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解忧国中兴时,当时的司酒和司兽曾就提高酒人身份做过一系列的改革,酒人的地位有所提高;但在一二等人眼中,酒人依旧是低等的贱民,他们就算为官,也只能成为八品外不入流的小官。
时宴在同青年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他移开视线,问:“你不怕我将你的身份告诉陛下?”
“大巫不会。大巫若想说,五年前骛早已丧命。”
“就算大巫想告诉今上,骛也绝无怨言。”
沉骛说到这里兀自笑了起来:“大巫如果说了,就当骛用这条性命报答了五年前大巫救下骛的恩情吧。骛多活了五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第5章 2.2
沉骛如今官至从七品,早已超过酒人可以担任的最高官阶,他瞒报身份,按解忧国律法理应处斩。
时宴的眼神在沉骛脸上逡巡许久,想从中看出点破绽,却只在青年脸上看到一片赤诚。
他无奈,只得答:“我且信你。你与我既然解开了误会,那就请回吧。”
沉骛说:“蛮荒之地危险,大巫不要再往前走了。若大巫执意前往,让骛为大巫开路吧。”
时宴还想再推辞,箭镞带来的破空声打断了他即将要说出的话。
“大巫小心!”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明了——沉骛并无非要让人置他于死地仇敌,这场截杀针对的是时宴。
沉骛挥动双剑斩落飞向时宴的羽箭,他推开时宴,沉声道:“大巫快走,我留在此地挡住这些人。”
“不行。”时宴握住沉骛的手,“走,进蛮荒之地避避。”
前方是据说布满瘴气、凶兽遍地的蛮荒之地,后方是不知实力如何的杀手,对沉骛来说,前进和后退都是死路。
既然如此,还不如和时宴一起面对未知的险境。
“好。”沉骛答。
蛮荒之地与解忧国的接壤处是一片看不清前路的密林,两人进入后,那群人果然没有再追上来,但前方阴沉沉一片,仿佛一张可以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
沉骛有些发怵,正打算往回走,却发现来路亦是看不清前路的大雾,根本辨不清哪里是蛮荒之地的出口。
“大巫,我们好像被困在这里了。”
青年声音发抖,话尾是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别怕。”时宴像五年前那样摸了摸青年的头,“我现在没办法带你出去,要委屈你跟我待几天了。”
或许是时宴说话时太过镇静,又或许是牵着沉骛的手太过温暖,沉骛心底的慌乱竟被渐渐熨平。
也不知是天光无法通过遮天蔽日的树枝透进来,还是这里本就隔绝于外界,总之这里的天色同清晨天刚亮时没有区别,虽不至于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也完全看不清前路;昏暗的天色加之五米开外不辨人畜的浓雾,置身此地的人眼睛成了摆设。
更让人感觉恐怖的是,这里没有任何声响,通常森林里会出现的鸟鸣、风声统统没有,耳边只有无穷无尽的安静,仿佛这片密林中完全容不下活物的存在。
时宴察觉到了青年对未知的恐惧,他拉着青年的手紧了紧,用动作安抚着对方。
沉骛这些年经历的历练不是用来摆设的,他快速镇静了下来,反握对方的手。
沉默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密林里只有衣物与树杈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沉骛决定找点话题跟时宴聊天。
沉骛问:“这是哪里?”
时宴答:“这片森林叫不牧林,传闻除了不死树,其他生物都无法生存。”
“不死树?”
时宴解释道:“就是我们身边的这些树。据说这些树能一剑封喉——只要被它割伤,就再也活不成了。但它本身却不死不灭,不管是刀劈、斧凿、抑或是用火烧,只需它再次接触到土壤,就能‘死而复生’。”
“在我之前的大巫数斯,曾放火烧过这片林子,为的就是击碎这道横亘在蛮荒之地与解忧国之间的屏障,让异兽与人类互通有无。可惜烧毁后没过多久它又长成了这般模样,不少硬闯者都成了树下亡魂。”
听到这里,沉骛手忙脚乱地检查自己是否被割伤,时宴见此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不必担忧,我已为你我布置了阵法,你不特意摘下树叶亲自试验它是否真的含有剧毒,就不会被它所伤。”
沉骛见对方对这里轻车驾熟的样子,忍不住问:“大巫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第6章 2.3
时宴嗯了一声,他叹了口气,温厚的声音道:“我本不想让其他人知晓我的秘密,可如今你已随我进入蛮荒之地,就算我不告诉你,过会儿也藏不住。”
“我是蛮荒之地的异兽——乘黄①。每年开春祭消失,是为了来蛮荒之地疗伤。”
沉骛不自觉停下脚步:“大巫什么时候受的伤?”
