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身后,人群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贾清风最后一眼捕捉到后排一名高挑男子,对方戴着斗笠,隐约露出的半张脸似笑非笑,正是那名劝他走近路,又拧断了所有人脖子的镖师!
“清风?清风!你怎么了!我的儿啊!”
贾清风满脸发紫,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将他仅存的生气削去,令那片凶手所在的视野越来越暗,越来越模糊,随着痉挛的躯体震颤不已。
画面彻底闭合的瞬间,一只手轻轻落在了“镖师”肩上。
镖师并未感觉到那只手,直到耳边飘来青年调笑般的询问。
“兄台,怎么这么害怕?”
他自问轻功练得最好,连孙通这种高手都能压制,可这名青年是何时靠近、如何靠近的,却完全没能察觉。青年噙着淡淡的笑看过来,镖师却只觉得毛骨悚然,立刻将那只手甩开,施展浑身解数向镇外掠去。
腾挪,急转,绕过无数个只有当地人知晓的小路后,镖师才敢稍缓脚步,将四周探查一遍,确定了没有人跟来。
他抹把汗,靠着墙徐徐蹲了下去,开始喘气,手指仍有些难以自控的颤抖。镖师闭上双眼,用力将手腕抓住。
兀的,那似笑非笑的声音又爬上了耳朵。
“第一次杀人?”
半路出家的镖师尚未读懂精准的杀意,便本能地一跃而起,边逃边道:“你是谁!”
“咚!”地一声,他被凌空一脚踹飞回去,余势未消地撞穿木房,摔到地上,对方紧随而至,落了地,倒不着急,一步一步踱向口吐鲜血的镖师。
“不知道啊。你是裴慎,那我是谁?”
那一脚封死了镖师的内力,使他立刻像贾清风一样绝望喊道:“救命!救——”
“嘘——”青年道。
他总是慢悠悠地说话,好像什么事都可以有商有量,从长计议,可下手却落雷一般,快得令镖师后脑在地上弹了一下——他用三根手指掐住了镖师下颚,用力一掰,迫使对方张大嘴巴。
“老实点,”一剑闪过,将舌头从根切断,挑飞出去。裴慎继续将剧痛挣扎的镖师死死按在地上,道:“我有事跟你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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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75章 74 鬼手
贾家独子遇害,黄金十万两悬赏凶手裴慎人头。
悬赏张贴不到半日,江湖高手纷至沓来,这些人早就听说了裴慎的杀人预书,提前赶到沥剑台等他现身,如今又齐聚贾府,推苏息剑赵殷为尊。这赵殷为群首会所禁,多年来不得回挽芳山重建宗门,竟破釜沉舟,自印了五千份挽芳剑法在江湖上散播,藉此一途,累有数百计平民子弟自学成才,千万人得以谋身,凡遇赵殷,无不尊称宗主,大有党结煊赫之势,更胜挽芳宗当年。赵殷道:“贾老爷,令郎在外习武,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贾松摇头道:“没有,清风待人,向来慷慨解囊,又一向说要回来继承家业,在睽天派这些年,从不与人争权夺利,哪来的仇人啊?”
赵殷又道:“那么,你们家族当中,是否有人参加过厘罪盟?”
贾松道:“我家里几代人务农经商,厘罪盟是顶尖高手才能加入的地方,就算想去,哪去得成?难不成清风无意间冒犯哪位尊神,被人家记下……”
赵殷无从入手,道:“只能请石老城主帮忙问问了。为今之计,还是趁裴慎没走远,请众位侠士在沥剑台周围仔细搜查……”
这些年与挽芳剑法一同蜚声江湖的,还有一张“生死簿”,据传是裴慎所写,上列七十九位厘罪盟成员,早年江湖小报还登载过,由于书写顺序十分契合诸人的武学排名,被戏称为英雄榜,江湖人虽不说,却对生死簿上排名靠前的人十分艳羡,暗中常常自比,通常以为十位之内,便是三城三派宗主的水准。除去三城三派几位老宗主、赵殷、六个横死之人,其余六十七人都卒于裴慎剑下,恐怕此人已有宗师之能,除去赵殷,在场任何人碰上都必死无疑,所以赵殷下了指示,真正动身的并不多。交头接耳之际,门外小厮大喊道:“老爷,有您的急件!”
他慌里慌张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路小跑,木匣也随之咚咚乱响,赵殷立刻闪身到贾松身前,道:“这是你家丁?”
贾松道:“是,是我家的。”
赵殷道:“什么人的寄件?哪里寄来的?”
