠也就罢了。这几日,腿伤痊愈后,这人明显对这座岛产生了兴趣。
容欺担心顾云行一个人乱走会发现端倪,就不动声色地与他同出同进。
但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思索间,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容右使,何事想得如此出神?”
容欺抬了抬眼,露出一个“纯粹只是懒得理你”的表情,径直走到顾云行前头,留下桀骜不驯的背影。
顾云行知晓他的脾性,叫住他:“容欺。”
容欺回头看他,表情疑惑。干嘛忽然喊他大名?
第21章 嘘寒问暖
顾云行手中拿着一根树枝,见容欺望过来,手腕翻转间呈递剑之姿:“顾某不才,想邀右使大人切磋一番?”
话音刚落,手中树枝随内劲而出,瞬息之间飞至容欺面前。容欺微一侧身,伸出两指接住,故意嘲道:“怎么,不养腿了?”
顾云行苦笑:“昨晚查看伤口时,右使不是在旁边吗?”
容欺:“本座一入夜可什么都看不见。”
顾云行只好道:“虽愈合的比较慢,但万幸已经没有大碍了。”
容欺挑眉:“好不容易养好的腿,可别打着打着又旧伤复发了。”
顾云行叹了口气:“既然右使不愿切磋,那便算了。”
容欺冷笑一声:“谁说我不愿了?”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树枝,道:“先说好,我们不比内力,只比剑法。”即便他不想承认,但顾云行的武功造诣实属变态,他不想让这场切磋变成单方面挨打。
“好。”顾云行很好说话地同意了,弯腰替自己也捡了一根树枝。
容欺手掌微动,以执剑之姿握剑在手,蓦地精神一振——在这荒岛上待久了,每日不是打猎就是睡觉,他都快忘了这种与人过招的感觉了。
顾云行注视着他,眼底也有微光闪过。他缓缓道:“请赐教。”
话音刚落,容欺已经动了。他身形极快,出剑之时,人已疾冲而去,仿佛身化利剑般乘风前行,只刹那间便逼至顾云行面前。
顾云行立在原地,缓缓挽了一个剑花,尾势轻点而出,迎向剑锋。
容欺只觉得两剑碰触之际,似有什么力量带起了手中的剑,使它全然不受自己把控,反而随对方的动作游转。心念电转间,他旋身而起,收剑跃到顾云行背后,反手刺了过去。
剑势如破竹裂石,骤然而起!
顾云行侧身避开,挥剑轻划。
很快,两人的剑招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瞬息变化。你来我往过了数百招后,容欺率先道:“不打了!”
顾云行便也停了下来:“是有些累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久违地感受到了畅快。
容欺打得挺过瘾,但又有些不爽——因为他又一次认识到自己打不过顾云行的事实。
顾云行道:“你剑法精妙,却爱走偏锋,剑势虽强,却也将弱点暴露给了敌人。”
容欺:“那又如何?那些人就算发现了弱点,也奈何不了我。”
——极强的剑势之下,对手根本无法近身,所谓弱点自然也不存在了。
又不是人人都是顾云行那样的怪物。
“我如今倒是有些相信了。”容欺忽然说道。
顾云行:“相信什么?”
容欺:“方元磬打不过顾水流的事情。”能教出顾云行这种怪物的人,肯定不简单。
顾云行笑了笑:“右使大人身形轻灵如燕,剑招变幻莫测,不知使的是什么剑法?”
“不知道。”见顾云行不信,容欺满不在乎道:“师父教什么,我便练什么。剑法无非是那几个简单招式,练得快些,别人就打不过了。”
说着他便随手劈砍了一剑,又横剑斜刺而去。
“就像这样,我使得快些,就不一样了。”
他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劈剑而下又横剑斜刺,转眼之间,快若闪电。
他得意地看向顾云行,道:“总有一天,等我的剑快到你跟不上时,我就能打败你。”
顾云行见他兴致盎然的模样,嘴角也不自觉染上了些许笑意:“那便拭目以待了。”
那日之后,容欺像是寻到了难得的消遣,时常要与顾云行切磋较量。
他此前鲜少遇见这般强劲的对手,即便遇见了也必然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像这样点到为止的交手,容欺还不曾有过。几日下来,他感悟颇多,连剑法都精进了不少。
他甚至苦中作乐地想,照这么下去,也许自己离岛再入江湖之际,便能跻身超一流高手之列了。
容欺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
一天醒来,他发现身侧的位置空了,顾云行不知何时已经起床离开了。
此前顾云行就不只一次提议要去岛上再深入逛逛,但都被自己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为的就是不想让顾云行过早地发现东西两岛之事。
但眼下,顾云行竟然趁自己熟睡,独自外出了。
这让容欺担忧起来。他心中隐隐有莫名的预感,觉得西岛会是一个变故。可此时再追,也追不上顾云行了。
容欺独自离了屋子,沿着溪流走了许久。
这条溪流很长,一路蜿蜒向西,水势渐渐变大,最后,容欺驻足在了宽阔的湖泊前。湖泊清澈如镜,看不清深浅。
他朝里扔了颗石子,探了探底部。石头溅起小水花,泛起层层涟漪,看着不是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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