时宴并不回答,生硬地转开话题:“最迟今夜,我就维持不住人形了,我要化为兽形养伤一两日,到时你自去找吃的。”
沉骛也知道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问题,心里盘算着等两人关系再熟悉一些自己再套对方的话,于是点点头应了好。
穿过密林后,映入眼帘的是蛮荒之地热闹的市集,这里张灯结彩,虽昏暗的天色与不牧林无异,但气氛相差甚远,仿佛这是两个世界。
市集上的摊子毫无章法地摆在长街上,摊子上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商品;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烹饪食物带来的香气飘香十里,足以勾起每一位过客的馋虫。
懒得化作人形的异兽、化形化了一半的半人半兽、像时宴和沉骛这般人类模样的异兽混杂在一起,穿行在各个摊位前。
他们或行或坐,从集市上采购来的货物挂在身体的各处,在沉骛这个人类看来颇有些滑稽。
沉骛没有见过这样热闹而荒诞的场景,眼睛忍不住在各个摊位上逡巡,想要看清摊位上卖着什么、听清异兽们交谈了什么。
见此情景,时宴说:“这是蛮荒之地一季一度的市集,热闹吧?”
“嗯!”沉骛点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来逛逛。”
“等我疗伤结束,再陪你来。”时宴想了想,又补充道,“一会你记着点路,我疗伤的时候,你若是无聊,也可以自己过来。”
沉骛跟着时宴往蛮荒之地深处走,四周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若不是时宴身上发生的变化足以让人相信他已经是在勉力支撑,沉骛一定会以为,是因为自己知道了对方的秘密,对方要带自己来这里灭口。
时宴身上不断出现了兽的特征,先是出现了毛茸茸的耳朵,而后是穿破衣服、生于脊背的犄角,再往后是控制不住、从衣裳里伸出来的毛绒绒的大尾巴。
露出兽态的时宴褪去了为人时的冷淡,连毫无表情的俊脸都能隐约瞧出慌乱无措。
无论是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不再冷清、不再高高在上的神态,还是打眼看上去就很好摸的毛发,都让沉骛想要伸出手去一探究竟。
可惜没等到沉骛寻着机会过一过手瘾,目的地就猝不及防到了。
这是一座破落的寺庙,寺庙挂有一块将落未落的牌匾,在岁月的侵蚀下,那块牌匾已经残缺不全,沉骛看了许久才认出上面写的是“乘黄庙”。
不论是未曾修缮的牌匾,还是檐角的蛛网都昭示着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两人拾级而上,时宴低声说:“这里有九十九级台阶,意为爬到最后一阶就能功德圆满,活到自己想要的寿数。”
沉骛看得出时宴爬这些台阶并不轻松,时宴寡言,说这些话怕是在转移注意力。
他走到时宴身边,轻轻扶住了对方,意外地,时宴并没有拒绝,只偏头看了一眼扶在他腰上的手,便借力抬脚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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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乘黄: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山海经·海外西经》)本文在山海经的基础上做了设定的增加与修改。
第7章 血色往事
台阶之后是宽敞的大殿,殿中供奉塑像的是通体雪白、形状与狐狸十分相像,但后背长了角的乘黄。
时宴对着乘黄像拜了拜,道了叨扰,沉骛有样学样,也拜了三拜。
时宴从袖中掏出一袋蛮荒之地使用的钱币递给沉骛,问道:“来的路你都记住了罢?”
沉骛接过钱币,答:“记住了。”
时宴道:“你自去买些吃食,顺便帮我带上一套衣服。我在里面疗伤,需要一天一夜,非必要不要打扰我。”
沉骛再次答自己记下了,说完就要往外走。
就在他即将迈出大门时,时宴叫住了他:“沉骛。”
沉骛转过头,时宴扔来了一个哨状物,说:“如果遇到危险,吹响它,我就来救你。”
沉骛深深地看着时宴,郑重答好。
时宴在沉骛的注视下走进了内室,他听到门外的青年道:“骛就守在殿中,大巫需要帮忙就敲一敲们,骛就会进去。”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青年没说完的话还是顺着门缝飘了进来:“什么事情,都可以。”
这一天对两人来说都十分漫长,时宴在乘黄庙熬着多年前的内伤为他带来的痛苦,而沉骛直奔集市,快速买了吃食和衣服后就回到了乘黄庙,在大殿里守着时宴。
他很担心时宴,一整夜都不敢合眼,想着对方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时宴终于疗伤完毕,当他脚步虚浮地从内室走出时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乘黄庙的供桌上放了一盏如豆的烛火,烛光昏暗,却也足以看清桌上已被瓜果和蛮荒之地特有的佳肴占满;而沉骛正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头,望眼欲穿地看着大殿与内室的连接处。
只是看到了时宴的衣角,沉骛就忙“噌”地站起身,上前搀住时宴,问:“没事吧?”
