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殷道:“那裴慎专门杀他,难道就没个理由?难不成他想救贾清风?”
乔柯原本就不高兴,解释累了,瞟赵殷一眼,最终还是只敲了下马屁股:“先用青蚨虫留线索,再留着石蒲的活口,专等所有人聚在一起才杀死,如此一来,很快,全天下都会知道有个假裴慎被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赵殷道:“杀鸡儆猴。”
裴慎名声大噪,冒充他杀人的事件越来越多,由于毫无组织,三城三派管不了,越管不了,越如雨后春笋,最后还得靠裴慎自己出来正名。乔柯道:“你既然查了石家,就该知道一点:石蒲这个人,原本没学过武功,但我问过幸存的镖师,他出手又狠又准,连孙通这种高手都抵抗不了。一个至少十几岁才开始习武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习武讲究童子功,像乔柯这种十二岁才开始的,已经迟得不能再迟,十二岁习武还能跻身宗师级别的,百年来也只有他一个。再年长一些,别说钻研武学,穷其一生,也很难和三城三派不入流的弟子抗衡。这些普通人当中,固然也有些天赋异禀,但限制他们武学成就的,除去年龄,还有一件事——流派。
流派的武学越精妙,弟子越容易进境,宗门便会因之所向披靡。这正是三城三派长盛不衰的原因。
立足傍身之术外泄,仇莫大焉,所以,无论三城三派还是小门小户,对本派秘籍都严加看管,只有一个例外。
赵殷道:“你想说,怪我公开挽芳剑法,给石蒲学到了?我公开剑法是造福天下……”
乔柯语气平和,但又拍了一下马屁股:“赵大侠,请问你今年贵庚?”
赵殷道:“问这个干什么?四十。”
面如冠玉,四十打个对折。天真如孩提,四十掉个个,十四。
乔柯道:“我只是把情报梳理一遍,何必着急清算对错?还有一件事,我要到了云头才能确定——如果没错,石蒲曾经在我家的票号做过伙计,照你这样七拐八拐地联想,石蒲被杀也要和我有关了。”
二人一路西行,直向云头而去。这镇子处在睽天派与镜山交界,地势高耸,他们下马走了一阵坡地,赵殷突然一拍双手,道:“真的可能和你有关。”
“传闻都说裴慎从未失手,这话不对,三年前,三城三派围剿过裴慎,而且险些成功。只不过那次是秘密围剿,又没真的抓到他,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宣扬。”
乔柯道:“……有所耳闻。”
赵殷道:“什么有所耳闻,不就是你给传的消息吗?”
他一惊一乍了好几天,终于轮到乔柯了。从出山到现在,乔柯的表情还从没有这么夸张过:“什么?!”
赵殷道:“三年前,群首会收到来信,说有个疑似裴慎的人在乔家票号取钱,伙计告诉他票号钱不够,约定某日再来。到了那天,三城三派秘密派出十二个顶尖高手围剿他,没想到,还是被他逃了。群首会收到的来信,落款就是你。”
乔柯握在缰绳上的手骨节发白,有些不受控地颤抖。他缓缓将手掩在身侧,道:“票号往来,但凡有记录的,我都看过,绝对有人跳过我做了这件事。你说的是哪家店?”
赵殷道:“我也绝对不会记错:舜华派勒马丘北店。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候好像刚辞任玉墀派掌门,芝香麓也都交给那个姓高的小姑娘代管了吧?”
第83章 82 云头
越过高坡,小径豁然开阔,通向云头镇人流如织的镇脚。远方鳞次栉比,已经可以想见夜晚的灯火通明。沥剑台似秋草寥寥的荒,云头是日上中天的灿,不需要裴慎杀人这种戏码,每天就有百来个行商穿梭其间,逐风镖队押送完货物,便住在这片热闹市井中。
别人还在收拾行李,裴慎已经揣着两只精致木盒走进女镖师房间,在里面足足呆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他主要在劝说温媛收下贺礼:“我前一阵在忙,没来得及去你的婚宴,你快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第一只木盒里是小凤祥的金镯子,裴慎道:“我不太懂这些,要是不喜欢,我去买新的。”
温媛道:“很好了很好了!谢谢你,李大哥。”
裴慎递过另一只木盒,道:“将来你们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不知道会身在何处,所以也请人雕了这个。”
层层绸缎包裹着一块莹白细腻的玉环,一看就价格不菲,温媛道:“这是……护身符?”
