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
顾云行的手还是晚了一步,容欺的后脑实实在在地撞在了岩壁上,他只觉得满头钝痛,忍不住闷哼出声。
顾云行讪讪道: “岩穴狭窄,容易磕碰。”见容欺似是隐痛难忍,他又凑上来:“撞破皮了?我看看。”
“别过来!”容欺瞪向他,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顾云行。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容欺忽然使力一推,迅速从里侧爬出。他理了理衣袍,神情略有些不自然,看向顾云行的眼神十分复杂。
“我去洗把脸。”容欺冷声说完,立即出了屋子。
顾云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换了个舒适点的姿势靠坐了一会儿,许久后摇摇头,露出了些许不明显的笑意。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空气中混杂着海水的咸腥味。
容欺伸出手掌,挡在眼前,白光从指缝间漏到脸上,令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竟然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是和顾云行一起睡到了日上三竿!不但睡得不省人事,甚至还破天荒做起了美梦?
容欺心中唾弃自己,怎能一点警戒心都没有。
怪只怪这破岛,什么江湖纷争、生死敌对,这些东西,在这里还不如一只烤兔。
——但自己这般放松,实在太不像话了!
容欺一想到醒转时的情景,心中莫名生出了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是厌恶,但也不太习惯,好像还有些奇怪。
他来到溪边,伸手接了点水喝。水流汩汩流淌,冲刷着指腹,有些冰冷。水面倒映着容欺的身影,海风吹拂下,粼粼起伏,将倒影拉长扭曲。
容欺在溪边坐了一会儿。
远方是高低不平的连绵山峦,映着灰扑扑的天空,显得萧条而冷清。偶尔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大鸟从林间飞出,很快又消失不见。
容欺垂眸,伸手将水流拨乱了,搅乱成一片碎影。
“多想无益,饿死了。”
回去的时候,顾云行正在屋外处理腿伤。他的腿在坠海时便受了伤,裤管上的血迹已成了暗褐色。
容欺知道他受了腿伤,不过却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伤口。前夜顾云行入过水,伤口显得有些肿胀,幸而没有流血,三条醒目的血痂旁,延伸出一片青紫痕迹,触目惊心。
顾云行额间覆着冷汗,他解开了腿上的布条,此刻正在重新缠裹伤口。
容欺看了会儿,道:“不会瘸了吧?”
顾云行也不恼:“承蒙右使大人记挂,顾某努力不拖累你。”
容欺走过去,在顾云行面前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伤口。
顾云行便也停下了包扎的动作,看着容欺。
过了一会儿,容欺伸出两根手指,戳了上去。
顾云行:“嘶。”
容欺:“骨头没歪,你可真是运气好。”
他收回手指,显然不打算为戳痛顾云行的事情给出说法,仿佛那只是纯粹在好奇和担心下做出的举动。
顾云行继续处理伤口,道:“折腾数日,顾某的腿伤实在不能放之任之了,这段时间需要静养,还望容右使多多体谅。”
容欺眯眼:“什么意思?”
顾云行放下裤管,朝他抱拳道:“劳烦右使大人照料了。”
“你想让本座照顾你?”容欺瞬间不满:“不久前你还能在海里游呢,如今做出这副柔弱不堪的样子给谁看!”
顾云行认真道:“事有轻重缓急。”顿了顿,又道:“顾某饿了。”
容欺脸一黑:“哦,我也饿了。”
两人对视良久。
顾云行垂眸看了眼伤腿,脸色有些为难:“右使大人当真忍心让我这伤患奔波于山林之中?”
容欺:“有何不可?”
顾云行:“……好吧。”他勉力支起身体,摇晃着站了起来,片刻后似体力不支,又摇晃着坐了回去。
容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上可徒手建屋,下可入海翻浪,如今却这般“弱柳扶风”,他以前怎么会觉得顾云行是个要脸的人呢?
容欺冷冷道:“你就这么笃定我奈何不了你?”
顾云行笑了笑:“如今你我相依为命,往后可能还要继续结伴过下去。右使大人总不好与我翻脸吧。”
事实如此,但经由顾云行的嘴里说出来,就有些令人恼火了。
他威胁道:“顾云行,你这般作态,信不信我将你赶出去?”