“没事。”时宴答。
见时宴的眼神看向了供桌,沉骛道:“我想着疗伤需要花费气力,总该会饿,便买了这些酒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时宴沉默许久,才轻声道:“多谢。”
时宴的衣服已被大汗濡湿,看起来很是狼狈。
沉骛将带着胰子①香味的新衣递给时宴:“洗过了。没想到蛮荒之地还有成衣铺,我按照自己的尺码买的,大巫应当也差不多。”
时宴接过那件直裾,再次回到了内室。自从家中满门被屠后,就没有人再这样关心他了,就算曾经有过,也被他的冷漠吓走了。
沉骛、沉骛。他在舌底念了两遍对方的名字。
他该拿什么报答对方?
时宴走出去的时候,沉骛已经布好了菜,他见时宴走出来,问:“大巫身体可有大碍?”
时宴的脚步有些拖沓,他在沉骛身边坐下,答:“无碍,只是疗伤颇为耗费精力,有些累罢了。”
“我买了蛮荒之地最香醇的烈酒,听闻喝酒助眠,大巫要不要与骛小酌两杯?”沉骛想了想又说,“大巫刚疗过伤,能喝么?”
“喝一点没事。”时宴答。
得到时宴肯定的答复后,沉骛为对方斟了一满杯。
时宴轻啜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瞬间席卷了他的唇齿,让他险些呛出眼泪来。
沉骛看着对方的窘态,道:“大巫先吃点儿垫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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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胰子:肥皂。
我是拾音的朋友,拾音有事,把贴文的手机给我,这几天暂由我贴文,更新频率不变,评论等她上线再逐一回复~
第8章 3.2
蛮荒之地的吃食比起盛京的精巧和精烹细饪多了几分粗犷和原生态,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谁也没有先说话,席间只有碗筷和酒樽碰撞的响声。
沉骛有心要灌时宴,时宴心里好像也不怎么痛快,在沉骛的一次次举杯中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沉骛试探地问:“大巫没喝过酒?”
时宴嗯了一声。
时宴的眼眶有些红,是被烈酒醺出来的艳色,沉骛想,对方此时一定有三分薄醉了。
“宫廷里的应酬大巫不曾喝过么?”他又问。
时宴嗤笑一声:“神庭的应酬我都不喝,宫廷的应酬算得了什么。”
沉骛的眼神变得深沉,想起了还在猞县的往事:“我是酒人,自出生就同酒分不开。传说酒人千杯不醉、万杯不倒,其实都不是真的。”
时宴好奇地探身:“哦?”
“我们脱胎于酒,酒量的确要比寻常人大一些。故而我们就顶替了宴会上助兴的舞姬乐人,成了达官贵人的酒桶。”
“同我一起玩的朋友,酒量无一例外都是被撑出来的。他们喝不下也得硬喝,否则得不到重视,没用的酒人比棚里的畜生的待遇还差,他们没得选。”
时宴问:“那你呢?”
沉骛答:“我的主人待我很好,我不用去陪侍那些贵人。”
时宴的手指在酒杯口反复摩挲着,终于借着醉意打开了话匣子:“你比我幸运。乘黄成年时得入族中摘星楼历练,若能顺利摘得星辰,家中长辈会摆百酒宴宴请蛮荒之地其他有往来的异兽,为那只历练成功的乘黄接风洗尘。”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故名摘星楼。
蛮荒之地是永夜之地,终年不见天日,乘黄所聚集的白民之国亦是如此,他们照明靠的是摘星楼顶层数不清的星辰。
进入摘星楼后,只需要看塔顶的星辰是增是减,就知道进入塔内的乘黄是否历练成功——乘黄死去,内丹就会化作摘星塔塔顶的一颗璀璨夺目的新星;而只要能摘下星辰,便视作历练成功。
入塔的乘黄要从第一层开始向上攀爬,闯过上百道关卡才能到达顶层,摘下顶层的星辰后折返还需数日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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