家仆道:“不知道……我就照常去镇上驿站看看,领过来的……”
赵殷道:“退后五步。打开。”
家仆被他的架势震了一下,没有反应,手中木匣依旧咚咚地发着闷声,人群嗡鸣声也越来越嘈杂,每耽误一秒,裴慎都可能逃得更远,赵殷吼道:“打开!”
木盒上做了一个简单的铁环扣,那家仆在众目睽睽下按动,“咔”地一声,便尖叫起来,猛然将木匣抛向空中。一条几乎与木匣登场的物体转了隔半圆,“啪唧!”摔落在地,竟然是人的胳膊。
见过些世面的,立刻都涌上来看,胆小的早跟着尖叫退下,泾渭分明,那几乎齐肩斩断的胳膊如同一支箭横在两排人浪脚下,大臂在后,手掌在前,指向门口。
“啪!”
手掌无风自动,带着从木匣中沾染的血液,猛然向地面一拍,连同手臂向门外挪了半寸。
“啪!”
“啪!!”
这根断掉的手臂,竟然在自己向门外走!
贾松连杀子之仇都忘了,魂不守舍地缩在赵殷后面,赵殷直勾勾盯着手臂,试图靠视线盯出个名堂,怒道:“故弄玄虚!”
拔剑一扫,将正在爬行的手臂从中剑齐齐削断,然而,手掌爬得竟更快了,门外几个胆大未退的百姓此时也见之色变,向左右两边跑去,四处都在喊:“闹鬼了!”
“快跑啊!”
“我只是来看热闹的,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纷乱之间,赵殷已将胳膊斩作四段,只剩连着一丁点手腕的手掌在地上飞快拖过,留下一条越来越浅的血印,正待再砍,一句悦耳的男声飘然而至。
“都别动。”
声音不大,但院内院外,人人都听得十分清楚,青黑道袍的男子逆势而行,大步跨入门内,张开手掌,直接压到鬼手之上,握住它翻了一面。
被这样握住,鬼手应当内扣起来,但此时它的手心却鼓起一片,在男人手掌内挣动。男人扫了地上的断肢一眼,紧蹙的眉头随着极轻微的喟叹舒展开,起身道:“没事了,都上前吧。”
然而,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人盯着鬼手,反而在看到他的脸时发出一排整齐的惊叹。
“他他他……真是我想的那个人?”
“他不是失踪三年多了吗?”
“不是逐出师门,没有露面?谁说的失踪?”
“切,我听说……是受了情伤,回家做富贵闲人去了。”
“富贵闲人还是废人啊?我可听说他让人给废了,差点没活过来。”
“这么大声,你他妈不要命了?就听刚才那声传音入密,他像废了吗,啊?!”
“怎么了,他是你老子,不兴别人说?”
“别说了,别说了!”
男人长身玉立,同是青黑长袍,又与传闻在玉墀派的打扮不同,裹得更加严实了,浑身上下只露着一张惊世骇俗的脸,静握鬼手等人向前,顺便淡淡扫视着他们,虽然并无杀意,甚至称得上友善,但扫到一个,一个就垂下眼去——此人虽然俊美无匹,看一眼赚一眼,但他与赵殷素来不睦,这些人作为赵殷徒众,并不敢和面前的江湖传说亲近。
赵殷道:“……乔柯?”
乔柯道:“赵殷。”
他把鬼手朝前递了递:“你不必这么戒备。今天,我也是来抓裴慎的。”
第76章 75 青蚨子
那血手被他箍在掌心,众人胆战心惊地看着,每弹动一下,便“哎哟!”“哦哟!”地叫起来,乔柯温温和和地看了会儿鬼手中间鼓起的小包,好像那并非什么诡异之物,而是心爱之人的玩具,无奈笑了一下,对众人道:“机会难得,诸位不想看看‘青蚨子’吗?”
他将云鳞剑的剑尖在鬼手上比划一下,鬼手立刻被豁开一道口子。谁都没有看清云鳞剑何时动过、乔柯的食指与中指何时探出,只知道下一瞬间,一只埋在鬼手中、似蝉非蝉的莹翅青虫已被他夹在指间。
“诸位是否听过‘青蚨还钱’的故事?”
“我知道我知道!”一人站出来道:“捉两只青蚨虫,一母一子,把它们的血分别涂在两枚铜钱上,如此,不管将母钱扔出多远,它都能飞回子钱身边。”
乔柯赞许道:“侠士见多识广,那么,想必也知道我手上这只是……”
不光此人,众人争相答道:“青蚨母!”
乔柯点头道:“这不是什么鬼手,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方才鬼手所指的方向,必定是青蚨子所在,也就是下一个线索所在。”
短短几句,诸多游侠散客已经彻底被他吸引,抛出自己的猜想,希望得到乔柯认同,贾松则顺着那血手印子画出的横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乔凤仪!请您为清风做主!”