顾云行云淡风轻,提醒他:“容右使,你好像不是顾某的对手。”
“……”
容欺沉默了。
顾云行眨眨眼,还想继续说什么,被容欺无情打断。
“闭嘴吧顾云行,少说话,别惹我生气,明白吗?”
顾云行:“……”
容欺:“还有,你什么时候把我衣服还回来?”
顾云行:“顾某自从来到这儿,还没洗过衣服。”
容欺不耐烦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云行:“昨天忙着搭屋没时间,今天正合适。”
容欺:“所以呢?”
顾云行拢了拢衣袍,道:“多穿几日。”
容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里在“直接上手抢回来”和“自己打不过”之间不停摇摆,最后愤恨拂袖而去,进了林子,眼不见为净。
第19章 顾某顾某
这一带附近的林子与海边的林子并无太多不同,林间的植被也大多相似。容欺徘徊了一圈,很快发现了几只落单的山鸡野兔。但他没有出手,而是径直往深处走去。
那夜的野兽低吼夹杂在风声中,令他有些在意。但凡野兽出没,就必然会在四周留下它活动过的痕迹。可自上岛以来至今,他时刻都有留意野兽足迹,却没有发现过异常。
比起凶兽猛禽,那些看不见的存在,才更加需要提防。
容欺原以为能够有所收获——可是没有。整片林子仅有一些小型虫蚁,即便有几只岛外从没见过的奇怪动物,但它们的个头还没有山鸡大,并不像是能发出低沉吼声的样子。
容欺不信邪,挨个抓住逼着它们叫了一轮。叫声千奇百怪,却没有一个是那夜听到的吼声。
难道真是风声过林时发出的声音?
容欺回去后同顾云行聊起了此事。
顾云行自然也听到了那晚的动静。那声音有点像虎啸,但比虎啸更尖锐些。不过他倒是没有特别担心:“右使大人难道还会怕区区凶兽吗?”
容欺翻了个白眼:“顾门主武功盖世,有你在旁,我当然不用担心。”
顾云行:“……右使大人可不像是甘心受庇护之人。”
容欺笑了:“夜里就算有野兽来袭,难道它还会越过你,先把我拖走吗?”
顾云行:“这么说的话,顾某睡在外侧,的确令人不安啊。”
容欺眼睛一亮:“那不然我们换换?”毕竟被挤在内侧连翻身都难的滋味并不好受。
“那倒不必。”顾云行平静回道:“若遇兽袭,顾某愿做挡在右使身前之人。”
容欺冷笑。
“再等几日吧。”顾云行忽然道。
容欺一愣。
顾云行看向他:“等顾某腿伤痊愈,我们一起去探一探这孤岛。”
在经历了种种坎坷波折后,两人终于在这荒岛间安顿了下来。依着崖壁建造的木屋虽然简陋,但也算能遮风挡雨。
之后的半个月,顾云行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专心致志地养起了腿伤。他终日待在崖壁间,轻易不走动。
至于容欺,起初几日,他还是不死心地寻找野兽的行踪,却始终一无所获,久而久之,他便怀疑那夜的低吼怪声只是他们冒风夜行之际的幻听罢了。
唯一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不会再为了避开顾云行故意成日地在岛中闲逛。有时兴致不错,他会溜达几圈再回来;有时犯懒,他打到猎物后就会早早折返,日子过的愈发随心所欲。打猎之余,他还挖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野草野果,让顾云行在养伤之余也能做些“尝百草”的正事。
几次下来,还真找出了几种能吃的野菜,甚至还找到了一种可用作调味的辛辣之物。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顾云行的厨艺与日俱增,容欺对食物的要求也多了起来。
顾云行在这方面意外的好说话,一应吃食,全都按照容欺的口味来做。
容欺对此很满意,只除了一点——
“为何非要我来缝?”他气恼地往兔皮上扎了一针,“明明你比较有空吧。”
顾云行露出满手的针眼,道:“顾某尽力了。”
前不久,容欺连着几天都从顾云行臂弯里醒来,心情十分复杂,他将其归因于毯子太小的缘故,觉得两个大男人应当一人一条兔毛毯子才对。
于是第二天,顾云行便替他穿好了“针线”,意思十分明显。
容欺当然不惯着,这次明明是顾云行留守在家,说什么也轮到顾云行缝补。
见他态度坚决,顾云行便也同意了。
谁料,短短半天时间,兔毛毯子奇形怪状,顾大门主千疮百孔。
容欺不客气地嘲笑了他许多天。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现在这活落在了容欺的头上。
“你当我很擅长吗?” 容欺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又扎了一针:“还有,顾云行,你能不能别每次‘顾某顾某’的说话,不嫌拗口吗!”而且每次自称“顾某”,准没好事。
顾云行沉默片刻,半晌笑了笑:“容右使说的是,顾……故今日由我来烤鱼吧。”
容欺:“……”
片刻后,顾云行斜靠着石壁,边翻转着手里的木棍,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容欺同那块破破烂烂的兔皮作斗争。不得不承认,这魔头不喊打喊杀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乖顺的。
“总看我做什么?!”“乖顺”的魔头面若冰霜,正目光森冷地盯着自己。
顾云行收回目光,不慌不忙道:“只是想问问右使大人,今日这烤鱼要吃什么口味的?”
