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骛明白,这里对白民之国、或是说对时宴一定很重要,否则时宴没必要费心思在这里布下那么多阵法机关;但他什么也没问,时宴带他来,就是要告诉他谜底的。
踏入山洞后,光线暗了下去,幸有时宴手上托举的火把才得以看清前路。
与光线一样变化明显的还有温度,进入此地如入冰窖,沉骛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并不厚实的衣服,酒也因此醒了不少。
往里走了一段路后,时宴发现同他相握的手温度越来越低,他才想起这里对乘黄来说是绝佳的疗养地,但对人类来说只会觉得寒冷。
“因此处埋藏着无数的寒玉,这才形成这个终年寒冷的雪洞。寒玉可遇而不可求,对修为大有裨益,此处原是乘黄一族疗伤、修炼的所在。”时宴解释过山洞的来历后思量片刻又道:“我化作兽体,你坐在我身上取暖可好?”
沉骛摇摇头:“无事,骛尚可忍受。”
时宴也不勉强,只加快行进的脚步并将沉骛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取暖,期望这样能让对方少感受些的寒意。
穿过错综复杂、宛若迷宫的通道,两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偌大的空地,用别有洞天来形容再好不过,山洞顶部倒悬着数不清的、晶莹剔透的冰柱,就如头顶悬着数不清的剑;地上则摆放了几十口冰棺,冰棺中无一例外都放置了尸体。
高耸奇崛的冰柱和体量不小的冰棺让山洞的空间变小,硬生生让人看出几分逼仄之感。
时宴稍将火把举得高些,冰柱受到烘烤开始融化,水滴滴答答往下淌,落在冰棺上留下一抹并不明显的水渍。
时宴闭眼轻喃:“阿爹、阿娘,我又来看你们了。”
沉骛不知道自己该说些、做些什么,只能悄悄握紧时宴的手,希望能让时宴不这么难过。
时宴回握沉骛的手,睁眼道:“这是我如今可信赖之人,带来给你们看看。”
沉骛向冰棺行了个大礼,在心中默道:他定不会让时宴的真心再次被践踏。
时宴带着沉骛在冰棺群中游走,向沉骛介绍着这些人生前分别是什么身份,沉骛看着那些仍保存完好却已无生气乘黄,心情愈加沉重。
他并不知道长生丹的母方有复活之功效,以为这只是乘黄一族独特的殡葬方法,便没有对此提出什么疑问,也就错过了一个绝佳的、了解时宴苦衷的机会。
乘黄们的魂魄都被封锁在时宴身上的铃铛中,他并没有对着无魂尸体说长篇大论的习惯,因此向时宴介绍完他的族人便折返了。
第102章 33.3
从山洞出去后,他们回到了方才就餐的地方,沉骛将没有动筷的几盘菜收到桌子一角,又问时宴要来多余的杯盏,而后上树挑选了几根相对直顺的树枝折下。
时宴看着沉骛做完这些后才疑惑地问:“你要做什么?”
沉骛看着比时宴更困惑:“大巫不祭祀的吗?我想都来看大巫的族人了,总该备些东西让他们饱餐一顿。”
时宴心道,解忧国人还真是把祭祀刻在了骨子里。他想了想才答:“乘黄一族不讲究这些虚礼。”
沉骛没管时宴委婉的劝诫,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吹亮,将那两根树枝点亮插到案前的土地上,这才算开启了这场简陋的祭祀。
时宴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摇摇头不管了。
树枝很快燃尽,象征着这场祭祀已经结束。喝酒前和喝酒时没怎么吃东西的沉骛仿佛才感觉到饿,抱着那一盆盆菜猛吃。
时宴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题,便时而看远处的山水星辰,时而看沉骛,气氛沉默却融洽。
沉骛吃了半晌,见时宴这个锯嘴葫芦崩不出半个屁,只能自己先开口:“小时候我很喜欢祭祀。”
解忧国官员的俸禄不算高,夏问池又以清廉而闻名,一年到头他们也吃不上几回好东西,全是粗茶淡饭,唯独祭祀的时候是例外。
解忧国重祭祀,能摆上供桌的都是好东西,但州县统一举办的祭祀又与普通百姓家中不同,是不拿回的,也就是说那些供品要一直放在供桌上直到变质。
沉骛笑了笑:“司酒和大哥惯会唬我,说什么‘一敬神,二敬人’,常带我半夜到庙里偷吃过供品。有好些年我都被当作偷吃供品的老鼠,总有百姓说猞县鼠患猖獗,都因我而起。”
沉骛对神明向来没有多少敬畏,尊卑观念也不甚分明,大概同他那段经历是分不开的。
沉骛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他大概也想到了当初带他偷吃供品、救了他性命的大哥已经不在了,而他面前坐着的,是有可能救回他大哥、却只出三分力的爱人,这对他来说永远都会是喉间的一根刺。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垂下眼眸道:“大巫往后做什么打算?”