对方有些出神,手指在护身符上摩梭,像拨弄婴儿娇嫩的脸蛋:“在我家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玉制护身符,我们说玉有灵性,可以为主人消灾解难,护佑一生。”
温媛道:“认识你这么久,还没见你戴过。”
裴慎笑道:“传给儿子了。”
他从不和镖队的人谈论家族出身,忽地这么一句,温媛一时反应不过来,裴慎又问:“你丈夫为人如何?他对你好吗?”
“他很好……”温媛道:“先不提他。李大哥,下趟镖你也和我们一起走么?柳镖头说你以后都不常走镖了,出了什么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裴慎道:“哪有出事?这两年跟着镖队赚了不少,够我在乡下买宅院的。再跑几次,就可以退隐山林咯。”
温媛道:“那真好呀,可大伙受你这么多照顾,还没来得及报答,以后我们要去哪里找你?”
裴慎摸摸下巴,继续胡诌:“这我也说不准,上天下地,都有可能。”
温媛道:“那……那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这么久了,只知道你姓李。”
裴慎不说话了。镖队都知道李大哥是柳镖头的生死之交,不该问的不能问,温媛仗着自己新婚有点面子,试探道:“求你了……”
跑过几百趟镖没腿软的李大哥结巴了:“你,你别这样……”
温媛道:“求你了……”
距离温媛的房门三步之遥,柳中谷正在一条廊柱后面等裴慎,并非故意惊吓,裴慎却在他走出来时怔住,甚至轻轻“啊”了一声。
柳中谷道:“你不是因为李无思这个名字被围剿过?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呀。”
裴慎不理他。柳中谷跟在他屁股后面,又道:“你真有儿子?”
裴慎道:“你偷听?”
他忽然关门,柳中谷那颗又高又俊的脑袋差点卡在正中,连忙闪身进去,端茶倒水:“小媛现在是有夫之妇,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多不好听。我替你们做个证人。”
裴慎道:“……好好好。”
柳中谷主动帮他按摩两侧太阳穴,同时将他的视线固定在自己身上,问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已经一天没有跟我说话了。我选踏青阁房间的时候不知道……”
裴慎两天一夜没有合眼,眼看这件事情要变得没完没了,头更痛了:“我没有生你的气。”
温媛开头开得坏,柳中谷有样学样,耍赖上瘾了,反坐在椅子上,离他很近,剑眉星目,一刻不移地瞧着裴慎的脸:“我不信。”
裴慎无奈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还这么聪明好看,招人喜欢,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不要闹了。”
柳中谷不仅要闹,还要闹得所心所欲,道:“那你笑一下。”
裴慎笑道:“说正事。”
他的笑容永远温和,挂在清峻淡漠的脸上,像月亮来到风餐露宿者的营地,染上一点篝火的暖光,只在这里热乎乎的,只照着他。如果不笑,裴慎容易像传说中的裴慎,有种杀过几十个武林高手的阴鸷和成熟。
柳中谷掏出一只耳环,道:“你看过这个,我就放你睡觉。”
日头未落,屋子不算昏暗,裴慎看东西还是吃力,点了盏油灯皱着眉打量。耳环十分简约,只在基础的弧形轮廓上用金丝勾出几道云纹,但做工比小凤祥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内侧溅满血迹,顺着刻痕,还原出一个“韦”字。
柳中谷道:“这是韦伯伯失踪时戴着的耳环,前一阵有人在云头发现,交到睽天派去了,现在韦剡木正请人探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巧不巧,我跟韦剡木明明没什么交情,他却特地把一大单生意给了我,真是天上掉馅饼。你说,能找到吗?”
裴慎还在笑,不知道在满意什么,但柳中谷感受到满眼赞许:“没什么交情,不是正好趁机熟络一下?明镜堂和睽天派本来就相邻,如果能帮他找回父亲,等你接任宗主,两边都好办事一些。想必韦剡木也有此意。”
“还是我们李军师脑子转得快,”柳中谷道:“你对我真好,好多东西,连爹和师兄都没教过我。不如干脆跟我回镜山吧,等我继任,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护着你。”
第84章 83 摘星揽月
裴慎道:“你有这种想法,说明还不适合做宗主。”
柳中谷道:“等我做了,谁管得着适不适合?到时候我能帮你的,胜过现在十倍。”
裴慎轻揉眉心,道:“真不知道你是把我想得太简单,还是把三城三派想得太简单。出去出去,我要睡了。”
他双手将柳中谷向外推,柳中谷则朝后坠着一点力气,不至于走得太快,道:“会不会是你把我的决心想得太简单了?我就算死……”
裴慎道:“再胡说八道,我明天就走。”
柳中谷被结结实实吓住了,疾速一转,团住他的双手,险些当场跪下:“别别别,我不说了!你不在,就没人帮我找韦伯伯了,我要是又掉进什么密室,谁能救我?我没你可不行……”
裴慎道:“那你会听我的话?”