他一面吩咐家丁,一面道:“您父亲曾经给过贾家一根漱骨草金簪,许诺出示此簪,有求必应,今日小儿惨死郊外,万幸有您大驾光临此地,请您务必拔刀相助,把那个裴慎千刀万剐!阿大,去把库房里那个鎏金盒子拿过来给乔凤仪!”
众人也道:“有乔宗主出手,兴许这裴慎真能抓着了。”
赵殷却道:“说了半天,这虫子跟凶手有什么关系?”
乔柯对贾松道:“贾老爷,听说令郎遇害前,府上收到过一封杀人预书,可否借来一看?”
阿大在库房翻了一通,杀人预书是带来了,鎏金盒子却是个空的,贾松正要发作,乔柯已将杀人预书通读了一遍,断言道:“这不是裴慎的字。”
赵殷道:“你怎么认得裴慎的字?”
乔柯自露面以来,头一次正眼看他,只是全然不似在看一位江湖前辈,反而像教书先生瞥着不争气的学徒:“舜华派覆灭之后,派中物件由其余三城三派瓜分,其中不乏裴筑和子弟们的文书。你追查裴慎这么多年,连他的字迹都没看过吗?”
赵殷道:“……你!”
乔柯道:“还是说,你连字迹都没比对,就咬定裴慎是凶手?”
赵殷道:“他叫别人写也可以。倒是你,口口声声要抓裴慎,一言一行,为何在为他袒护?”
乔柯道:“袒护?我比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更想在这里抓住他。”
他收剑入鞘,单手解开立领上的扣子,将白皙的脖颈展露在赵殷面前。脖颈正中,是一道险些刺穿喉骨的狰狞剑痕,似乎已有三五年岁月。
“我与他有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你满意了吗?”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后,人群传出青蚨母翅膀那样细密的嗡嗡声。
“……我操,绿帽子!”
“夺妻之恨大过杀父之仇!这他妈换谁谁能忍?”
“了不得啊,我记得乔掌门的女人都给他生过孩子了,裴慎这都抢得走?这小子什么来头?”
“你怎么不问问那个女人什么来头?”
“这么说,也从来没见过那个孩子,该不会……”
这一次,众人的意见无比统一,表情无比愤慨,言语无比同情,高高在上的乔凤仪在此刻跌落神坛,成了可堪嘲解的好兄弟。乔柯面不改色,示意众人暂缓讨论,对赵殷道:“几个月来,江湖上有不少人以裴慎的名义发出杀人预书,和贾家少爷死期撞上的也有另外三起,你我都知道,这当中可能有真的裴慎,也可能没有,今日群雄之所以汇集在此,都是因为裴慎前几日刚在镜山一带现身,唯一能够赶到的地方,就是沥剑台贾府,此处蹲守,抓住他的机率最大。但即便裴慎能够赶来,又如何确定他一定是凶手?一味照此推论,错过了真正的凶手怎么办?”
贾松道:“言……言之有理,那凶手……”
乔柯道:“贾老爷,不拘于江湖中人,请你仔细回忆一下,贾府究竟有哪些仇家?倘若一时难以分辨,这只青蚨虫便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
贾松犹豫片刻,也顾不得在场人数众多,道:“当年,有个孝子替他母亲求药,我明明有药,却没卖给他;我做了首富之后,强娶过几个妾室,还有……”
罪状条条,贾府外许多凑热闹的村民都想不到有一日能听他亲口忏悔,正在兴头上,又被一名风风火火的小厮撞开,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乔柯回头问:“怎么了?”
“东边草市,南边酒馆,西边的倚红楼,全都被人扔了鬼手鬼脚!”他一眼看见乔柯手里攥着的血淋淋的鬼手,吓得白眼半翻,瘫在别人身上:“就跟这个一样!厉鬼……厉鬼索命来了!”
第77章 76 铁塔风铃
赵殷道:“肯定又是用青蚨虫搞的把戏,装神弄鬼却不肯露面,我看这个人恐怕没什么本事。”
乔柯道:“不。他在等我们过去。”
他凝视指尖,随着青蚨母振翅的方向不断调整角度,朝西南方向遥遥一指:“这条路上有哪些楼宇?有没有公家的、废弃的?”
当地人道:“沥剑台算不算?”
此地属镜山柳家所辖,颇为偏僻,因古时曾有一批铁匠聚居,渐成村镇,当地人便将“沥剑台”这一最初的锻造之地引为镇名。光阴百代,原址早已荒废,因此,一问一答之后,众语哗然:“那边有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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