时宴见沉骛兴致不高,有心活跃一下气氛,开了个玩笑:“你都喊我大巫了,我自然不能让你白喊。”
沉骛蓦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道:“大巫还要回去?”
“我若不回去,你改口么?”
沉骛没有回答。
“喊我名字。”
沉骛道:“骛不敢逾矩。”
时宴道:“你直呼我姓名不算逾越。你既是我的爱人,你我之间便是平等的,任何被世人赋予的高贵因素——种族、地位、身份都不会让我高你一等。”
沉骛放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几次后才终于开口道:“时宴。”
“沉骛。”时宴深邃的眸中只有爱人的身影,他眼中的深情满得快要溢出来,“我们很快就会到说再见的时候,你要记得我一直爱你。”
沉骛知道了时宴的选择,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缠住了他。
他想这样也好,时宴若有朝一日得知他欺瞒的许多事,他们分居两地,他也见不到时宴的伤心与痛苦,没看到便当做不存在是一个极好的自欺欺人的法子。
他们最后大概会路归路、桥归桥,时宴依旧是万人敬仰的大巫;而他……他望了一眼蛮荒之地黑漆漆的永夜,他的前路同这永远亮不起来的天幕一样,就算偶有星辰照拂,也终会归为岑寂。
“我也爱你。”说出口的声音尚来不及隐瞒情绪,沉骛的声音有些发涩,“大巫,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一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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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3000字不可或缺的过(废)渡(话),慢慢在收伏笔了,下一章就开始拉剧情了,顺利的话15万以内完结,12月之前应该可以写完。
第103章 执棋博弈
沉骛将时宴送回盛京后便再度离开了,他毫发无损地来,又毫发无伤地去,仿佛擅闯重兵把守的皇宫对他来说犹如走入自己家门一样轻松。
时宴也是在这时才知道沉骛的武力对皇宫的其他侍卫来说是怎样一种碾压的存在,这让他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将沉骛如此重创。
但现实没能给时宴太多思考时间,时宴刚回到皇宫就被楚宁邦召见。
楚宁邦刚对着宫中的侍卫长发完脾气,痛斥了他们的无能,这会见到时宴反而没那么气愤了。
他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打听道:“大巫可大好了?”
时宴点点头:“多谢陛下关心,臣已无大碍。”
楚宁邦又道:“寡人原是想,天底下名医皆汇集于宫中,大巫在宫中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可如今看来,倒是寡人多管闲事了。”
时宴在心中冷笑,楚宁邦说得好听,当时他每日都被丹田处的痛楚折磨得死去活来,也不见任何一位医工的身影;他懒得再说好听话奉承楚宁邦,干脆不搭话。
楚宁邦又问道:“从寡人记事起,大巫每逢开春祭便要告假疗伤,为何在府中不能疗伤呢?”
时宴必须去到蛮荒之地当然是有他的理由,一来是避免疗伤时被打扰,二来则与当地的灵气浓厚有关。
每座乘黄庙中都会有一个只有乘黄才能进入的阵法,乘黄进入其中不会被任何生灵发现——那是时宴的族人设下的,以便倾听信善们的心愿。
人类成神与异兽不同,他们靠的不是苦修勤练,而是为人们造福祉,所以人类生活的地方灵气稀薄,无法在他疗伤时提供足够让内丹吸收的灵气。
时宴略一思索,胡诌道:“臣内丹有损,每到发作期便会忍不住想毁坏屋中物什,在府中怕惊扰了四邻,故而告假远走。”
“哦——”楚宁邦拖了长音,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但好歹不再打听这件事,转而问道,“这几日沉骛带时卿去往何处?”
时宴答:“臣那几日内丹疼痛万分,精神更是昏昏沉沉,实在不知被带往了何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望王见谅。”
时宴本想说沉骛为他疗伤,但转念一想,这恐怕会让楚宁邦判断为沉骛对他余情未了,在做了万全的准备后恐怕会用他诱沉骛现身。
他知道沉骛武艺高强,但还是不愿对方以身涉险,故此这般乱讲。
楚宁邦又问:“他为何将你劫走?”
时宴答:“同陛下一样,为了长生丹丹方。”
这时的时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以为自己随口说的话竟会一语成谶。
楚宁邦没想到一直对长生丹避而不谈的时宴会主动说起这件事,他脸上有一瞬间的愣怔,而后才道:“那你给他了?”
时宴答:“陛下,臣很清楚,臣对陛下如今的用处只有长生丹。陛下早就找好了代替臣的人了,对么?”