容欺冷笑道:“你说呢?”
顾云行心领神会,往烤鱼上洒了一把容欺格外喜欢的辛草碎末。
容欺这才脸色稍霁,低头看到手里的兔皮,立马又皱起了眉头,捏着刺骨针狠狠扎了下去。
第二天下午,天下起了小雨,容欺提前回到了木屋,远远就看到顾云行倚着“木墙”,手里拿着一柄熟悉的匕首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他一摸腰间,果然不见了。
“顾云行,你又偷拿我的匕首!”
顾云行见他回来,眉宇间舒展了些,面对质问神情坦然道:“昨夜见你睡得熟,就没叫醒你,早起后又一时没想起来。”说着,他正色道,“是我不对。”
这一声致歉堵住了容欺嘴边的质问,他不爽之余瞥了眼顾云行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问:“你削木头干嘛?”
顾云行手持匕首,正在木块上划刺,“闲来无事,做个木雕。”
容欺一愣,又觉得稀奇,顾云行还有这手艺?
他走上前,坐在顾云行身旁,好奇地凑过去,然后愣住:“你管这叫木雕?”
木块面目全非,凹凸不平,全然看不出是什么形状。
顾云行:“只是初起个轮廓,让右使见笑了。”
容欺左看右看,仍看不出是怎样的“轮廓”,但顾云行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也不好贸然评价,只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的匕首,酸道:“你可真有闲情逸致。”
大晚上不睡觉偷偷拿他的匕首就为了做个丑东西?
容欺倒也没有硬让他还回来。这几日顾云行杀鱼杀兔用得都是他的刺鳞,简直比他这个主人还要顺手。反正夺回来不久又会落入顾云行的手中。
于是容欺坐到他身边,看着顾云行又“唰唰”削了几刀,手中的木块就从前一种“崎岖”变成了另一种“坑洼”。
他张了张嘴,一言难尽地看向顾云行,用眼神询问: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顾云行神情专注,手中动作不停,每一次下刀都干脆利落。这波澜不惊的稳重架势,仿佛在做一件最容易不过的事。
看着是个雕刻行家……可是,容欺又看了看那块不成形状的木雕,忍不住露出了怀疑的表情:难道木雕成型是在最后时刻?他还以为是精雕细琢慢慢成型的呢。
第一次看到这种手艺,容欺心中还是有几分新奇的,便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默不作声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容欺恍然大悟道:“这是山?”
顾云行手中的匕首一顿:“不是。”
又过了一会儿,容欺再次大悟:“我看出来了!是老虎,对吗?”
顾云行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容欺:“……”
他还想再猜,顾云行却清了清嗓子,收起了木雕,平静道:“就先到这里吧。”
容欺面露狐疑。
顾云行道:“右使今日猎得……是山鸡?运气不错。”
容欺被他一打岔,道:“是不错。那东西越来越难找了,应该本来数量就不多。”他没了新奇可看,便背靠木墙,无聊地四处张望了圈,最后落在顾云行的腿上。
“喂,你的腿伤快好了没?”
顾云行苦笑着道:“你我同进同出这么久,容右使竟连我的伤势都不曾留意。”
“少装模作样。”容欺眯起了眼睛,拆穿道:“本座起早贪黑,你却成天半死不活地坐着、躺着、靠着,谁知道你好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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