柳中谷指天发誓:“上天入地,摘星揽月,都听你的号令。”
裴慎眼皮打颤,舌头发飘,困得只动了一根手指:“回屋去!”
柳中谷道:“遵命!”
清晨柳中谷把他叫醒,依然是毕恭毕敬,眉疏眼笑。裴慎酣眠正当时,被戳了下脸颊,却瞬间从床上弹起,反手抄刀,堪堪停在柳中谷面门前。
柳中谷自信而坦然地越过刀刃看他,道:“你受了惊吓,怎么连声音都不出?”
裴慎道:“出声把不该招来的人招来,那就坏了。再说,你这个人,一声不吭进别人房间干什么!”
柳中谷手秉短刀刀刃,将其放下,塞回枕头:“昨天天不亮就催我上路,我这不是想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么?你这么可怜,我都不好意思了,楼下现在没什么人,我请你吃面好不好?”
裴慎双眼放光道:“竹水面?”
柳中谷道:“没有竹水面,只有我们镜山的柳芽面。”
转瞬之间,裴慎已经穿戴齐备,头发胡乱束了一下,道:“好吧,好吧,柳芽面就柳芽面。快快快,我还要回笼的。”
二人有说有笑,并肩下楼,柳中谷道:“眼睛还不舒服?”
裴慎正欲开口,忽地感到身后一阵疾风,一人朗声道:“柳兄,你也在这里!”
那人姿态挺拔稳练,背负一柄长枪、一把弓箭,两步追了上来,把个不小的廊道堵得满满当当。柳中谷立刻道:“哦!匡大哥!不对,匡城主!真是好久不见,这里离凤还城千里之遥,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匡文涘一摆手,枪头也随之左右摇晃:“不要乱说柳兄,下任城主还没定!我这次来云头只办一件事:买药材,买药材,还是买药材。你有哪些信得过的药铺,一定要告诉我。”
柳中谷道:“什么药材?难道是书昫大哥生病了?”
匡文涘又摆手道:“书昫倒没那么娇气。只不过凤还城一向龙蛇混杂,易出事端,城里伤药的用量就额外大,书昫派我来采买一点。”
柳中谷瞥了裴慎一眼,只见他已经悄无声息拉起兜帽,乖乖窝到角落里去了,于是甩开膀子,一下将匡文涘圈住,道:“匡大哥,你说实话,是不是也听说了那位前辈……所以过来探探虚实?”
匡文涘见他的同伴已经自觉走远,于是压低声音道:“你果然也听说了?宁老城主病重,现在只有群首会的人知道,买完药材,我准备去照雪城探望一下,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
柳中谷道:“我也有这个打算,可惜镖队事务繁忙,无法抽身。倘若照雪城情况真的不妙,匡大哥,你能不能给我传个口信,我立刻换快马过去。”
匡文涘道:“好说好说。我来这里的路上还听说乔柯出山了,你见过他没有?”
柳中谷道:“前天他就在隔壁镇上,你找他有事?”
匡文涘道:“我没什么,倒是他,好歹也做了几年宗主,还和金云州关系那么好,现在金云州下落不明,宁老城主生死难料,他应该去走动走动。说起来,他儿子也到习武的年纪了,你在隔壁镇见那个孩子没有?根骨好得很呐,他母亲肯定也是个武学奇才,偏偏没人知道是谁……”
匡文涘习武成痴,不亚于韦剡木,就算是乔柯那位人尽皆知又无影无踪的老婆,都想着跟人家比划比划。柳中谷奇道:“他有儿子?”
匡文涘道:“有,我见过一次,一看就是他亲生的。我跟你说那次……哎,不要站着了,我们把酒菜点上,慢慢说……”
他正讲得兴起,角落里那名毫无存在感的镖师却走到柳中谷身边,道:“镖头,借一步说话。”
裴慎饭也不管了,关起房门,等匡文涘走远,道:“本来想修养一阵再找韦怀奇,看来不行了,中谷,你不要和匡文涘纠缠,带上干粮,现在就去找。”
柳中谷道:“为什么?”
裴慎道:“匡文涘心直口快,什么话都能套出来,匡书昫也知道他这样,所以遇到大事,都会搀在一堆真真假假的事情里让他去办。他既然说了买药和探望宁公侯,那真正的目的一定不在这里。现在三城三派只有镜山和凤还城的下任当家还没有确定,你也好,匡文涘也好,只差一件足以服众的功劳,他这次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寻找韦怀奇,你不要被他抢先了,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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