楚宁邦见多了朝堂上的阴谋阳谋,却从没见过时宴这种直白的质问,只得将问题抛了回去:“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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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更是不是写崩了有点咯噔?感觉数据不太对。
如果有问题的话请给我反馈,我再修修~
第104章 34.2
时宴对楚宁邦想将他换掉是有所感知的,先前向他告密的人只不过印证了他的猜测——早在楚齐贤病重时,楚宁邦就见识到自己的不配合,恐怕在那时楚宁邦就起了换掉自己的心思;后来人祭一事,自己带头提出异议,更是让楚宁邦见到了自己的一身反骨。
楚宁邦不是明君,更没有容人之量,他听不得逆耳忠言,所以时宴被替换、抑或说被架空是必然的。
时宴能安稳地做那么久的大巫,靠的只是一个感天之人的身份,去掉这层关系,只要有第二个能读懂上天旨意的人,他就不再是无可替代的。
神庭若不是为了得到他手上的长生丹丹方,不会容忍他到如今,而他为了复活族人,从来不敢违抗神庭的旨意,唯恐被抹杀,一直当着神庭的傀儡,不敢做“我”。
先前的举国之灾让他意识到,这些不会是他族人想看到的。乘黄一族悬壶济世,素有侠名,那日朝堂上他摸着锁着族人魂魄的铃铛,想起了他年少时救治的病人,想起他血尤热时许下誓愿要达成的梦想;他忽然生出了无尽的勇气,他愿意冒着被抹杀的危险违抗神庭的意思。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①
没有了他也将会顺利举行的活人祭让他意识到,他不会是力挽狂澜的那一个。
他的傲骨早在多年前就被神明敲碎、捣烂了,在他想要一块块拼好的时候,无情的现实却告诉他,傲骨改变不了世事分毫。
就在他打算妥协、屈服的时候,酒人尽数被放跑,始作俑者叛逃,砧板上的鱼肉不知所踪,这些既定的事实犹如撕开夜幕的闪电,引燃了时宴心中的荒草。
他并不聪明,学不会该怎么在这样的困境中存有自我地生存,沉骛给他做了很好的示范,他想他也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臣手上没有长生丹丹方,对陛下已是无用之人。”时宴道,“陛下如若想换掉臣,可以同臣说一声,臣愿自行退位。”
他想的是,他主持完这次祭祀,便将大巫之位让出。
他早就没有了供奉,乘黄庙大多也化作烟尘,他于朝堂抑或神庭都不再是有用之人。这几个月来他已不再遭到刺杀,想必是沐剑想通了;他这次擅改神书的内容汇报给楚齐贤,神庭也不曾再次威胁他要将他抹去,想来是将他当作了弃子。
接连不断的重创与长久地压抑本心早让他对还看不到头的生命感到绝望,如今需要他的,只有他的族人;而世上让他牵挂的,只有他的爱人,沉骛。
在他看来,已成弃子的他将迎来最好的脱身机会。
他本打算等这次开春祭结束便回到白民之国,再次全身心地研究如何复活他的族人,等他的族人复活后,他便陪着沉骛度过有限的生命,待沉骛身死,他就为这人间出最后一份力,彻底将神庭与人界隔绝。
楚宁邦没有再说什么,只挥挥手让时宴退下。
时宴以为这是楚宁邦的默许,可他到底低估了人性的恶——无论是作为大巫还是神明,他都失去了利用价值,而传闻中他身上又有着对所有生灵都诱惑巨大的长生丹,对于明确可知得不到、却不知真假的东西,毁掉若不用花费太大的代价,多数当权者又怎会选择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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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语出《调张籍》(唐)韩愈
第105章 剖心自白
暴风雨前总是宁静的。
这次开春祭要送往神庭的酒人由各州县自己押送往天山,这样避免了再次出现所有人被放跑的情况。
时宴允诺了楚宁邦,待开春祭结束,他便开始教授他的接任者开启天池送入酒人的咒语、以及解读神书的方法。
此次开春祭不在盛京举行,而是改在祭祀酒人的天池。
时宴离京那日盛京落了雪,楚宁邦出城相送,他对跟着时宴的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务必要好生照顾时宴,若回京饿瘦了些,他定不饶他们。
时宴看着楚宁邦十分投入地在演君臣情深的戏,也就配合着说了几句感谢。
楚宁邦为时宴斟了一杯临行酒,而后目送着时宴躬身进入他为对方准备的奢华马车中。
时宴此次前往天池的马车是楚宁邦特批,按照御辇的规制打造的,除了象征身份的装饰不同,其舒适程度可以说在解忧国无出其右。
好不容易摆脱了楚宁邦毒蛇一般的眼神,时宴坐回马车上闭目养神,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对他来说这是劳心劳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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